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出氣

“成歡姐她……”

晉王握着馬繮的手緊了緊,囁喏了一聲。

提起成歡姐,他總歸是心虛的。

他這樣的神情卻看得姚澤贊更是心頭恨起,收了手中的弓箭,飛身上前一腳就將他從馬上踹了下來。

陸同被姚澤贊身後的人阻攔住,救護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晉王從馬上摔入一地塵土中。

“你還有臉私離封地,來送這樣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昏君!”

姚澤贊一邊罵,一邊拎起晉王的衣領,照着他白玉一般的臉的就是一拳。

晉王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高高腫了起來,鼻血奔涌而出。

但是他也沒反抗,任由姚澤贊又踢了他兩腳,剛剛抹乾淨的眼淚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姚澤贊已經有些忘了多年前的晉王是個什麼樣子,但是此刻看着晉王滿臉血淚,像個軟骨頭一樣被他打,他還是禁不住怒恨交加,像扔一個破口袋一樣將他摜在了地上:

“你不是很能嗎?不是禍害滿京城嗎?你這幅樣子真不如替你皇兄去死!”

“那你就打死我好了。你知道我從前雖然有些混蛋,但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姚澤贊,你要是覺得打死我能出了你的這口惡氣,你就打死我。”

晉王破罐子破摔,但是被勾起來的傷心還是完全止不住,眼淚嘩啦啦地繼續流:

“反正成歡姐和姚澤嘉都不在,你想怎麼打怎麼打!”

“你還敢提澤嘉!”

姚澤贊毫不客氣地又上去踹了兩腳,惡狠狠地湊到晉王面前,恨不得吃了他:

“澤嘉是怎麼死的?我們寧國公府上下又是怎麼死的?甚至你的成歡姐……你敢說你不知道她的死因!你還有臉哭,你真應該和你的好皇兄一起下地獄!”

姚澤贊滔天的恨意讓晉王的眼淚戛然而止。

他們都是怎麼死的,包括成歡姐……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願意相信。

那是他的皇兄啊,血脈至親,骨肉相連。

晉王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

“那你就殺了我吧,就當我替皇兄償還……反正我活着就是個笑話,裡外不是人,我優柔寡斷,根本就不配活着,姚大哥,你殺了我好了!”

“這會兒來跟我逞好漢,以爲我真會顧念舊情不對你下手?做夢!”

姚澤贊又是一腳踹上去,晉王直直飛到了江面上,然後掉了下去,只濺起幾個水花,就被湍急的江流淹沒了。

“王爺!”

陸同紅着眼睛嘶吼,卻被人牢牢制服在地。

他仰起頭恨道:

“寧國公!你也是家破人亡過的人,你難道不知道河東還有王妃和王妃肚子裡的孩子在等王爺回去?!冤有頭債有主,你憑什麼遷怒王爺!”

“當年要不是王爺帶着人在城門鬧事兒,你以爲就憑你們一家子老弱病殘,能逃出京城?!姚澤贊你的心肝肺是不是被狗吃了?!”

姚澤贊只微微遲疑,冷笑:

“當年幫過我的人多了去了,可如今,誰敢站在昏君那一邊,就是與我爲敵!他既然敢只帶你一個人出來送死,那就別怕自己家破人亡!”

說完背過身去,一言不發地望着死寂一片的江面。

過了一瞬,臉色陰沉地對自己的下屬下令:

“放了他,讓他自己跳下去撈!生死有命,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說完一把抽出自己杵在土裡的劍,翻身上馬,沿着江邊疾馳而去。

他的下屬們也放開了陸同,跟隨主子的身影離開。

陸同爬起來,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江中。

不多時,江面上浮起兩個人影來,陸同拼盡全力將晉王拖上了岸。

“王爺,咱們出來的時候王妃和祿公公是怎麼說的,你都忘了?”

陸同忍不住以下犯上地數落。

晉王一邊趴着控自己肚子裡的水,一邊擺手。

他都記得,他們讓他小心謹慎,速去速回。

可他哪裡知道,會碰上姚澤贊?

想想從前那個溫和可親的姚大哥,再看看如今的這個煞神,晉王哇哇吐着,吐得眼淚又冒出來了。

陸同一邊替他拍背,一邊唏噓:

“幸好姚澤贊不知道王爺你懂水性,不然今兒屬下真救不了你!都到現在了,姚澤贊還要怎麼樣?難道一輩子追殺西海侯嗎?”

晉王一言不發,還是擺手。

他會的那一點狗刨水,還是姚澤贊偷偷教他的,姚澤贊怎麼會不知道?

姚澤贊只是要出一口惡氣罷了,不然人真的是會憋死的。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蕭紹曄了。

他已經懂得,有些執念和恨意,根本不是放得下放不下的問題,而是不能放。

要是輕易就放了,這一輩子,還能靠什麼活着?

寬闊的驛道上,一輛馬車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馳。

車窗的簾子偶人被風吹起,眼尖的人還能看見裡面坐着一個和尚,和一個書生。

“這都什麼世道,和尚和書生都混在一起了?跑這麼快投胎啊!”

馬車過去飛起一陣塵土,路邊茶棚的桌子上又添了一層土,老闆一邊擦一邊唸叨。

攤上喝茶的旅人紛紛嘀咕:

“書生啊……怕是要去京城趕恩科的,今年增開恩科了,大齊舉子誰不想去碰碰運氣?”

“聽說新帝年少,約莫是喜歡年輕人,就看咱們這些老東西能不能碰上運氣了!”

“那也說不準,丞相的位子還空着呢,說不準就等着您老人家去坐呢!”

“別鬧,空着也輪不到咱們,你見過誰一登科就能立馬做丞相?無稽之談!”

幾人的說笑聲被拋在身後,車中的人並聽不清楚。

但圓慧還是對着身邊正襟危坐的宋長卿憂心忡忡:

“你真的想好了,要重踏仕途?我以爲你今生不會再想踏入官場了。”

“我是不想再踏入官場,可是皇上有詔,你覺得我能不去嗎?”

宋長卿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垂頭看手中的書:

“前世欠下的,若是能有機會還清,也是不錯的。”

圓慧不禁驚訝:

“你知道,知道如今的這個皇后娘娘……”

“你都知道了,我又有什麼不知道的?”

“可我從來沒對你說過,你又不像我能勘破天機……”

圓慧想不通。

因爲圓慧一直說話,打擾得他看不下去,宋長卿索性收了手中的書,反問道:

“那你覺得,以蕭紹昀前世今生的酷烈脾氣,爲什麼他在京城外見了當日的秦王世子妃一面,就願意禪位,還正正經經寫了禪位詔書?前後兩輩子,你覺得他是這樣容易妥協的人嗎?”

“原來是這樣。”圓慧嘆道:“前世他們也是一場孽債,卻偏偏不甘心。”

聽圓慧不停提及前世,宋長卿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個在孝元皇后死後成了一個瘋子的蕭紹昀。

他輕嘆一聲:

“你自幼就在寺院打禪,在佛前聽經,不曾愛過什麼人,所以你自然是不懂的。”

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聽人說他不懂了,圓慧也不惱:

“我自然是不懂,在我眼裡,除了普度衆生,其他都是虛妄。”

“那你追到江邊去,又是幹什麼去了?”

宋長卿沒忘了圓慧中途讓自己等他的事情。

“哎,也都是欠下的孽債。”

圓慧本不想跟人說,可他這會兒心裡有些後悔。

“前世那會兒蕭紹昀滿天下找能爲孝元皇后招魂的人,其實後來,我是招到了孝元皇后的魂魄的。”

“你招到了?要是前世就招到了,何必鬧得生靈塗炭?”

宋長卿大驚。

“我招到的時候,已經生靈塗炭了啊!”

圓慧覺得冤枉:

“我也是後來才招到的,那時我都已經決定赴死了!況且,我只管超度之事,又不會歪門邪道,她既然一心求去,又沒有做什麼惡事,我怎麼能掌控得了她的魂魄?”

不過有件事圓慧至今無解:

“似乎有人爲孝元皇后點過魂燈,她的魂魄和意念都很微弱,但確實還在,像是被什麼護住了。不過,她既不願復生,也不願轉世。”

“那她想幹什麼?”

“她只想她愛的那個人平安喜樂,然後……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我最後,答應她了。”

圓慧彷彿還能感覺到那團被他藏在腕上佛珠裡的殘魂最後的意念。

他不能不答應,不然他一個僧人,讓一個鬼魂長居於他的佛珠上,算是怎麼回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腕,那串佛珠,今生他送給了白成歡,這也算是圓了這段因果吧。

宋長卿不再說話了。

那樣的一生……的確是太痛苦了。

所以她想要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並不是什麼太讓人意外的事情。

但願這一世的白成歡,能夠一直像如今這樣,安然度過這一生。

二月的春風真如詩中所言,似一把剪刀,將京城護城河邊的柳樹全都裁出了細細的形狀,行人走過的時候,拂在人的頭頂鬢邊,在春光明媚裡生機勃勃。

熬過了寒冷的冬日,看着滿眼的綠意,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忠義伯夫人章氏心頭的陰霾卻半分都沒有散去。

皇后已經確定了是有了身孕,不管是在前朝還是在後宮,一時風頭無兩。

她甚至也隨着朝臣女眷給皇后送了恭賀之禮,但心裡着實是心急如焚。

皇帝和皇后本就是少年夫妻,情分深厚,後來者再想居上本就十分艱難。

偏偏這個時候皇后有孕,地位已然穩固。

等將來萬一誕下個皇子,那就徹底坐穩了皇后的位置,只要不出差錯,一世無憂了!

到那時,就算婉柔能進宮去,還有她什麼事兒?

而要通過選秀進宮,已經是不可能瞭如今朝堂被皇帝幾乎整成了一言堂。

方含東提了次選秀,就立刻全家下了大獄,誰還敢提?

雖然方含東落馬其實並不是這個原因,但架不住章氏見識有限,根本沒明白。

這些日子她在家中實在是坐立不安,也就顧不得屢次上威國公府的門都被拒之門外的打臉之痛,於皇后千秋這一日進了宮恭賀之後,再一次去了威國公府。

威國公府衆人照樣沒有進宮恭賀,但這一次威國公府的大門倒是開着的。

因爲徐成霖成親在即,即使心中再悲痛,威國公夫人也強打了精神來操持兒子的婚事。

樑思賢是個她很滿意的兒媳婦,她因爲心裡的難過已經在新年之時讓樑國公府的人有所不滿了。

威國公夫人不願意再讓樑國公府生出誤會,讓親事有所波折。

聽說章氏來了,她心裡有七八分猜得出來她是幹什麼來的。

是以雖然見了她,但是並不熱情。

“嫂子若是無事,坐一坐就回去吧,如今成霖要成親,我也事忙,無暇招待嫂子了。”

威國公夫人這樣冷冷淡淡的態度立即惹得章氏心中大爲不滿,好在她還沒忘記自己是幹什麼來了。

看了看威國公夫人的臉色,章氏斟酌着道:

“珍娘,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你心裡再有事兒,不痛快,也不能一直這樣啊,要真跟皇后娘娘疏遠了,於國公府來說,是不是也不大好……”

威國公夫人一直冷着臉聽她說着,罷了只是嘴角隱隱有些冷笑:

“是啊,今日是她的生辰,可誰又記得,今日也是我孩兒的生辰!”

章氏猛然住了嘴。

她雖然沒真正明白威國公夫人這話的意思,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不錯,皇后娘娘的千秋,也是她那可憐的外甥女兒徐成歡的生辰。

宮裡皇帝熱熱鬧鬧的爲皇后辦生辰,但於威國公府來說,的的確確也是一個令人傷心的日子。

可是她那外甥女兒已經死了這麼久,活着的人,難道就不活下去了嗎?

章氏很快鎮定下來,回想了一下,道:

“珍娘,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可去年,你不還給皇后娘娘過生辰嗎?如今突然這樣,這到底是怎麼了?”

“嫂子不必問了,那原本就不是我女兒,又何必非要強去認?”

威國公夫人站起身,不想再說下去。

章氏正要張口再勸,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高嬤嬤快步走了進來:

“夫人,宮裡的賞賜到了!”

“賞賜?什麼賞賜?”

威國公夫人與章氏齊齊道,只不過一個是面沉如水,一個是喜形於色。

“說是給夫人的,虢國公夫人那裡也有一模一樣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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