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不接!”
威國公夫人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這下不說章氏,就是高嬤嬤都慌了:
“夫人!宮裡來的公公們說了,不必咱們家設香案跪接,您要是還不接,那就是大不敬!”
威國公夫人回頭,眉間俱是怒色:
“大不敬又如何?這不是給我的賞賜,這是來戳我的心窩子!”
“珍娘!你到底在想什麼?先前你將皇后娘娘接進府裡來住着,天天在你眼前晃,怎麼都不說戳心窩子?這會兒倒是戳心窩子了?難不成你真覺得皇上能一直容得下你如此大不敬!”
章氏忍不住出聲:
“從元旦那一日起你就不對,這都過去兩個多月了,你就算跟皇后娘娘鬧了什麼矛盾,這也該解開了,再這麼下去,傷的可是威國公府!”
威國公夫人的強硬脾氣卻被徹底激了起來,面如寒霜地道:
“我今日是真真正正不稀罕這賞賜,我倒要看看,宮裡能將我如何!”
章氏覺得自己這小姑子絕對是失心瘋了:
“珍娘,從前我以爲你只是脾氣倔些,還是頗顧全大體的,可你如今怎麼成了這樣?”
她成了這樣?怪她嗎?
被自己的嫂子如此說,威國公夫人忍不住怒中生悲,眼淚差點冒出來,卻還是強硬地轉過頭去,梗着脖子做出一副誰也不理會的樣子。
章氏只能趕緊吩咐高嬤嬤:
“去找國公爺,找世子!就說夫人身體不適,沒法出去接賞賜!”
“不許去!”
威國公夫人怒喝。
但是高嬤嬤卻願意聽章氏的,快步走了出去。
“章氏!你憑什麼管我家的閒事!”
威國公夫人一腔的怒火又對準了章氏。
章氏忍了這半天了,也氣道:
“是,這是你家的閒事,可你這樣有恃無恐的胡鬧,仗得還不是皇后娘娘跟你們家的那點情分?你就好好鬧騰吧,遲早把這點情分鬧騰完了,你就稱心如意了!”
說完也轉身就走,她身後的丫鬟小跑着跟上去打簾子都沒跟得上,章氏將外室門上的簾子摔得啪啪響。
榮熙院的內室裡終於只剩下威國公夫人一個人,她對着寂寥的內室出了一會兒神,眼中的淚水還是忍不住沁了出來。
前來送賞賜的公公們原以爲這是一樁美差,誰知道坐等右等也不見正主出來接賞,不禁有些沉不住氣,正要張口說點什麼,才見威國公與威國公世子父子兩人匆匆而來。
他們的不滿立刻就有了發泄的地方:
“這可是皇后娘娘千秋節的賞賜,你們威國公府如此怠慢,這是想要藐視皇上,藐視皇后娘娘不成?”
雖然皇后娘娘願意給威國公府賞賜,代表着仍舊對威國公府有恩寵,可要是有人不知道珍惜這份恩寵
他們甚至已經想要了回去怎麼跟皇上面前上威國公府的眼藥。
“讓公公們久等了,內人身子不適,這才耽擱了些時辰……”
威國公府心中不虞,但是場面話還是說了兩句,然後就要命人擺香案。
這時候跟了來,一直在一邊沒有說話的搖蕙才站了出來,對着威國公與徐成霖行了一禮:
“國公爺不必忙了,娘娘吩咐了,不必擺香案,也不必跪迎,東西送到了,我們也就回去了。”
威國公與徐成霖,連帶着搖蕙身後的公公們都怔住了。
搖蕙心裡也覺得微微發苦,皇后娘娘早知道是這樣,可她還是想爲威國公府做面子,不能讓人看出來她與威國公府有任何的嫌隙。
不然若是隻給虢國夫人賞賜而沒有給威國公夫人賞賜,人人都會說在皇后娘娘心裡,義母到底比不上生母。
可這份苦心,貌似威國公府這一家人根本就不會領情。
原本還打算再說幾句難聽話的公公們見皇后娘娘面前最當紅的搖蕙姑娘都這樣說了,也只能罷休告辭了。
徐成霖到底還是命人追上去,給搖蕙與前來的內侍一人塞了一個打賞用的大荷包。
幾個公公的臉色都好看了很多,唯有搖蕙,心裡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
她回頭淺淺一禮道謝:
“多謝徐世子。”
徐成霖走上前幾步,對她拱手道:
“搖蕙姑娘,還請你多多勸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好不好,你們已經不在意了……這話,自也不必徐世子來說。”
搖蕙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轉身走了出去。
不管他們心裡怎麼想,皇后娘娘還是會一樣傷心。
那又何必說這樣的話呢?
回去之後,搖蕙也並沒有瞞着白成歡,反正去的人這麼多,瞞也是瞞不住的。
白成歡聽了威國公府的態度,倒也沒有搖蕙想象中那麼傷心。
“其實我知道,今日讓人送禮去,其實並不妥當。可這禮,還是要送的。”
她何嘗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孃親必然是傷心的。
可與此相比,她更不願意讓人論威國公府的是非。
就算他們不願意再認她,她也絕不能讓人趁機欺負威國公府。
威國公帶着賞賜回了正院。
威國公夫人那一點軟弱的淚水早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冷凝的神情在看到威國公身後丫鬟手中的東西的時候,變成了冷厲。
“拿走!不要拿來我的面前!”
“放下,你們下去吧。”
威國公打發送東西的丫鬟退了出去,然後纔開口:
“是賜給你的,自然是要送到你面前。”
威國公夫人霍然擡頭怒道:
“我說了,我不稀罕!拿走!不拿走我就砸了它們!”
威國公卻自顧自地將蓋着那些御賜之物的紅色錦緞掀開了。
明潤瑩亮的兩柄玉如意和兩盆璀璨耀眼的玉石盆景陡然現了出來,在室內燈火的照耀下迸發出耀眼中帶着柔和的光芒。
稍微識貨的人都看得出來,雖然只是四樣禮物,但質地上乘,又是御賜之物,就算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也是可以做傳家之物的。
但在威國公夫人眼裡,卻怎麼看它們怎麼刺眼。
她起身抓起一柄玉如意就要往地上砸。
“你若是想砸,那就砸了它們,然後大不了整個國公府給你陪葬!”
自從孝元皇后薨逝之後幾乎沒有對威國公夫人再說過重話的威國公徹底沉了臉色。
威國公夫人的手臂驀然僵在了半空。
看向威國公的眼神卻充滿了諷刺:
“原來你也貪生怕死啊!你的骨肉不是從你身上掉下來,那些錐心之痛你全然不記得是不是?!”
“我如何不記得?可是你如此針對成歡,又有什麼用?又能挽回什麼?真到了反目那一日,除了親者痛,仇者快,還能怎麼樣?”
威國公從來都沒有像如今這樣,感覺整個府裡都瀰漫着一股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之感。
愁雲慘霧都不足以形容!
可這都是因爲什麼呢?
“成歡不是你我的親女兒,可她又做錯了什麼?作孽的都是我徐家的人,那時她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就算不是我們親生,她又做錯了什麼?”
“她對你的孝順都是假的嗎?你對她這麼多年的疼愛也是假的嗎?既然已經不能挽回,徐淑寧也已經罪有應得,將這麼多的痛苦全壓在她身上又有什麼用?”
剛開始的時候,威國公確實如同威國公夫人一樣,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可這些天,往事總是不由自主的襲上心頭
那不是一件東西,也不是一個木偶,那是他們一家人捧在手心裡呵護了十六年的女兒啊!
威國公夫人愣愣地看着這些日子對她百依百順,此刻卻勃然大怒的威國公,手裡的玉如意到底還是跌落在地。
好在冬日裡鋪上去的厚地毯接住了那柄玉如意,沒有讓它粉身碎骨。
“難道都是我的錯?不是她的錯,難道都是我的錯?是,你母親已經入了土,你妹妹已經有了報應,所以我連恨都不能恨了?是不是?”
威國公夫人低低地嘶吼,像一隻受了傷卻不知所措的母獸。
“好好好,你恨,你儘管恨!只要你將來不後悔!”
威國公已經知道多說無益,拂袖而去。
門一打開,見自己的兒子正在門外。
“父親。”
徐成霖原本是不打算將這些東西拿到母親面前來的,可他沒想到父親的動作比他更迅速。
威國公眼底餘怒未消,看到是徐成霖,還是按捺了怒氣道:
“有空多勸勸你母親,難道還真想這樣成了仇嗎?”
“兒子知道了。”
徐成霖恭敬地應了,但他其實並不知道這要怎麼去勸。
父母的爭吵他已經聽到了。
成歡又有什麼錯呢?可他也知道母親的性格。
強硬了一輩子的母親,她的愛恨就如同她的性格一樣分明。
在這短短的時日之內,母親是沒有辦法釋懷的。
屋內傳來威國公夫人壓抑的哭聲,徐成霖心中痠痛,只能走了進去好生安慰。
威國公府愁雲慘霧,按說應該歡歡喜喜的承恩公府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白祥歡從西北過來了,但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
途經虢州的時候,因爲父親的囑咐,他還是回了白家老宅一趟,代替父親去探望白老太太。
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探望,就被自己的親祖母如同狗皮膏藥一樣給賴上了。
白老太太不僅對他百般爲難,還非要跟着他上京城。
白祥歡就是再傻也知道,帶着白老太太上京城,那就是給自己一家人找不痛快去了。
但從前面對白老太太的時候,多是他的母親李氏衝鋒在前,他到底是沒有怎樣領略過白老太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
剛剛說了幾句拒絕的話,老太太就哭天喊地,直喊他們一家人不孝順。
要是從前,白老太太在家裡就算喊破嗓子,也沒人管她。
偏偏如今白大太太硬是宣揚得人人都知道,弘農縣白家是皇后娘娘的母族。
有些不知道白家老宅與白家三房內情的人,就起了奉承巴結的心,與白家老宅來往頻繁。
白老太太逮着人就哭訴,控訴自己的兒媳婦只知道在京城享受榮華富貴,把她一個老太太扔在虢州不管不問。
於是就有一些女眷跟着起鬨,指責白祥歡:
“祥哥兒,縱然你們祖母從前有再多的不是,你們也不能違了孝道呀!你就多帶一個老太太去京城,又能多吃你們多少,多喝你們多少?”
“聽說你們祖母也是有誥封的,怎麼就不能讓她去見見皇上?不過就是一個老人家的心願罷了,你們就是爲着皇后娘娘的名聲,也不能這樣不孝順!”
白祥歡雖說這一年多以來也比從前漲了些見識,可到底敵不過“名聲”二字,唯恐如他們所說,壞了成歡的名聲。
最後沒辦法,咬咬牙,自作主張將白老太太帶上了。
白老太太原本還準備帶上大兒子一家的,好在白祥歡總算是堅持住了,嚴辭拒絕了。
再者白老太太跟着去還能說得過去,白大太太一家人都去又算怎麼回事兒?這個倒是沒人跟着起鬨了。
一行人到了京城,李氏當頭看見裝腔作勢,拼命把自己往老封君的派頭上靠的白老太太,臉霎時就黑了。
不過人來都來了,當着衆人的面,她也不願意讓那些不知道詳情的人,不分青紅皁白給她扣上一個不敬婆婆的名聲。
李氏強忍着心頭的厭惡,恭恭敬敬接了白老太太進府,好吃好喝的供着,只不過叮囑了上上下下,老太太身體不好,不能隨意走動。
到白成歡的賞賜下來這一日,白老太太已經在承恩公府住了整整五天了。
這五天裡,不用別人說,白老太太就以承恩公老夫人,府裡的絕對女主人自居了。
白老太太看着承恩公府裡裡外外的輝煌氣派,一邊心裡滿意,一邊盤算着怎麼才能將這潑天的富貴分給自己的大兒子一半兒。
白老太太打心眼兒裡覺得,這世上哪有弟弟一家榮華富貴,哥哥在鄉下吃苦受累的道理?
雖然她從前也就是在弘農縣待了一輩子,沒什麼見識,不過這些日子她也打聽明白了。
承恩公府之所以這麼富貴,那是因爲小兒子做了國公爺,頭上又有皇后娘娘照應着,再不富貴,那纔是天理不容呢!
想來想去,白老太太覺得,眼下最要緊的事兒,就是得給大兒子謀個國公爺噹噹才行!
於是她就找了李氏來:
“我也來京城這麼些天了,歡娘也該知道了吧?怎麼都不知道來拜見我,難不成她做了皇后,眼裡就沒她的親祖母了?這實在是大不孝!”
“大不孝?皇后娘娘來拜見你?”
李氏一聽就知道她打着什麼主意,不禁冷笑道:
“天地君親師,老太太可別忘了,這君還排在親前面呢,老太太確定要見皇后娘娘?見了,您可是得三跪九叩行大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