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州府城是一座年代悠久的城池,在大齊之前的數個朝代,都遵循“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說法,將京都定在離此不遠的洛城。
只不過大齊太祖皇帝原本是當年的上京人士,平定了天下之後,思念故土,遂定都於當年的上京,洛城的繁華富盛也漸漸挪去了京城,虢州府城也沒了從前的繁華氣象,但是作爲古城,底蘊卻還在。
李氏帶着女兒在虢州城最熱鬧的地段逛了一個多時辰,綢緞莊,銀樓,一溜兒的鋪子逐一逛過去,女兒想要什麼,只要有能力,李氏都想給她買,但是白成歡一路下來也沒看上什麼東西。
經過百年的變遷,虢州城到底和京城相差甚遠,不是上等的東西,就沒必要讓如今銀錢窘迫的白家花這個錢。
李氏很是爲女兒的體貼感到愧疚,最後甚至還要帶着白成歡去看看酒肆裡的雜耍,畢竟她孃家也是武將家,對這些規矩並不是很嚴苛,只不過看看天色,也只能打消了這個念頭,帶着女兒,一家人返程了。
白成歡坐在又開始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手裡拿着一卷字畫。
這是其間她們路過一家古玩鋪的時候,白成歡堅持要進去看看,而後買下來的。
“歡娘,你怎麼知道這幅畫兒是假的?”
當時李氏看女兒喜歡,就問了問價,那夥計張口就要五百兩銀子,老天,這可真是天價!她要是咬咬牙也能買下來,可這一年一家人就得勒緊腰帶過日子了。
但是隨後女兒就繞着這幅畫仔細看了看,讓掌櫃的出來,直接就說這幅畫是假的。
那掌櫃的起先還面紅耳赤不肯承認,但是歡娘不知道跟他說了句什麼,他看了看店裡的其他客人,就以十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他們。
白成歡慢慢地展開手裡的畫,指着畫中威風凜凜的老虎問道:“孃親看,這畫如何?”
李氏打眼一瞧,只見一隻額間有王的老虎正擡爪剪尾,從山石上一躍而下,猛地一看似乎就要撲將過來,讓人心底發顫。即使她並不懂字畫,也覺得這畫兒當真不錯:“這是下山虎,看起來真的很!”
白成歡點點頭:“不錯,這是下山虎,畫者技藝高超,臨摹的風格也幾可亂真,可這幅畫最大的破綻也在這裡……”
說到這裡,白成歡迎着李氏疑惑的目光,微滯了一下才笑道:“其實女兒並不懂這些畫技之類,也看不出來到底有什麼不同,但這幅畫的落款是前朝名家黃山石大師,偏巧女兒從書中看到過,黃山石大師畢生畫作以山石爲主,只畫過三副虎圖,且都是上山虎,寓意步步高昇,安寧平和之意,而非這樣多數人會用來鎮宅或覺得大凶的下山虎圖,所以那家店以黃山石的真跡價格來賣這幅畫,明顯就是欺客,那掌櫃也是怕咱們叫嚷出來影響其他客人,纔不得已十兩銀子賣給了咱們,其實這幅畫雖說是假的,但要不作假好好賣,五十兩銀子還是有的。”
白成歡一邊說一邊還是有些後悔,知道得太多了,會不會引起懷疑?可是她想要以後做事情不讓人覺得突兀,總要爲自己製造一些契機。
黃山石的畫作,雖是精品卻並非絕品,他流傳於世的畫作頗多,所以這店家掌櫃纔敢拿假的出來賣,但他的三幅上山虎圖,一幅在皇宮內庫,一幅在丞相宋溫如手裡,還有一幅在寧國公世子手中,所以,市面上任何一幅黃山石的虎圖,即使是上山虎,那也必定是假的無疑。
李氏從剛纔女兒對着這幅畫胸有成竹地指點開始,心裡就有一絲茫然。
她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對的,可是,可是,這樣的歡娘,她真的什麼都捨不得問。
她不瘋不傻,聰慧伶俐,嬌美可親,如果她那可憐的女兒不在了,那這個歡娘,是不是上天補償給她的呢?
不管怎麼說,這張臉,這副身子,都是她的歡娘無異,女兒身上有什麼特徵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絕不可能被人換掉。
罷了,既然已經決定不追究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又何必多想?
李氏定了定神,臉上慢慢浮現出歡喜的笑容來:“歡娘就是聰明,這可是讓咱們撿了個大便宜!歡娘要是喜歡這些,回頭孃親多給你買!”
白成歡緊繃的背部慢慢鬆懈下來:“謝謝孃親,不過,這畫,看看也就罷了,女兒想學着作畫,孃親回頭能否幫女兒找個夫子?”
李氏凝眉想了一想,女兒如此聰慧,她想學畫,那就是一定能學好的,只是這請夫子的束脩……
她不由得有些黯然:“要是你爹爹的官職再大些,娘是該早就給你請個正經的夫子來的……”
白成歡不由得失笑:“孃親,也不急的,有合適的再請,這尋夫子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找到合適的——不過,孃親,您覺得咱們家清寒是因爲爹爹的官兒小,俸祿少的緣故嗎?”
“倒也不全是,主要是你爹爹這個人腦袋一根筋,軍中的油水他是一個油星子都不敢沾的,孃親也只能由他去,好在這樣不會昧良心,算是對得起他拿的俸祿和補貼。只不過,官兒大一些,那肯定俸祿要多些了!”
“孃親,您要這樣想那可就錯了,您知道,咱們大齊朝的一品丞相,他一年的俸祿有多少嗎?”
“多少?”李氏豎起了耳朵。
“如果不包含朝廷的額外補貼,只有祿米九百石,祿銀三百兩。”
白成歡的話音一落,李氏就倒抽了一口氣:“這,這豈不是連買幾幅畫的錢都不夠?”
剛纔那掌櫃要的價,就是她眼中的鉅額了,她知道自己丈夫的俸祿是一年祿米一百石,祿銀六十兩,再加上雜七雜八的補貼纔算過得去,誰承想在她心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也能窮成這樣?
白成歡點點頭。
她從來不相信大齊的官員靠俸祿養家這樣的說法,要照那點俸祿,不餓死都是好的,怎麼可能還有富餘的錢全家上下襬排場,穿金戴銀,奴婢成羣地奢侈無度?
“所以,孃親,那些達官貴人之所以能吃穿用度豪奢無憂,除去那些不檢點貪污受賄的,最主要的,還是他們生財有道。”
白成歡忍了這許久,實在是再清楚明白不過,如果想要回到京城去,去了卻心願,憑着白家的地位和財力,那就是癡人說夢,既然如此,那不妨趁此機會來改變一些。
李氏想了想自己在孃家的日子,道:“歡娘你的意思孃親也懂,以前孃親還在江州的時候,也有族中人藉着一些官員的威勢,找官員的家眷入乾股做生意的,那些官員家眷什麼也不用出,只要做個靠山,就賺的盆滿鉢滿。”
白成歡點點頭:“孃親說得對,但這只是其中之一。”
她轉過頭,看着微微拂動的車簾,聲音如同玉珠擊盤一般清脆好聽。
“我們白家缺的,不僅僅是權勢,還有底蘊。”
“遠的不說,就說薨了的孝元皇后母家,威北候徐家,孃親知道他家祖上是什麼出身嗎?”
李氏搖搖頭:“不知道。”
實在是京城太遙遠,那些什麼國公侯爵她哪兒知道誰是誰。
“徐家祖上,是個殺豬的。”白成歡想起幼時聽祖父老威北候給她講徐家的過往,她還爲此大吃一驚。
李氏雙眼瞪得溜圓,簡直不能相信那高高在上的侯爺會和這卑賤的營生扯上關係:“殺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