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照着威北侯夫人以前的脾氣,聽見章氏這麼說,定然是要炸了的。
可這會兒她只是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嫂子,在發現章氏跟從前已經截然不同的那一刻,心中一片灰敗。
章氏被她這樣盯着看了一陣,漸漸難堪起來,氣惱地坐回了椅子上,利聲道:
“你這樣看着我又有什麼用?能保證你的孃家一直如現在這樣榮華富貴,不丟你石玉珍的人嗎?”
“我石玉珍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們丟人,倒是嫂子你,如此急功近利,纔會讓我覺得丟人!”
威北侯夫人撇過頭去,不願意再看章氏的嘴臉:
“嫂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可能給自己女兒添堵的!”
原本還留着一絲希冀的章氏霍然站起身,幾步衝到了威北侯夫人面前,眼中的怒火都化成了悲哀:
“玉珍!你真的就能眼睜睜看着我們忠義伯府就此沒落嗎?玉珍,你得知道,忠義伯府比不得你們威北侯府的世襲罔替,我們只是伯爵之位,皇家恩澤,五世而斬,你的哥哥此時還是忠義伯,等到你的侄兒,就只能是忠義將軍了!”
威北侯夫人這才轉過頭來,卻毫無妥協之意:
“若是侄兒們爭氣,那忠義伯府無論如何都不會沒落,他們自會建功立業,若是不爭氣,送女兒進宮就能保住忠義伯府了?嫂子,你來跟我說這件事,你問過哥哥的意思了嗎?”
猛然聽威北侯夫人提起忠義伯,章氏霎時想起了她跟丈夫之間的爭吵,神情立刻不自然起來:
“你少拿這些大道理來壓我,若是你哥哥有辦法,我會放着自己的臉不要,來跟你低聲下氣?你倒是聰明,早早弄了個義女與你連心,我們呢?”
“若是婉柔日後能更進一步,難道不比那什麼義女對你好?更何況我們並沒有要取而代之,只是想在日後的朝堂上搏一個站着的地方!以後的日子還長,秦王世子妃不可能獨寵一輩子,婉柔去到她的身邊不也是她的幫手?”
章氏一口氣嚷嚷完,發現威北侯夫人只是盯着她,根本就無動於衷,徹底惱羞成怒:
“之前我就覺得你親疏不分,如今看來,你果真是糊塗了!”
威北侯夫人也終於忍無可忍,揮揮手怒道:
“好好好,既然嫂子覺得我親疏不分,對孃家不顧念,那嫂子你回去,再也別登我侯府的門!也不怕告訴你們,但凡想往秦王世子身邊塞人的,就沒有好下場,鎮國公府的人還在詔獄裡押着,嫂子不怕牽連忠義伯府滿門,儘管去!”
“你也問問婉柔,問問她好好的一個伯府大小姐,願不願意去那深宮裡戰戰兢兢一輩子!”
“這個不勞你費心,既然你心裡根本沒有你的哥哥嫂子,日後不必來往也好!”
章氏又羞又氣,氣咻咻地走了出去,命跟來的人去叫被帶在別處休息的石婉柔。
威北侯夫人也沒攔着,心裡想想成歡如今還沒做皇后,這一個個打主意的人就冒了出來,偏偏如今想打主意的人還是自己的親嫂子。
又想想自己嫂子從前也算是個品性高潔的人,如今卻變成這副嘴臉,不由得悲從中來,一個人坐着生悶氣。
高嬤嬤一邊忙着代威北侯夫人去送章氏,一邊命人勸慰威北侯夫人。
其實照着世情慣例,忠義伯夫人的想法,也沒什麼大錯。
世家女若是有身爲后妃的,再選親眷中的女子進宮,互爲助手,也是平常事,更是世家穩固皇寵的手段。
可惜到了夫人這裡,終究是太過嬌寵小姐,萬萬是不可能答應的。
那邊石婉柔見母親滿臉怒容的出來,帶了她就走,心中就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兒。
等到母女兩人上了忠義伯府的馬車,石婉柔才望着母親冷笑道:
“如何?你急着把我送給別人做小妾,卻沒想過還有人不情願母親如今可死心了?”
“你懂什麼,我還不是爲了你好!”
章氏在小姑子那裡受了氣,見女兒也來擠兌自己,更是惱怒,就有些口不擇言:
“你若不曾做出那等丟人現眼的事情,早日擇揀一個好夫婿,我何必被人羞辱!”
石婉柔心裡最痛的傷疤被自己的母親揭開,更是破罐子破摔:
“再好的夫婿,在母親眼裡,哪裡能比得上將來的皇帝?母親也別說爲了我好這話,到底是爲了誰,母親心裡清楚。”
“要我說,母親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您可別忘了,當初我差點與人私奔,秦王世子是什麼都看在眼裡的,如今卻要將我送上門去,母親確定秦王世子不會唾棄?”
自從因爲和薛雲濤有過私情,最終心灰絕望之後,石婉柔對姻緣之事也看淡了。
她自己看上的情郎,是個卑劣不堪之人,母親能爲她尋的,卻樣樣不如人,如今母親還要自己和白成歡去爭夫婿,石婉柔覺得自己這輩子真是個笑話。
章氏被女兒如此反駁諷刺,頓覺傷心難過,在威北侯夫人面前強撐着的面子,自覺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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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縱然是爲你兩個哥哥着想,可我難道就沒有爲了你嗎?若不是爲了你們,我何必來你姑母面前,被她踩在臉上欺負?”
石婉柔沉默了下去不再說話,但對章氏這番話的不以爲意是明白寫在臉上的。
章氏氣的一個人哭了一場,偏偏回去之後,心裡再委屈也不敢跟丈夫說。
這段心事她也只能暫時放下來,想着等秦王世子正式登位之後再做打算。
白成歡這邊,雖然威北侯夫人沒有說的十分明白,但是章氏的異常她也能看的出來。
不過她始終沒有跟蕭紹棠說。
眼見着就要龍袍加身,惹來世人的覬覦,原本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也不願意跟他說徒增他的煩惱。
她如今只祈禱着,她敬愛的孃親永遠都不要發現那個秘密。
不過夜深人靜之時,想起那個可能與她掉了包,不知所蹤的孩子,她每每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她享受了威北侯府衆人所有的疼愛,那個孩子卻要失去他本該擁有的一切。
恐懼和愧疚日夜折磨着她,但她卻不能對任何一個人說。
白成歡雖然吃喝正常,卻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原本就小巧的臉龐,越發瘦的像刀子削出來的,即使裹了厚厚的裘皮斗篷,也能看的出來身形憔悴。
蕭紹棠與威北侯夫人都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白成歡身邊的嬤嬤與丫鬟們,也更加細心謹慎,但除了白成歡睡眠不大好以外,她們也看不出什麼來。
太醫更是一日裡來診兩三次,只知道秦王世子妃心中鬱結,並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日日過去,直到進了臘月,李氏來了京城。
李氏到京城的時候,看見前來迎接她的白成歡聽,大吃一驚,又驚又痛:
“歡娘,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明明女兒上一次離開她的時候,雖然也有些瘦削,但還是神采飛揚的,絕沒有像如今這樣神形憔悴!
白成歡正害怕李氏擔心,就勉強笑道:
“可能是因爲我如今有了身孕,一時之間還有些不適應,孃親不用擔心!”
李氏在路上已經知道了白成歡有身孕這件事,聽女兒這樣說也是半信半疑。
畢竟婦人懷了身孕本身就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有的女子懷了身孕,就像大病一場一樣,這也是有的。
況且秦王和蕭紹棠也在一邊,見她問,也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她想了想,到底沒有再追問下去。
歡娘成了這個樣子,她身邊的人也必定不會看不見,看這樣子也都是束手無策的。
白成歡與李氏久別重逢,情緒也稍稍好了些,不過見李氏只是孤身一人前來,不免奇怪:
“爹和哥哥呢?他們怎麼沒來?”
“你爹要駐守西北走不開,你哥哥如今被你爹逼着學軍務,也是來不了……何況你祖母那邊,也是離不得人。”
因爲見一邊人多,李氏沒有將話挑明瞭說,不過吐露出來的這一言半語,也足以讓白成歡明白過來。
白家的老太太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這次沒能來京城,還指不定怎麼折騰呢。
母女兩個進了秦王府,在一起說了半天的話,李氏才依依不捨的去休息。
不過等離了白成歡的視線,李氏立刻就命人叫來了搖蕙,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搖蕙也實在不知道白成歡的心結在哪裡:
“按說世子妃沒有什麼不遂心的事情,世子殿下待世子妃極好,從來也沒有納過什麼妾室通房給世子妃添堵,奴婢也是真不明白……”
搖蕙在沒有跟着白成歡以前,是跟了李氏好幾年的,她的性情李氏知道,既然說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
李氏一時間也無可奈何,只能先安定下來,再徐徐打探。
威北侯夫人聽說李氏到了京城,雖然私心裡覺着又有人來和她搶女兒了,但憑心而論,她對李氏又頗有好感。
於是就來秦王府探望李氏和女兒。
臨出門的時候,忙得成日裡不見人影的兒子徐成霖卻突然跟了出來。
“你今兒怎麼有空跟我出門?”威北侯夫人很詫異。
徐成霖臉上看不出半點異常,只道想與她一起去看看白成歡。
威北侯夫人也就沒有多想,還頗爲高興:
“你們兄妹素來感情好,成歡這些日子不開心,你去看看她也好,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來。”
徐成霖答應了,到了威北侯府,不用徐成霖再去跟蕭紹棠饒舌,威北侯夫人就替徐成霖把話說了。
“成歡這些日子有心結,世子殿下也是知道的,不如試試讓成霖勸勸她,萬一勸動了,不也是好事一樁?”
蕭紹棠心裡對徐成霖始終是有些忌諱的,但在這個時候,他想了想,還是同意了。
跟成歡的安康比起來,這些小節都不重要。
徐成霖見了白成歡,什麼彎彎繞的話都沒說,一語將白成歡的心思道破:
“你是不是怕孃親和父親知道,你不是他們親生的?”
“哐啷”一聲,白成歡手邊的茶杯都在她受驚之下被拂到了地上,最害怕的事情被人猛然戳破,白成歡臉色蒼白得像見了什麼最可怕的東西一樣。
她的手哆嗦了一陣,才勉強說出話來:
“哥……你在說什麼……”
徐成霖一陣心疼。
他一句話能將她嚇成這個樣子,可見她這些日子是受了多少煎熬。
若不是他手下的人辦事利索,硬是打聽出來了一絲半縷,恐怕誰也想不到,她的內心在經受着什麼樣的折磨。
與其讓她這樣惶恐不安下去,還不如從他這裡,一了百了。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妹妹身邊,擡起手,又放了下去。
終究是長大了,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親近地安慰她了。
徐成霖嘆了口氣:
“其實,你真的不必擔心,你不是他們親生的,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也知道。”
“哥……你說什麼?”
白成歡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把一直懸在她頭頂的利劍,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劈了下來!
但是爲什麼,她的心裡卻冒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哥哥,孃親和爹爹……他們真的都知道嗎?”
“是啊,當初孃親是給我生了個弟弟的,可惜,生下來就沒能保得住,所以才抱養了你他們也一直怕你知道,所以,成歡,以後不要再傻到去問他們,你是不是親生的。”
徐成霖帶着一些惆悵,語重心長:
“無論你怎麼問他們都會極力否認的,誰也不希望,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他們會怕你與他們隔心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們知道,他們一直都知道嗎?
可她怎麼覺得……
“哥哥,我覺得像是在做夢,你會不會是在騙我?”
白成歡仰起頭,望着徐成霖,從她烏黑的眼珠上,徐成霖甚至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希冀與惶恐。
他到底還是擡手撫了撫她的長髮,鎮定微笑道:
“你長這麼大,哥哥可曾騙過你?你想想,如果不是爹孃都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
是啊,哥哥從來都沒有騙過她。
似乎是心中最大的陰影忽然之間塵埃落定,白成歡忍了這麼久的害怕恐懼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她捂著臉抽噎了起來:
“我真怕你們都知道了,就不要我了……”
“怎麼會呢?只要你不再去追着爹孃問這件事,不要與他們生疏,你就永遠都是我們徐家的女兒,永遠都是我的親妹妹。”
徐成霖保持着最溫和的笑容,將這個謊言說到了極致。
如果一個謊言,就能將他們心底所有的傷痕,盡數彌合,那麼他覺得,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