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
徐成如一時間居然有些語塞,她知道庶弟這樣是不對的,可她卻不知道怎麼辯駁。
一想到嫡母可能會有的憤怒,她還是心裡難過。
看到徐成如的臉色變得這麼難看,徐成樂對這個平日裡還是照應他幾分的庶姐緩和了語氣:
“大姐,其實我也是想要爲母親分憂,要是石婉柔執意不選,忠義伯的下場,你知道的。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若是母親怪罪,還請大姐爲我多說幾句好話。”
徐成如低垂着頭,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是啊,當時的那種情勢,選哪一個,忠義伯大小姐今後的日子都不會比嫁進威國公府好。
至少,徐成樂的前程捏在父親手裡,而忠義伯大小姐的親姑姑,就是威國公府的當家夫人。
就算忠義伯大小姐成了一個庶子之妻,那也比別人家的庶子之妻好過上無數倍。
“那母親,現在去哪裡了?還有父親呢?”
她在家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知道大事不好。
她匆匆忙忙地撇下兒子趕到威國公府,卻父親母親,包括大哥,一個都沒見着,只有皇帝優哉遊哉地坐在威國公府的正廳裡,嚇得她只能匆匆行了禮,就趕忙退下了。
徐成樂嘴角忽然現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母親自然是不相信的,她去忠義伯府了,父親今日原本就不在家。皇上來了,要見母親,大哥也就只能去叫父親母親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
徐成如默默地看了一眼徐成樂。
從前出門找人的活兒,都該是徐成樂去,接待皇帝的事情,是大哥徐成霖來做纔對,而現在……皇帝是來爲徐成樂撐腰了嗎?
從前那個處處謙恭的庶子,此時站在她面前,她惶惶不安,他卻眼神發亮。
皇帝居然能這樣對威國公府啊到底是因爲狡兔死走狗烹,天下安定,就要弓箭盡藏,還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威國公府對皇家的不敬?
那個白成歡呢?她不是嫡母除了孝元皇后以外,最寵愛的人嗎?她是如何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的?
這一點,不光是徐成如不解,威國公夫人身邊的高嬤嬤原先也是不解的。
皇后娘娘……就算不是夫人的親生女兒,可從她的行事作風來看,皇帝如此羞辱忠義伯府,她怎麼就同意了?
可聽完世子爺跟夫人說了春日宴上的事,高嬤嬤只有一聲嘆息了。
這已經不是能以皇后娘娘個人意志爲準的事情了。
污衊承恩公世子在前,當衆對皇后娘娘不敬在後,不管是直呼皇后娘娘名諱,還是以手指點皇后娘娘,這都是動輒能抄家滅族的大罪。
而如今,忠義伯府只付出了女兒姻緣的代價,在從前的舊例中,已經是尤爲開恩了。
只是,這件事到底是傷了夫人的面子了,如今皇帝又找上門來,不知是福是禍?
憑着夫人這會兒的心情,萬一又跟皇上吵起來,那可真是……
高嬤嬤擔心了一路,一直到了下馬車的時候,纔看到之前的怒不可遏從威國公夫人的臉上一點點褪去。
凌亂的衣衫和髮髻早在路上被高嬤嬤收拾好了,此時威國公夫人神情平靜得可怕,但挺直的後背和紋絲不亂的步伐,還昭示着她無與倫比的強韌。
威國公也被人急急尋了回來,與威國公夫人恰好在府門前相遇。
威國公夫人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威國公,就丟下他進了大門。
威國公也是聽說了這件事,就急急從城外往回趕的,可看到夫人這樣的神情,他就知道糟糕透了。
忠義伯府的嫡女被賜婚給他的庶子他們威國公府哪來這天大的“福氣”?
今日幾個老友特意叫他出去春獵,唯恐他在上巳節這個日子想起孝元皇后而傷心,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也都是一個個口稱恭喜,但哪一個眼底沒有閃爍同情?
徐成樂!此時想起這個庶子,威國公只恨直接怎麼沒有早點掐死他?
他以爲這是福氣嗎?這是禍端!
忠義伯府與威國公府同氣連枝這麼多年,是分不開斬不斷的。
這件事表面上看是威國公府佔了便宜,但實際上,忠義伯府被人踩到塵埃裡,威國公府除了與忠義伯府撕破臉鬧翻,還能得什麼好處?
以後只要石婉柔在威國公府中,這件事就是一根消不去的刺,時時梗在人眼前,石家與徐家的情誼,徹底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威國公忍着心底的滔天怒氣,和徐成霖各自換了衣服前往正廳的時候,威國公夫人正神色冷硬地與皇帝對峙。
跟威國公夫人幾乎要豎起來的眉毛相比,皇帝的愉悅顯而易見。
“……朕知道這件事定然是傷了夫人的面子,所以親自前來跟夫人賠罪,不過石小姐那般對皇后不敬,朕要是還無動於衷,夫人豈不是也要怪朕?”
“臣婦怎麼敢怪皇上,皇上是天子,想如何就如何,跟臣婦賠罪,臣婦真是惶恐!皇后娘娘的威嚴大過天,皇家的臉面也必須要維護,臣婦無話可說!”
威國公走進去的時候,威國公夫人跟皇帝之間的氣氛只能用劍拔弩張來形容。
雖然皇帝還是笑嘻嘻的,但是威國公夫人當年一力對抗孝憲皇太后的強硬,又顯露無疑。
原以爲皇帝聽見這樣的話是要暴怒的,卻沒想到皇帝見威國公與徐成霖進去,也只是揮揮手,讓行禮的兩人平身。
然後他就轉頭透過正廳寬闊的窗戶,朝着外面花團錦簇的一排花草看了過去。
眼神越過那排花草,還能望見威國公府那片波光瀲灩的湖水,和湖畔依然矗立的歡宜閣。
“國公爺與夫人,可還記得我剛來京城的時候,常常來你們府上的時日嗎?那時候,成歡在這裡。愛屋及烏,我就特別喜歡你們府上的一切。”
皇帝的語氣惆悵中懷着絲絲縷縷的懷念,甚至那一聲代表着身份地位的“朕”,也默然變成了平易近人的“我”。
威國公與威國公夫人,還有徐成霖,三人齊齊愣住了。
怎麼能忘呢?當然記得一清二楚。
那時成歡剛剛回到他們身邊,那種心頭所有的悲憤都被瞬間撫平的喜悅歡欣,是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的。
那時候最大的煩惱,除了要把蕭紹昀拉下皇位,大概就是如何防着這個滑不溜丟的秦王世子總是偷偷溜進來找成歡了。
可那又怎麼樣呢?和眼前的這一切又有什麼關係?
三人一頭霧水,蕭紹棠的臉轉過來的時候,笑容卻慢慢淡去了。
“所以,你們諸位應該知道,我今日在春日宴上,不僅僅是爲了維護皇家與皇后的面子,我是捨不得,我全心全意喜歡着的那個人被人那樣欺負。”
“而諸位不妨好好想一想,小小一個忠義伯府的嫡女,到底是有什麼倚仗,敢來挑釁欺負我捧在手心上的皇后?”
皇帝的聲音依舊柔和,但站在他面前的三人,心頭都是一顫。
石婉柔的倚仗是什麼呢?
根本不用說……
他們說不出口。
皇帝卻無情地將這個真相揭開來:
“因爲石婉柔知道,無論你們做了什麼,無論你們的親眷做了什麼,成歡永遠都不會真正將你們如何!”
“其中原因,我們都心知肚明,雖然我並不知道,你們到底是爲了什麼,將你們曾經捧在手心裡的成歡狠狠地摔開,讓她傷心難過,心碎自責”
“但我想告訴你們,從今往後,凡是你們威國公府相關人等,再敢去傷她欺她,我絕不會如今日這般,就此了事!”
皇帝的聲音並沒有帶着帝王的雷霆之怒,但迴盪在威國公夫人的耳邊,還是不由的讓人心神俱蕩!
威國公夫人眼眶微微紅了紅,但是憤怒之色並沒有從她的臉上褪下去,她依舊強硬道:
“皇上這話,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婦從來沒有想過,讓皇后娘娘顧及我等,皇上若是對臣婦所作所爲不滿,那臣婦乾脆以性命相抵!”
“我又不想成歡與我反目成仇,取了你的性命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蕭紹棠冷嗤一聲,毫不留情地反駁道:
“既然沒想着讓成歡顧及你們,夫人又何以如此惱怒?這件事情儘可以說出去,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你們到底是該對這樣的結果感恩戴德,還是像如今這樣惱羞成怒?”
“你們還不是想着,成歡怎麼能這樣,她爲什麼沒有攔住我?所以你們纔會如此憤怒,甚至對我們心生怨言!”
“臣婦何曾敢如此揣測!”
儘管心中極力不認同皇帝的話,可威國公夫人還是隱隱約約覺得心底有個地方,被深深戳中,厲聲道:
“皇上可曾知道發生過什麼?可曾知道我們一家人又是如何傷心欲絕?!”
“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朕只知道,成歡她就算對不起這世上任何人,也從沒有一絲半毫對不起你威國公府上下!”
“不然夫人以爲,你對朕如此大小聲,還能安然無恙嗎?你們憑什麼呢?”
蕭紹棠站起身,憤怒質問,隨即覺得自己在威國公府浪費的時間也夠久了。
“若你們捫心自問,如今如此對她,是對的,你們心裡就沒有分毫的愧疚自責,那日後你們就不該再這樣一邊傷着她的心,一邊享受她的眷顧!”
“即使成歡心軟,朕也不會再讓她,對你們這樣的一家人,將自己低到塵埃裡去!”
說完,又着重看了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威國公一眼:
“事情該如何做,想必國公爺心中有數,朕不希望看到,皇后再爲你們心碎神傷!”
皇帝離開以後,威國公府的正廳久久無聲。
皇帝的言談之間,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他,也沒有提出要召見他,不免讓侯在偏廳的徐成樂心裡很是失落。
但這份失落,很快就過去了,原本就知道皇帝對他只不過是利用,並非真正的看重。
只要皇帝沒有反悔取消這門親事,對他而言,就是好事。
而站在他身旁的徐成如,幾乎是瑟瑟發抖了。
怎麼會這樣?
上次在北山寺,她是看出了不對的,知道自己家人對白成歡的寵愛不比從前了。
可她沒法兒想象,母親與皇后之間,居然有了這麼大的間隙!
而皇帝今天來,其實是來威脅他們的嗎?
爲什麼呢?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將這樣一個穩穩當當的靠山推開呢?
這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后呀,怎麼能說翻臉就翻臉呢?
今日忠義伯府有這樣的下場,一多半的原因是自食惡果,但其中肯定也有皇帝不再顧忌威國公府親眷的原因。
這要是真的惹怒了皇帝,以後該怎麼辦呢?
她雖是出嫁女,也是威國公府的親眷啊!
一片忐忑心慌中,正廳裡驀然傳來一聲淒涼尖利的哭聲。
徐成如忙忙衝了過去,只看見自己的嫡母跌坐在地上,平日裡那般剛強的人,此時卻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臉上滑下,淒涼衰老的樣子,讓人觸目驚心。
“他知道什麼……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剜心之痛啊……”
彷彿是要把一輩子的委屈都在這一場哭泣裡傾瀉出來,威國公夫人的哭聲,很久以後才平息。
宮裡,白成歡到處找蕭紹棠,卻沒有人敢告訴她皇帝去了哪裡。
“你說不說?你要是不說,本宮就命人挑了你的手筋,把你扔出宮去!”
被逼得急了眼的白成歡,故作凶神惡煞地逼問三喜。
三喜可憐巴巴的往牆角縮了又縮:
“不知道,卑職打死也不知道!”
兩人正僵持不下,忽然有宮人來報皇帝回來了。
白成歡不顧儀態地奔過去,一把揪住了蕭紹棠的龍袍:
“你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又去找別人麻煩去了?”
不得不說如今的兩人是越來越心意相通了哈,蕭紹棠心虛的摸了摸鼻子,打死也不敢說自己是去爲她打抱不平去了。
迅速轉移了話題:
“沒有,只要別人不抗旨不造反,我如今能去找誰麻煩?對了,聽說宋長卿到京了,你一直跟我說這是個人才,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見見他?”
宋長卿?
白成歡想了想,還是擺擺手拒絕了:
“你是皇帝,要見你去見,我一個後宮婦人,還是不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