在西北的日日夜夜,秦王心底掠過往昔的時候,即使他再告訴自己要壓抑,也有無盡的恨意翻涌上來。
秦王一刻都不願意多留鎮國公的性命,但是“大局爲重”這四個字又沉甸甸地壓在秦王心頭。
秦王覺得他需要和袁先生以及顧先生談談。
跟秦王告別的徐成霖就帶着一堆威北侯夫人讓他捎過來的東西去看白成歡。
雖然秦王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他們夫妻,但是蕭紹棠和白成歡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
白成歡顯見是不開心的,揪着蕭紹棠的臉頰生悶氣:
“我倒是好好瞧瞧,你怎麼就成了個香餑餑了,東也搶,西也搶,一個個都當我好欺負!”
蕭紹棠也不掙扎,任由她掐着,無奈苦笑:
“這種連父王那裡都過不去的事情,不值得你生氣,以後我儘量往醜了長,這樣就沒人看得上我了!”
白成歡聞言卻嘆氣,無限惆悵:
“光長得醜有什麼用,華冰清又不是衝着你的臉來的,她是衝着你的身份來的!”
要說華冰清這個人,當白成歡還是徐成歡的時候,兩個人就各種不對盤,華冰清心高氣傲,爭強好勝,與她各種明爭暗鬥。
沒想到她都重生了,兩人還是處處結樑子,徹底成仇。
兩人正鬧着,簾外搖蕙道:
“世子殿下,世子妃,徐世子來了。”
白成歡立刻就丟了蕭紹棠起身:
“哥哥來了!”
蕭紹棠心裡一陣不舒服,拉住了就要向外衝的白成歡。
“你披個披風再出去,急什麼!”
要說那些打他主意的人都是浮雲,但是徐成霖這個人,不管怎麼說,都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威脅。
白成歡匆匆忙忙加了個披風出去,徐成霖已經正襟危坐在案前喝茶了。
“哥哥,你怎麼親自來了?”
這個時候京城局勢緊張,能見到哥哥,對於整日裡窩在軍營裡已經悶得心裡難受的白成歡來說,實在是太開心了。
徐成霖站起身,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纔開口:
“聽說有人欺負你,父親母親和我都不放心,就命我來看看你,要是過得不順心,就把你帶回去。家裡又不是養不起你,何苦在這裡受氣?”
白成歡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那哥哥看我可是受了委屈?”
“看倒是看不出來什麼,想來他們也不敢短了你吃喝,就怕你心裡委屈。”
徐成霖說着,就別有用意地看向了一起出來的蕭紹棠。
其實看到自己妹妹面色紅潤,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樣因爲有孕就憔悴蒼白,徐成霖心裡還是滿意的,他不滿意的是那些糟心事兒。
蕭紹棠一下子就黑了臉:
“本世子的妻子,本世子向來是捧在手心裡的,就不勞徐世子操心了!”
徐成霖纔不怕他生氣,要求一個接一個:
“那還請徐世子讓我和成歡單獨說會兒話,我怕當着你的面兒,成歡有些話不好對我說!”
“徐世子,你不要太過分!”
蕭紹棠心裡的火花蹭蹭蹭地冒了出來,這不是明擺着找茬兒嗎?
但是白成歡卻瞭解自己的哥哥,他可不是無故挑釁找事兒的人。
她想了想,轉過身附在蕭紹棠耳邊低聲道:
“哥哥定然是有話跟我說,你先回避,隨後哥哥跟我說什麼,我一字不差告訴你好不好?”
這話說的蕭紹棠心裡暖洋洋的,但還是不怎麼情願,一副彆扭的樣子,目光不善地盯着徐成霖不說話。
白成歡就乾脆多加了一句:
“乖,別讓我爲難!”
女子柔柔的聲音加上那拂過耳廓的熱氣,蕭紹棠立刻身子都酥了半邊,言不由衷地就答應了:
“好!”
話出了口才覺得有些後悔,徐成霖卻是譏諷地看着他:
“看看,就這還說對成歡好,她嫁了你,連跟自己哥哥說句話都不成了,好什麼好?”
這一激之下,蕭紹棠倒是立刻轉身走了:
“好,你們慢慢說!”
哼,成歡說了,會一字不差地告訴他,比起來,徐成霖纔是個外人!
等蕭紹棠徹底走了,徐成霖才嘆道:
“果然是女生外嚮啊,有了你的夫君,哥哥就被拋到腦後了。”
白成歡一怔,臉頰立刻通紅了起來,都不大好意思擡頭看徐成霖了:
“哥……我跟他說話,你,你聽到了?”
她忘了,她的哥哥是習武之人,耳力過人,百步之內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別想逃過他的耳朵。
“是啊,一個字不漏地聽到了。”
徐成霖擔憂地望着自己的妹妹,臉上的笑容徹底沒了:
“成歡,之前軍營中鬧出的幾樁事,我不在,秦王已經處理了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這次鎮國公府的事情,也算是他秦王父子能在你聽到之前處理乾淨不惹你生氣。可是以後呢?歲月太長,他若是終有一日要傷了你的心呢?”
以後……
白成歡垂頭不語,其實她心中鬱悶,何嘗也不是因爲擔心以後。
“成歡,以後的路還太長,你有沒有爲你自己打算過?”
徐成霖滿含憐惜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這是一個明明聰慧,卻又稱得上癡傻的女子。
她被人辜負過,卻到底不曾泯滅了她一顆愛人的心。
“打算,哥哥,我自然是打算過的。”
白成歡擡起頭來看着徐成霖,目光帶着澄澈和坦誠:
“哥哥,我知道你是在擔心什麼,你是擔心,我又遇上一個蕭紹昀。”
“可是,我覺得他不會成爲蕭紹昀那樣的人,他是一個與別人都不一樣的人。”
“如果,如果他變成了那樣的人呢?成歡,當初你執意要嫁蕭紹昀的時候,你也不曾知道,他就會成爲那樣的人。”
妹妹眼中的亮光他太熟悉了,徐成霖曾經在她義無反顧地愛上蕭紹昀的時候,清晰地看到過。
似乎是往事重演,當初聽聞她愛上了皇帝,他正是少年懵懂,心如刀割,到了如今,看到這種熟悉的眼神,他只剩下憂慮與擔心。
白成歡回想起當初,也不由得苦笑。
“是啊,當時你們都反對,都替我擔心,可是我就像着了魔一樣,怎麼都不願意放棄。”
“所以,這一次,哥哥,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好徐家和白家,保護好我自己。”
她的眼中閃爍着堅韌的光芒,那是徐成霖感到陌生的光芒。
“這一次,如果我還被人辜負,那我依然會毫不猶豫地收回自己的這顆心,可是因爲我還有你們,還有白家的爹爹孃親,還有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白成歡的聲音不大,卻帶着無比的堅定與冷靜:
“我會用盡一切手段,坐穩我該有的位置,與蕭紹棠對抗,保住徐家和白家的榮耀,帶着我的孩子好好地過下去。”
“你……”
徐成霖之前是真怕再來一個蕭紹昀的人將他珍愛的妹妹徹底擊垮,可是這一刻,他親耳聽到她說出這樣冷靜無情的話,他心底震驚而顫抖。
他曾經天真無邪的妹妹啊,他是不是不應該逼着她說出這樣的話?
“哥哥,我知道,在你和爹爹孃親的心中,我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你們保護疼寵的成歡,可是,我已經爲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一次代價,這一次,若是不想好退路,我又如何敢義無反顧?”
白成歡對着自己的哥哥,將那些從來沒對任何人吐露過的話說了出來:
“從我嫁他的那一天起,我就曾想過如果他妻妾成羣我該如何,後來,我喜歡上他的時候,我就想過若是有一天他忘情負義又該怎麼辦直至今天,我依然想過,如果他登上帝位,翻臉無情又該怎麼辦。”
“我愛他,可我也知道,我永遠不可能如從前那樣飛蛾撲火,不顧一切了,所以,哥哥,你真的不必爲我擔心,你要相信,你的妹妹,真的已經長大了。”
徐成霖聽着她的所有打算,恍惚中才覺得,從前那個跌倒了以後,會抱着他的腿哭半晌的妹妹,真的已經長大了。
“不,哥哥希望你和他,永遠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徐成霖何嘗不希望自己所有的憂慮都是杞人憂天?他只願他的妹妹這一生平安喜樂。
徐成霖的臉色重新帶了笑意,冷峻的語氣也驀然柔和起來:
“其實哥哥只是想來告訴你,若你受了委屈,萬萬不要因爲從前的事情就忍着,你儘可以回來找爹孃,找哥哥,無論何時,只要有我們在,你就可以肆無忌憚,隨時重新來過,明白嗎?”
熱淚幾乎是一剎那就涌出了白成歡的眼眶:
“哥哥……”
在她因爲自己的任性給家裡帶來了這麼多的麻煩之後,她何德何能,居然還能擁有與從前一模一樣的一切?
徐成霖擡手,想要像從前一樣爲自己的妹妹拭去眼淚,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拿起了一塊絲帕遞給了白成歡。
“好了,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呢,怎麼能隨便哭鼻子?其實這些話,在你出嫁之時,哥哥就該跟你說的,可惜那個時候哥哥不在,沒能親自跟你說,如今跟你說,希望還不晚。”
“不晚,哥哥,謝謝你。”
白成歡哭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好像從前的那些陰霾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等徐成霖裡去了,蕭紹棠就追着白成歡要她兌現承諾。
“你說過會一字不差地告訴我的。”
“是是是,我說過,但是我跟哥哥說了很多話,要一字不差地告訴你,我也不大想的起來。”
白成歡想了想,大概總結了一下:
“總之就是哥哥問我日後的打算,我說了,若是你待我不好,我就去找爹孃和哥哥爲我出氣,讓你江山孩子,一樣都得不到!”
“他果然是來挑撥離間的!”
蕭紹棠憤憤然,又覺得心酸:
“歡歡,是不是我對你不夠好,你心裡纔會這樣想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有這樣的念頭!”
“不是不放心,是我凡是喜歡多想想,只要你不做虧心事,你就不必害怕。”
白成歡笑眯眯地安撫他。
徐成霖臨走的時候,秦王那邊已經做出了決斷。
袁兆先與顧天祥身爲秦王最爲倚重的兩位謀士,向來是有些彼此看不上眼的,不過大事上兩人很配合,這個時候,意見是出奇地一致,都認爲應該先入主京城,再緩圖後事。
秦王又招了蕭紹棠過去,蕭紹棠看出了他的猶豫。
想了想,就說了一個讓秦王無法拒絕的理由:
“父王,我們在京外滯留已經夠久了,大家怕夜長夢多也是有道理的。更何況,成歡如今懷着您的孫兒,這裡天寒地凍,吃不好睡不好,她如何能安心養胎?再者,依兒子看,鎮國公已然是我們的階下囚,何不多等幾日,免得爲着他們壞了我們自己的名聲。”
別的都好說,袁先生與顧先生也是這個意思,只不過一聽自己的孫兒可能會在兒媳婦腹中受委屈,秦王有些慌。
秦王府的人丁實在是太單薄了,子嗣,這是最大的事情。
秦王最終鬆口,讓鎮國公多活幾日。
至於席太師的要求,秦王思慮了一番,也答應了。
席太師是孝宗皇帝時候的重臣,也是秦王昔年十分敬重的人物,秦王並不忍心讓他心中留下遺憾。
再加上席太師雖然年事已高,不大理會朝堂之事,但是他的門生故舊遍天下,他只要不讓步,原本已經歸順的滿朝大臣,難保不出意外。
秦軍等了這麼久,爲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這個時候也不想前功盡棄。
被嚴密看守在軍營中的皇帝終於有機會再回到他的皇城去。
這一次,是蕭紹棠與徐成霖一同帶着皇帝回京城。
踏上特製的馬車的時候,蕭紹昀忍不住向遠處張望,但是隻得來徐成霖冷冷的一句:
“路途遙遠,皇上早些上車吧。”
蕭紹昀帶着冷意的眼神從兩人身上一一掃過,最終化爲冰冷的嘲諷。
“她不會來送朕的,朕知道可是你們,何必這樣防着我?這個江山,給別人,朕或許不服氣,但是給成歡,朕,樂意之至!”
徐成霖壓抑着心中一刀砍死蕭紹昀的衝動,盯了蕭紹棠一眼皇帝這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要離間成歡與蕭紹棠的情分!
卻見蕭紹棠神色平靜如水,彷彿沒聽到皇帝在說什麼一樣,徐成霖心中稍安,好在蕭紹棠還是個沉得住氣的,不上皇帝的當。
蕭紹棠明白徐成霖的擔憂,對着他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若是他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出來,那還怎麼跟成歡兩心相知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