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就不怕被人罵你們無情無義?!”
馮大老爺急紅了眼,對着陳家和樑家上門的人破口大罵。
兩家上門的人原本也是有這個顧慮的,但此時湊在了一起,相顧一眼,倒是都怒了:
“我們愛惜自家的女兒,有什麼怕被人戳脊梁骨的,倒是你們馮家,纔會被人戳脊梁骨!”
按道理,姻親之家遭遇不幸,急着撇清關係,的確是會讓人鄙夷。
但是這馮家京城人都覺得,真是不作不會死!
從一開始的惹是生非,到如今的招惹皇家,無一不是自己坑自己,這個時候不退步抽身,等着被馮家連累死嗎?
相比馮大老爺的氣恨,馮大太太倒是淡定許多,她出面招呼上門的陳家與樑家人的時候,和和氣氣,但是話卻不好聽:
“自古女子出嫁從夫,你們家這個時候無緣無故要求和離,難道你們陳家和樑家的女子就沒有婦德可言嗎?”
陳家的人有些啞口無言,但是樑家上門的族老早就做好了準備,毫不遲疑地回敬了過去:
“對積善之家,我們自然有德,但你們馮家這場禍端,原本就是馮太太您不守婦德招來的,您還跟我們說什麼婦德?再說也不算無故要求和離,我們樑家女在你們馮家被公婆辱罵苛待,難道我們還爲她做不得主嗎?”
樑家人這話一說,先不說馮大太太怎麼想,馮大老爺看向馮大太太的眼神就不善起來
當初可不是這個愚婦非要爲瘋傻的四郎說親,才招來這場大禍嗎?!
馮大老爺什麼腦子和脾氣,馮大太太與他夫妻幾十年,實在是再瞭解不過了,眼看着他被人挑撥了幾句,眼神不善起來,馮大太太只得忍了心頭的惡氣,起身道:
“既然陳家和樑家如此看不起我們馮家,那就叫媳婦們出來,咱們都當面問一問,她們可否願意和離?”
“正該如此。”
樑家人很有把握。
陳家人卻不說話了。
這要大姑奶奶和離的事情,原本就是老爺和夫人商定的,也不知道大姑奶奶是個什麼意思。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就不知道大姑奶奶舍不捨得大姑爺……
馮大太太看出了陳家人的神色,心中不禁冷笑,又篤定了幾分。
無論是大兒媳婦還是二兒媳婦,都嫁入馮家多年,又都有了孩子,豈是他們想拆散就能拆散的?
果然,等陳氏與樑思容一起被叫來之後,樑思容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麼來,陳氏卻如馮大太太所料一樣,眼中隱隱帶着淚花。
說起和離之事,她也只是垂頭不言,讓陳家人心中大爲着急。
而樑思容則是對着自己的孃家人和婆家人施了一禮,眼底透着無可挽回的堅決:
“雖說出嫁從夫,但自來我的丈夫有和沒有是一樣的,所以,今日既然我樑家願意爲我做主,我願意和離。”
“梁氏!”馮大太太聲調驀然拔高了,幾乎嚇了所有人一跳,“我們如何待你不好了,你如此忘恩負義?”
樑思容卻只是輕輕看了她一眼,一眼不發地站到了自己的孃家人身邊,無需多言,態度已經很分明。
馮大太太被她這般無視,氣的發抖:
“好你個梁氏,這般不敬公婆的忤逆惡婦,我們馮家也不稀罕要!要和離,可以,但是嬌嬌你休想帶走!”
樑思容這纔開口道:
“若是婆婆不讓我帶走嬌嬌,那我就去向皇后娘娘請旨。”
一句話將馮大太太的氣焰瞬間澆滅殆盡,張着嘴要罵,卻始終沒敢罵出來
這個惡婦,從前該用着她的時候,她巴結不上皇后,如今倒是張嘴就把皇后搬出來!
馮大太太只一心想拖延時間,最後咬了咬牙,恨恨地道:
“我兒子都不在場,你們說和離就和離,這是把我們馮家當什麼了?等我家二郎回來再說!”
樑思容就擡頭冷笑道:
“婆婆不必等二郎回來了,他今日已經醉倒在杏花樓了,想必不到明日,是醒不來的。”
“你知道他出去,你也不攔着?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還讓他出去……”馮大太太下意識地就指責樑思容。
樑思容心中長久以來積累的厭煩和痛恨瞬間爆發:
“從我與他成親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婆婆難道不知道?!我沒有勸過沒有攔過嗎?他爲此對我拳腳相加的時候,怎麼從來不聽婆婆來問問我?如今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還出去爛醉如泥,婆婆爲什麼不問問這樣沒有擔當,活着只比死人多口氣的人,我是忍受了這麼多年?!”
“你,你怎麼能如此說你自己的夫君,嬌嬌的父親……”或許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老老實實的媳婦如此爆發,馮大太太目瞪口呆,但還沒忘了指責。
但是敞開着的門外幾枝嬌豔的紅梅如同星星之火,瞬間點燃了樑思容荒蕪已久的心田,她一句指責也不願意忍受了,轉頭怒道:
“他知道他自己是嬌嬌的父親嗎?婆婆你試試把他領回來放在嬌嬌面前,問問嬌嬌認不認得這是她的父親?!他馮二郎活在這個世上,愧爲男人,愧爲丈夫和父親!”
樑思容控訴着,不由得就想起自己這麼多年的辛酸,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哽咽着對自己孃家的族老道:
“六叔父,我身爲樑家女,和離一事,爲家族蒙羞了,但是我寧可下半生飄零孤獨到死,都不願意再跟這樣的人多過一日,還請叔伯們爲我做主!”
樑家的族老眼底也浮現出深深的痛惜,態度更是惡劣了幾分:
“馮大太太,我們家思容自小就是個沉默乖巧的女子,但並不是說她就能任由你們如此欺負!這是她從來沒有回家向我們訴過苦,要是早知道,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等到今日纔來爲她做主跟你們馮家和離!今日你們馮家就簽下和離書,明日我們樑家來搬嫁妝,若是你們馮家還有什麼說的,那咱們就皇上面前見分曉,看看你們這虐待兒媳的罪過,該如何判!”
馮大太太聽他們這強硬的口氣,就知道這件事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頓時和馮大老爺一樣急紅了眼,叫道:
“休想!今日你們要帶她們走,只能是休書,絕不可能有和離書!嫁妝也不能帶走!”
“那好,我們這就回去遞狀子,看皇上如何判!思容,你今日先跟我們回去!”
樑思容和離這件事有樑國公和四小姐親自插手,那就意味着背後有皇后娘娘撐腰,樑家的族老底氣很足,說完就要帶樑思容走。
樑思容轉身吩咐了一聲,跟着她出來的丫鬟就小跑着回去,抱了她的女兒嬌嬌出來,另外幾個當初樑家陪嫁過來的丫鬟僕婦,也抱了早就打理好的包袱,小跑着跟了出來。
“你這毒婦,是早有準備啊!想這麼便宜地走了,沒門!來人,給我攔住他們!”
馮大太太就要招呼僕婦上前阻攔,但是她卻忘了,賣身契在馮家手裡的奴僕,也是馮家的家產之一,從抄家之時起,就被一併圈禁帶走了,她一個人的呼喊回蕩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顯得尤爲可笑。
樑家的人更是冷笑:
“你們馮家今日敢動我們樑家女兒一指頭,我們樑家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走!”
樑思容拉着自己的女兒跟在樑家人身後就往外走,任憑馮大太太在背後如何呼天搶地,連頭也沒回一下。
倒是陳氏往前追了幾步:
“二弟妹!你……你真的要走了嗎?”
樑思賢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
陳氏這個大嫂,也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對她尚算不錯。
樑思賢環顧了一週這個讓她時時感到壓抑的地方,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向着陳氏微微施禮,帶着一種解脫和自在:
“大嫂,出了這道門,我就不再是馮家婦了,以後,你多保重。”
馮大郎雖然也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但對陳氏尚且不錯,況且他們已經也有一雙兒女。
對陳氏這樣的女子來說,和離大概是從沒想過的事情。
而時間的路千萬條,同人不同命,她今日走出這道門,得到的就是新生,至於陳氏,她唯有這一句祝福罷了。
他們走出門去的時候,正遇上在外求告親故的馮大郎聽到消息趕了回來。
顧不得與他們撕扯,他就匆匆奔向了陳氏,樑思容只聽到身後傳來馮大郎向陳家人賠禮的聲音。
而她那個同牀共枕的夫君,從此就是陌路人了。
白成歡聽樑思賢說了這件事之後,很是感慨。
樑思容如今能有這樣的氣性,也算是勇氣可嘉,好好的一個女子,能不被馮家那樣的人家糟蹋了這輩子,白成歡覺得很不錯。
第二日,樑國公就親自帶了人上了馮家的門兒,將樑思容的陪嫁盡數搬了回來,馮家有心阻止,但對上樑國公府,只能退讓。
陳氏則是捨不得自己的夫君與兒女,猶豫到最後也沒有忍心和離。
陳家人也無可奈何,只能提出了分家的要求,免得馮大太太再打陳氏嫁妝的主意去養活失去一切的馮家人。
而馮大太太,原本也的確是打着這樣的主意的。
馮家家產盡數被查抄,就連平日裡端茶送水的小丫鬟都被收走了好幾個,更不必說馮家人住着的宅子了。
皇帝給了馮家三日的時間搬出去,可除了馮家媳婦們的陪嫁裡有幾個宅子,哪裡還有地方安置一大家子的人?
馮大太太當年的嫁妝也算豐厚,孃家也不是什麼籍籍無名的人家,可自從馮家失勢以來,男人們都沒有了俸祿,她的嫁妝早就填進去不知道多少,她的孃家人也不在京城,猝不及防之下,就算是想照應馮家也照應不到。
馮大太太已經在盤算着往哪個兒媳婦的陪嫁宅子裡搬了。
可這個時候陳家人不再逼着陳氏和離,卻提出這樣的要求,無異於是在剜馮大太太的心肝肺。
爭吵到最後,跟長子的以後比起來,馮大太太再心痛不甘,也只得答應了。
隨後又只能從自己的嫁妝裡出銀子,想辦法安置馮家大房的所有人。
馮家其餘各房,早就跟馮家大房分了家,並不在京城,此時雖然也被連累得丟了官職,但好在已經分家,不在抄家之列。
只不過經此一事,也都成了驚弓之鳥,心中深恨大房的人,也知道馮大太太手裡必定還有嫁妝,不至於餓死家人,並無人再對大房伸出援手。
而因爲出了主意導致馮家大房家產被抄的馮錦娘,被馮大老爺和馮大太太毫不猶豫地趕了出來,他們早就忘了原本是如何想要利用馮錦孃的。
“我們大房如今什麼都沒有了,置辦的那小廟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你自己回虢州去吧!”
馮錦娘再如何心機深重,到底也只是一個不足雙十年華的小姑娘,自己的丫鬟連帶行李被一併扔出門來,還是氣到發抖。
“大伯父,大伯母!當初是你們將我從虢州接來,如今就算要趕我走,也該好生將我送回去,這麼對我是何道理!”
“道理?你跟我們講道理?是誰害的我們成了這樣?你們四房的人倒好,安安生生在虢州逍遙自在,讓我們受這樣的罪!”
“可所有的禍端都是你們惹起來的,我父親被你們連累丟了官職,你們還要怎麼樣?”
“那也是活該!誰讓他生了你這樣的掃把星女兒!”
馮大太太已經完全成了一個潑婦,撕破臉皮吵起架來,馮錦娘遠不是她的對手,最後還是被孤零零地關在了門外。
只不過馮家的大門擋住了馮錦娘,卻擋不住她眼底流露出來的恨意
“今日你們如此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從此以後我們就再無‘骨肉’二字!”
“小姐,咱們,咱們現在去哪裡……”
有丫鬟在一邊怯怯地問。
“先去找客棧!”她咬牙道。
丫鬟的聲音更低了:
“可是大太太將咱們的銀子都拿走了……”
“那她這是要我死嗎?”
馮錦娘怒道,轉頭望着京城寬闊的街道,想起自己來京城時候的壯志雄心,與此時的落魄無助,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自小在虢州長大,除了馮家人,她在京城無親無故,這個時候,她能去找誰?
街邊,有人打馬經過,無意中往這邊望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去問問怎麼回事!”
因爲馮家的宅子還未交出,負責抄家的寧國公姚澤贊還是例行往馮家來。
他的隨從走了過去,等那個蹲在街頭哭泣的女子擡起頭來的時候,姚澤贊心頭劇震,幾乎從馬上摔落下來
“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