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被女兒這話說得摸不着頭腦,當下心思翻涌。
“歡娘,你這是知道了什麼還是?你祖母她從來都沒有多看過你一眼,你好不容易長到如今,你的婚事憑什麼要她做主!你是不是從錦娘那裡聽說有人要給你說親?”
“大概,有這個可能……孃親,如今白家有五個女孩兒,我是最小,前邊四個堂姐都未嫁,並且都未定親,如果我的婚事先提起來,那祖母能不鬧騰嗎?”
“那,那萬一有個好姻緣,咱們還不能先定下?”李氏有些不甘心,這無奈回了本家也就算了,憑什麼女兒的婚事還要他人做主,那樣一來,歡娘還能得個什麼好結果?
白成歡露出一抹讓李氏莫名其妙的笑容來:“如果是個好姻緣,那不是更輪不到我,祖母一定會先伸手的,與其讓她有藉口鬧騰,乾脆給她捏着好了,女兒還小,還想多陪孃親幾年。”
不管是什麼樣的姻緣,都與她無關。
李氏還想問點什麼,女兒卻懶懶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孃親,我有些困,讓我小憩一會兒吧,回去以後,我會跟您和父親慢慢說的。”
懷裡女兒軟軟的身軀和這不常見的親近讓李氏把想問的話吞進了肚子裡。
女兒太過聰慧,也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京城的天兒,也一日比一日熱起來。
自從詹士春那老道士跟皇上說了那篇子不知道真假的鬼話,皇上這心情眼瞧着是好多了。
劉德富想起這個,真是喜憂參半。
皇上高興了,他們的日子也好過,可是皇上任由那老道士說什麼就是什麼,也着實讓人擔憂。
不過他劉德富就是個伺候人的,也犯不着發這個愁,只要皇上不把他換了,其餘的事兒,是那些朝臣要尋思的,宋丞相他們頂着即可。
反正他也不是前朝那有名的大宦官“九千歲”,沒什麼大的野心,只求能平平順順再伺候皇上十幾年,老了以後體體面面地養老壽終正寢就行了。
劉德富一路想着,一路走着,遣退了茶水監的小太監,親手端了杯參茶往皇上的御書房去。
皇上一高興,這政務上又勤勉了起來。
不過這人哪,是最不經唸叨的,他剛想着詹士春這老道士,在御書房的門口就遇見了。
不過他打眼去瞧的,可不是這滿臉褶子的老道士,而是老道士身後低眉垂目的娉婷女子。
“詹大人,您這膽子,也太大了,什麼人都往宮裡領!”
劉德富又驚又怒,皇上什麼時候傳的旨,他怎麼不知道?時時刻刻跟着皇上,居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事兒,這可真是叫人驚心!
詹士春的眉毛絲兒都沒動一下,他身後的女子卻是恭順地走上前來。
“劉公公辛苦,這茶還是小女去送吧。”
蕭紹昀最近覺得事事順心,禮部和宋相在辦選秀的事兒,工部也在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只要這兩件事兒辦好了,成歡回到他的身邊來,真是指日可待!
批完了一本奏摺,他揉了揉眉心,往左邊伸出手去,卻摸了一個空,他不悅地蹙起眉頭,茶水呢,劉德富怎麼當差的?
他正要叫劉德富來訓兩句,卻有一雙芊芊玉手端着一盞茶送到了他眼前。
“皇上請用茶。”輕柔的女子聲音傳來。
蕭紹昀猛地擡起頭:“成歡——”
當他的眼神落到那張含羞帶怯的芙蓉面上的時候,幾乎跳出胸腔的心卻驟然一涼:“怎麼是你?!”
手裡端着茶盤的女子彷彿這纔想起無詔私進御書房是死罪一樣,慌忙跪倒在地高舉茶盤請罪:“臣女失儀,皇上恕罪!”
蕭紹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簌簌發抖的女子,眼內漸漸血絲上涌變得赤紅,英俊的臉龐神情猙獰,憤然起身一腳踢飛了女子手上的茶盤:“誰許你進來的,誰許你端茶的!滾出去!”
“啊!”
帝王震怒,地上被嚇得半死的女子連哭的勇氣都沒有,一聲短促的驚叫後就連滾帶爬地就往後退去,直到退到一個人的腳邊,才總算是停了下來,卻還是全身發抖。
太可怕了,她從來不知道,皇上會這樣的雷霆震怒,她從前見過的皇帝,都是威嚴卻和氣的,就連上一次她來送如意結,不都是對她讚許有加嗎?
“劉德富,你是死人嗎?朕的侍衛都是死人嗎?朕的御書房是菜市口嗎?!”
一連串的質問,都無法消弭皇帝的憤怒,他拾起龍案上的硯臺就往剛進門的劉德富擲了過去!
爲什麼不是成歡,爲什麼要讓他經歷這種從驚喜中惶然醒來的錐心之痛?!
爲什麼要這樣來提醒他,那個在他艱難的太子歲月裡陪伴他讀書習武的成歡早已不在?
除了成歡,別的女子靠近,都讓他發自內心地噁心!他的御書房,除了成歡,任何女子都別想進!
劉德富趕緊跪在地上請罪,內心惶恐!
他不顧皇上的規矩把茶給了這老道帶來的女子,的確是有私心的,爲的就是皇上萬一不高興那就拿這老道士撒氣,沒想到居然引火燒身!
詹士春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腳下瑟瑟發抖的女子,滿意地擡起眼眸,越過她朝着暴怒的皇帝走了過去。
“皇上息怒,徐家二小姐是臣帶進宮的,昨夜臣夜觀天象,皇上若要心想事成,那就要讓一個皇后生前的至親之人住在宮中,方纔可行。威北候是外臣,威北候夫人是命婦,威北候世子遠在邊關,威北候府長女徐成如已經嫁人,如今,只有這二小姐徐成意,或可一用。”
詹士春行禮,不緊不慢地說道。
威北候府二小姐?
蕭紹昀眼中的紅潮慢慢褪去,他站在龍案後面,看着匍匐在地的那個女子,久久沒有說話。
至親之人,成歡,在這個世上,你的至親之人只有我纔對,那些所謂的父母兄姐,又算得什麼?你居然還牽掛這些至親之人?
高高在上的帝王想不通。
在他的記憶裡,成歡幾乎沒有提起過威北候府的那兩個庶女。在宮內不說家事,在外不說宮中事,不生口舌是非,她一直就是這樣的人。
她的姐姐是什麼樣的人,對她好不好,他一無所知,畢竟對他來說,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最多隻是臣子家的庶女而已,卑微如螻蟻。
他彷彿記得,有一次去威北候府,她的兩個姐姐出來拜見,她的笑容清淡,並不是多麼熱切的樣子。
但他是皇帝,在御前,誰敢有失儀的地方呢?而他也並未聽說過她與姐妹失和的傳聞。
他心中陡然蕭索。他以爲他掌控了成歡的一切呢,可是有些事情,他還是不知道呢。
站在階下的詹士春靜靜地望着頭戴皇冕,身穿龍袍,神情怔忪的皇帝,心頭又開出了一朵欣喜的花來。
多麼孤獨啊,你這樣的帝王。你親手丟棄的東西,居然還想要回來……
你總要和我一起品嚐永失所愛,再不可得的滋味,纔算公平。
“宣翰林學士擬旨,威北候次女徐成意,溫婉賢淑,性情和順,深得淑太妃喜愛,着即日起,遷入宮中,長伴太妃。”
皇帝最終說道。成歡進宮前把她最喜歡的如意結都給了這個姐姐,這個姐姐提起成歡也是滿臉誠摯,應該不會有假。
劉德富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奴才遵命!”
他心中一片冰涼,詹士春這個妖道,居然蠱惑君心到了這種地步!
但他什麼也沒敢說,轉身跌跌撞撞地去找當值的翰林學士傳話去了。
而匍匐在滿地狼藉中的女子這才難以置信地擡起頭,觸到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才醒悟過來,再次深深地磕下頭去:“臣女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居然成真了,這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像個要死的人一樣的老道士,說的居然都成了真!
即使是觸怒皇帝,死罪當頭,這個道士都可以讓她活!
她就知道,她徐成意纔是最有福氣的那個人,這座皇宮,最終會是她的天下,徐成歡那個短命鬼,終會被她踩在腳下!
可是一道冷凝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打了個寒戰。
她偷偷望去,只見那老道士渾濁的目光裡,是再明顯不過的告誡。
她立刻低下頭去。
是了,他是在警告她要聽話……她當然會聽話,她從此只要聽這個道士的話,這個道士就會助她直上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