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是對皇后娘娘忠心,也不能這樣將我們這點底細全都抖落個乾淨啊!”
“就是,您家如今可是沒兒女要操心了,我們這可是爲難着呢,萬一皇后娘娘心血來潮非要指婚,您讓我們怎麼辦?”
安西郡王府的門檻一時都差點被各家的當家夫人踩斷,而且是個個怒氣衝衝來,怒氣衝衝去。
縱使安西郡王向來不管後宅的事,也被驚動了。
更何況不只是安西郡王妃落埋怨,就是他外出遇上那些朝臣勳貴,也沒少被人明裡暗裡抱怨。
他就抱怨安西郡王妃:
“這事兒是皇上的主意,皇后娘娘坐莊,你去就搖個旗跟着喊兩聲就罷了,何苦自找麻煩?”
安西郡王妃也是有苦說不出,滿心的委屈:
“我何嘗有那麼傻,什麼都跟皇后娘娘說?這帖子,全都是皇后娘娘擬的,我也就跟着看了一看,說起來,安國公府那等沒人理會的人家,皇后娘娘都能惦記得清清楚楚,我就是想裝糊塗,也沒法兒裝啊!”
“可皇后娘娘當初只不過是個虢州武官家的女兒,她上哪兒知道這麼多人家的底細去?這不合常理!”
安西郡王不懷疑自己的老妻跟自己撒謊,但開始懷疑皇后。
對於這個,安西郡王妃將自己解釋過無數遍的話再次說了一遍: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除了威國公夫人,還有誰?王爺可別忘了,當初皇后娘娘剛剛進京,還是個小小秀女,可直到如今,她都還是把威國公府當成自己的正經孃家的,前些日子千秋節,還給威國公府賜了和承恩公府一模一樣的東西。”
“王爺覺得,就算她們明面上有些跟從前不一樣了,威國公夫人還能真跟皇后娘娘疏遠了不成?”
安西郡王琢磨了一下,覺得夫人說得十分有道理。
“要是這樣的話,那咱們豈不是白白擔了個虛名,既得罪了滿京城的人家,又沒在皇后娘娘面前落得什麼好?”
安西郡王很快做出了決斷:
“既然是這樣,那你就乾脆認認真真幫皇后娘娘辦差,也不枉你委屈了一回!”
夫妻同心,安西郡王妃利利索索地答應了。
對京城各家的心思,白成歡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見安西郡王妃忽然之間比之前賣力了許多,也只在心中微微一笑,很欣然地接受了。
在這世上活着,人人都可能會有自己的小算盤,只要沒有壞心思,那都不算什麼。
滿京城凡是接到帖子的人家,雖然心裡有些不悅,也沒那個膽子說不去,一邊暗地裡抱怨,一邊又自相矛盾地打起精神給自己的兒女訂做衣飾,唯恐到時候自己家的人不夠出挑兒給家中抹黑。
京城裡一時間倒是瀰漫着喜氣洋洋的氣氛,前段時間因爲整治朝臣而造成的人心惶惶很快一掃而空。
威國公夫人這些日子沒有出門應酬,但是也收到了宮裡的帖子,是給徐成樂的。
威國公夫人只掃了一眼,想要擡手將那帖子扔在地上,想了想又忍住了。
悲傷彷彿已經化成了一條地下的暗河,日夜不停歇地從她的心田上流淌而過,除了她自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而在面對親家樑國公府諸人的時候,威國公夫人除了鬢邊的白髮有些遮掩不住之外,好歹已經能做到波瀾不驚,禮儀得體了。
如今見到這張帖子,雖然她心內已經翻騰不休,但是理智尚存,沒有在威國公面前再失態
這是給徐成樂的帖子,她要是扔了,就有毀庶子姻緣的嫌疑。
及至看到帖子上的日期,她愣神半晌,終是冷笑一聲,將帖子扔在了威國公面前:
“既然是給徐成樂的,那就讓他去吧,若是能謀一樁好姻緣回來,那也算他的造化!”
威國公與她多年夫妻,光是這一聲熟悉的冷笑,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拿過帖子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嘆道:
“珍娘,這不只是張帖子,這是給國公府的臉面啊!生死大事,她都已經能看開了,你到底……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威國公夫人不答話,沉默地扭過了臉去。
威國公只能沉默地走了出去。
等回了書房,才命人去叫長子徐成霖過來。
徐成霖走到父親書房外的時候,見到父親正在望着鋪滿了西邊半邊天的雲霞,面上的紋路又深了些,每一根紋路里似乎都藏着心事。
徐成霖不禁心中難過起來。
這府中的明媚燦爛,就這麼徹底消失了嗎?
“成霖,到了三月三,你陪着你弟弟去吧。”
威國公聽見了兒子的腳步聲,回過臉來說道。
徐成霖默然一刻,利落地答應了。
徐成樂是父親的小兒子,雖然他的生母朱姨娘如今已經遭了父親的厭棄,可他到底是父親的幼子,父親關懷他也是應當的。
更何況,等成婚之後,自己怕是要帶着思賢回去東南的,在父母膝下盡孝的事情,多半還是要着落在徐成樂這個弟弟身上。
天色慢慢昏黑起來的時候,高嬤嬤想着威國公大概不會過來了,就命人關了榮熙院的大門,回來與威國公夫人在燈下說些閒話:
“夫人,今兒奴婢聽說,鎮國公府那一家子被關在詔獄裡還不消停,直喊冤呢,要奴婢說,他們家也真不知道有什麼可冤枉的當初在北山寺,要不是皇后娘娘,他們家的華冰清可就謀了夫人性命去了……”
高嬤嬤狀似無意的絮絮之語還未說完,就迎來了威國公夫人冷冷的一記白眼。
“你就算是想要爲她說好話,也不必說得這麼明顯,我當初又沒讓她救我。”
高嬤嬤住了口,卻又不甘心:
“夫人,無論怎麼說,皇后娘娘對您的孝順不假,她能不惜自己的性命去救您,就算是親骨肉,也不過如此了……”
“不一樣。”
威國公夫人一口截斷了高嬤嬤,神色倔強:
“若是親骨肉,就算不救我,那也是我的親骨肉。”
高嬤嬤暗暗嘆氣,夫人要強了一輩子,偏偏最不該要強的事上,如此想不開。
偏偏威國公夫人越不想聽什麼,越來什麼。
次日,章氏上門來又跟威國公夫人說起春日宴帖子的事情來。
兩人已經好幾次鬧得不歡而散了,但每每遇到了鬧心的事情,章氏還是習慣性地上門來找自己的小姑子商量。
忠義伯府也收到了春日宴的帖子,是給石婉柔的,章氏心中十分不滿。
“……珍娘,你說說皇后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婉柔沒定親又怎麼了?就非得去參加這春日宴嗎?這顯然就是害怕別人進宮去分她的寵!也太霸道了些!你看,能不能進宮去跟皇后娘娘說說,別讓婉柔去了?”
章氏一氣兒說了許多話,威國公夫人只是神色冷冷地聽着,直到她喝茶的間隙,才慢慢地開口:
“嫂子也想的太簡單了她何曾害怕過別人分她的寵?依我說,趁着這個機會,嫂子好好給婉柔挑一門好親事纔是正事,送婉柔進宮的主意,我勸嫂子還是別打了。”
章氏一口茶好容易嚥下去,只覺得這話聽在耳朵裡不是滋味:
“珍娘,我就不明白了,皇后娘娘再好,也只是你的義女,婉柔可是你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侄女兒,你怎麼就是想不開呢?你與其這樣費盡心思地護着她,倒不如想辦法讓婉柔進宮去給她做個幫手……”
威國公夫人卻瞬間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勃然大怒:
“我哪裡護着她?!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嫂子要是聽不得實話,就別來與我商議!”
章氏被威國公夫人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弄得一陣懵,反應過來之後,臉色頓時就是青白交加,像是見了鬼一樣叫到:
“石玉珍!你撞客了吧?!你好好的拿我撒什麼氣?你瞧瞧你如今這好歹不分,喜怒無常的古怪脾氣!若是不想做親戚了趁早說,別跟我面前使你這國公夫人的威風!”
說完即刻就走,嘴裡還一路嚷嚷着:
“既然你這麼無情無義瘋了一樣亂咬人,我也犯不上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以後就當沒有這門親!”
一邊高嬤嬤急忙命人追上去安撫章氏,一邊急道:
“夫人!忠義伯夫人好歹也是您的孃家人,您怎麼越來越不給她留面子了?有話好好說不好嗎?”
從前她還常常想着夫人與忠義伯夫人姑嫂二人十分要好,真是難得,可如今看着,怎麼夫人這左性越來越嚴重了
長此以往,若是徹底與孃家鬧翻,對夫人可是半分好處都沒有!
威國公夫人置若罔聞,呆呆地站在原地,嘴角緊抿,顯然是餘怒未消。
居然說她護着白成歡,她有嗎?
她絕不會再護着那個孽障!
章氏悶着一肚子氣回了忠義伯府,一路上見人罵人,見狗罵狗,見了女兒新養的那隻貓,更是恨不得讓人扔出去。
“成日裡就知道養貓逗狗,到底長沒長心?知不知道自己終身沒着落?”
章氏直奔女兒的閨房,一進門就咬牙數落道。
石婉柔鬆開手,讓正在自己懷裡扭來扭去的貓兒得了自由,那貓兒一溜煙兒跑得沒了影,石婉柔臉上的笑意也徹底沒有了。
“母親有話就好好說,把我的貓都嚇跑了。”
“你還有心思逗貓?我可告訴你,春日宴的帖子都送到家了,你是打算被皇后胡亂許個人家?你就甘心那個虢州武官的女兒先是奪了你姑姑對你的寵愛,如今再毀了你的一輩子?”
章氏咬牙切齒,活似那白成歡是要將她的女兒推進火坑裡一般。
相比之下,石婉柔倒是冷靜又無所謂:
“母親說話還是謹慎些,別忘了皇后娘娘的父親如今可不是什麼虢州武官了,不僅僅是寧州總兵,還是承恩公,母親這話被人聽見了,可是不大好。”
“再說,不過一張帖子,只是去赴個宴而已,又不是立刻就要了我的命,說什麼毀了我一輩子反正我這輩子已經被我自己毀得差不多了,母親這話可是有失公道。”
“你爲她說話?”
章氏瞠目結舌,驚訝的程度不下於見到自己的小姑子變成了那個德行。
但是想想,真該驚訝的是另一件事:
“你,你打算去赴這春日宴?你是要進宮的,你怎麼能去?”
石婉柔一直知道母親的打算,這個時候是真不耐煩了:
“母親這心思怎麼還沒歇?難道母親忘了,當初我去詔獄跟薛雲濤做了斷的時候,是走了誰的路子?母親就不怕皇上唾棄我?您這是爲我好,還是想讓我羞辱至死?”
“你,你這個沒心肝的東西,我真是爲了你好,你到底知不知道?”章氏聲嘶力竭地斥道。
她覺得自己今日就像一隻風箱裡的老鼠,處處受氣!
石婉柔眉間神色平平:
“不知道。我倒是覺得,這張帖子纔是真正爲我好。”
蕭紹棠再好,那也是白成歡的夫君,是當初看盡了她所有狼狽羞恥的人,她根本就沒法想象,她有朝一日天天對着那兩個人卑躬屈膝
如果有那一天,她真是寧可去死!
若是這家中容不下她做一個不出嫁的老姑娘,那倒不如去春日宴上碰碰運氣,若是能碰到一個老實忠厚的二傻子,也算是給她下半輩子找個居所,反正她也不在意什麼情情愛愛的東西了。
於是在章氏的暴怒與神傷之下,忠義伯府大小姐很快爲自己準備好了春日宴的衣衫首飾,到了三月三這一日,將自己收拾得齊齊整整,在父親的護送下出門了。
“伯爺,您不能讓她去!”
章氏要阻攔。
忠義伯卻橫了她一眼:
“爲什麼不能去?你看看你這個當孃的,對女兒的事不上心也就罷了,居然還攔着,你這是怎麼想的?”
由於章氏從不敢在丈夫面前吐露自己的心思半分,忠義伯很天真地覺得,女兒能回心轉意忘了從前,打算好好覓一樁良緣,是樁很不錯的事情。
章氏張了張嘴,到底沒敢跟丈夫說自己的癡心妄想
沒錯,跟女兒吵了一架之後,她越想越是心灰意冷了,只是熱了許久的心,始終不能就這麼一下子冷下來。
忠義伯也不跟她多說什麼,一勒馬繮就走了。
章氏想了想,到底是回去換了衣服,後腳也跟着去了。
就算如今攔不住,她也得好好盯着,萬萬不能讓女兒破罐子破摔再壞了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