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沒說話,馮錦娘這話,卻也不假。
她及笄那日,臨走的時候,蕭紹昀俯在她耳邊說,成歡,我的後宮,只爲你一人虛位以待。
這就是他曾經說的,要效仿太祖,不設後宮,唯要她一人做皇后。
從那天起,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遲遲不肯立後選秀的原因,都確定大齊未來的皇后,非她莫屬。
過了不久,果然封后的旨意就下來了,因爲是皇帝大婚,所有的流程按着皇帝大婚的規矩走一遍就用了一年。
如今想來,是不是得感謝這些當時讓她和蕭紹昀心生嫌棄的規矩,才讓她多活了一年?
而京城的女子,卻因爲皇帝對心上人的一句話,在及笄禮上,能擁有一支流蘇簪而不會被視作僭越。
等到她出嫁的時候,流蘇簪這種頭飾,已經不再只是皇宮裡的寂寞風景,而成爲了京城貴女的風尚,輕逸靈動地搖曳在每一個及笄女子的發間。
可惜,這樣的福氣,確實是太薄。
馮錦娘並不在意白成歡的神思飄渺,在她看來,這白歡娘是被她說傻了,畢竟她這樣的出身,對京城那樣的地方,應該是一無所知,是以馮錦娘說得更加起勁。
“據說啊,是孝元皇后及笄的那一日,皇上親手給她插上了一支妃嬪才能戴的流蘇簪,並且深情地對她說,‘女子的及笄禮,就該有這麼漂亮的簪子’,自那以後,京城的及笄女子,在及笄禮上,都能戴上這樣漂亮的流蘇簪,你說,這可不是託了孝元皇后的福氣?”
白成歡看着面前說得滿臉興奮的馮錦娘,腦海裡快速過了一遍。
她生前認識不少京城閨秀,也有馮家的女子,卻沒有馮錦娘這個人,她居然也能說得像是親眼所見一樣。
“徐成歡她真是大齊最讓人羨慕的女子了,生前得到了皇帝的愛,死後依舊得到了無上的尊榮,甚至皇帝永不再立後的承諾,她這一輩子,雖然短,卻真是值了,一個女子想要得到的,她都得到了!皇上那麼喜歡她,她死了,皇上傷心得要命……”
白成歡聽着這小女子口口聲聲的羨慕,真的不明白,她們羨慕她這個被皇帝親手殺死的人做什麼?
她們若是知道,那看起來璀璨榮耀的表面下,掩蓋着血淋淋的真相,還會羨慕嗎?
不管怎麼說,她倒也佩服蕭紹昀,這戲份,做得果然很足。
親手殺了她,居然還能做出這副全天下人都相信的情深意重來,她死在這樣的人手裡,死得當真不算冤。
對面的馮錦娘趴在圓桌上繼續感慨:“唉,聽說皇帝還爲了她暈過去好幾次呢,真可憐……”
白成歡面無表情地拈了一塊點心,打斷了馮錦孃的閨中少女心:“錦娘妹妹,非議皇家事,可是大忌呢,雖然只是逝去的孝元皇后,但也不是我們該隨口議論的。”
馮錦娘這才猛然醒悟,急忙閉了嘴,但一想到這話居然是白歡娘提醒她的,又有些不服氣:“不過是我和你說說而已,又沒有人聽到……”
說完看了看四周,想起自己要說的話來:“歡娘姐姐,你已經及笄了,可有人上門跟你提親?”
白成歡看着手裡白玉一般的米糕,心頭冷笑,看來不是馮太太和孃親有話說,怕是這馮錦娘和她有話要說吧?
也罷,這話還是說了好,說了才知道她們到底是有何算計。
白成歡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泛起一絲紅暈,似乎有些害羞地搖了搖頭。
馮錦娘輕蔑一笑,到底是個鄉下女子,這麼一句話就讓她紅了臉。當然,在她眼中,那遙遠而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的京城纔是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別的地方,都是鄉下,這些官階不如父親的人家的女兒,無一例外都是鄉巴佬!
但她還是歡歡喜喜地拉住了白成歡的手:“歡娘姐姐,你長得這麼漂亮,以後可一定要嫁一個好人家啊……哎,其實我倒是希望你做我嫂嫂,可是我哥哥已經娶了嫂子,是戶部陳大人家的長女,我弟弟年紀還太小,年齡不相配……”
馮錦娘似乎是有些失望,卻忽然又高興起來:“不過,我有五個堂兄堂弟呢!跟姐姐年紀差不多還沒定親的,有三哥和四哥,我跟你說,最出色的就是我大伯父家的四哥,他自小待人溫和有禮,從不跟着其他幾個堂兄在外胡鬧,總是在家裡刻苦攻書,人也長得最好,又高又俊,姐姐要是見了,一定會喜歡的,要是姐姐能嫁給我四哥就好了!”
“姐姐,你說好不好?我們馮家也是京城大族,我大伯父還是吏部侍郎呢,我四哥在京城也是頂頂有名的侍郎公子呢,歡娘姐姐要是能做他的妻子,憑姐姐的品貌,一定是婦唱夫隨,生活如意的……姐姐,你怎麼不說話呀?”
馮錦娘滔滔不絕地說着,卻發現這白歡娘始終低着頭一言不發,這樣的人,也羞怯太過了吧?
白成歡確實是低着頭,她實在是不想當着這馮錦孃的面兒笑出聲。
吏部侍郎馮大人家的四公子?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虢州小官兒的女兒,此刻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呢?忽然聽見這麼榮耀顯赫的官職,然後還有一個傳說中翩翩如玉的高官公子能與她相配,是不是要,嬌羞應下,從此被勾動了春心,妄想躍上枝頭變鳳凰,嫁入京城?
她怎麼不知道馮家的家風居然已經墮落至此,還沒及笄的小女子就已經學會了那些昧心媒婆的套路?
她慢慢擡起頭來,滿臉通紅,眼神迷離:“錦娘妹妹就別打趣我了,這些事情都是聽爹孃的,我可知道什麼……好了妹妹,我們再四處走走吧。”
馮錦娘還想說些什麼,白成歡卻已經揚聲叫了搖蕙過來。
她只能氣餒地閉嘴不言,不過看這白歡孃的樣子,也不算全無所動,只要她心裡掛上了這件事兒,那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畢竟這些沒什麼見識一聽見富貴人家就恨不得立刻貼上去的無知女子,並不值得她費什麼心思。
兩人就又在園子裡慢慢走了起來。
等到白炳雄和馮同知一起從法場回來,這邊的兩對母女也已經用完了午膳。
稍作休息,白炳雄和李氏就帶着白成歡告辭了,因爲她們原來的行程裡,還要去四處逛逛。
馮太太王氏幾番挽留無果,就親自送她們出了門,臨別還拉着白成歡的手連連叮囑她多來馮家走動。
白成歡笑着應了,跟着李氏上了馬車。
馬車開始走動,李氏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白成歡就已經端正地對着李氏而坐,看着她,神情嚴肅:“孃親,這馮家,以後能不來,就不要來,還有,如果這段時日有人上門提及我的婚事,你就告訴那人,我們如今已經回了本家,我的婚事需要祖母做主才行,切記!”
李氏還沒從馮家的熱情中回過味兒來,就被女兒這突然的一番話嚇了一跳。
“歡娘,這是怎麼了,你在馮家發現什麼不對勁兒?”
李氏不是個笨人,不過她也沒看出馮家到底有什麼不對,畢竟最近丈夫不管走到虢州哪個地方,都是頗受禮遇的。
白成歡輕輕地撫了撫帕子上繡着的木蘭花,眸光沉沉:“不對倒還是其次,就是有些麻煩。”
她如今不是威北候府的嫡女,也不是一國的皇后,一個從前從未放在眼裡的六品官兒,要是耍起橫來倒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