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過得飛快。
三月十八是徐成霖迎娶樑思賢的親迎之期。
到了三月十七,樑國公府就使人先去了威國公府安置牀榻妝臺等物,恰恰又遇上了宮裡皇后娘娘讓人送東西來。
“貴府這恩寵還是如此深厚,實在是叫人羨慕!”
樑國公府負責前來安傢俱的老嬤嬤覺得這是皇后娘娘對這樁親事的看重,就笑着說道。
威國公夫人爲了表示對樑思賢的看重,特意遣了身邊的高嬤嬤來接待樑國公府的僕婦,此時高嬤嬤聽了這話,也笑盈盈地道:
“這也是皇后娘娘對世子夫人的看重,世子夫人的嫁妝中,不也有宮中御賜之物嗎,這也是皇后娘娘對樑國公府的恩寵!”
“正是,這都託了皇后娘娘的恩賜,才能讓咱們兩家皆是風風光光!”
兩人互相奉承着,一時又平添了幾分喜氣洋洋的氣氛。
但是前去接旨的威國公夫人依舊是神色冷漠,彷彿宮中賞賜下來的碧雲緞與珊瑚樹,夜明珠之類的珍稀之物都是讓人眼中生瘡的惡物一般惹她厭煩,只規規矩矩行了禮,看也不願意看那些東西一眼。
這一次前來送東西的人是秋月,可比不得搖蕙脾氣好,再加上也不如搖蕙知道內情,看見威國公夫人這樣的神情,心裡頓時忿忿起來,攔住了就要轉頭走人的傳旨太監,眼中含怒地看着威國公夫人:
“夫人可是對皇后娘娘的賞賜有什麼不滿?”
“秋月姑娘多想了。”
威國公夫人垂頭道,但是她的神態,可半分都沒有讓秋月看出來有什麼不敢。
“那夫人爲什麼要對皇后娘娘如此冷淡?從前,您可不是這樣的!”
秋月的脾氣直,雖然不像阿花那樣凡是不過腦子,但是面對威國公夫人這樣的態度,還是讓她忍不住將這話問了出來。
她不是從一開始就跟着皇后娘娘的,是後來皇后娘娘做了秦王世子妃的時候,她纔跟在皇后娘娘身邊的。
可是皇后娘娘那樣真心實意地將威國公府當成她自己的孃家,而那時候,每次只要見到皇后娘娘,威國公夫人都是滿臉的歡喜,絕對不是如今這個樣子!
更何況上次在北山寺,皇后娘娘那麼傷心……
如果這家人真的只是利用皇后娘娘達到他們的目的,也太無恥了些!
威國公夫人聞言擡起頭看着秋月,胸膛起伏了幾下,到底忍住了心內的怒意,很快恢復了平靜,冷冷地道:
“秋月姑娘這話並不妥當。從前,皇后娘娘是秦王世子妃,也是我的義女,親密一些也實屬平常,可是如今,皇后娘娘貴爲一國之母,君臣有別,該恭敬的地方,是不能有任何懈怠的。”
這話可真是說得冠冕堂皇,半分毛病也沒有!
秋月不忿至極,正要與威國公夫人繼續理論,這時候她身後常常來威國公府傳旨的一個太監就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襟,笑道:
“徐夫人已經接了旨,咱們還是回吧,秋月姑娘可是忘了,皇后娘娘還另有差事等着咱們去辦呢!”
在宮裡待了這麼些日子,秋月立即就聽出了這話裡的勸告之意。
她也陡然醒悟過來,今日是不能跟威國公夫人吵起來的,不然回宮之後,不管誰對誰錯,皇后娘娘定然會怪罪於她。
秋月咬了咬牙,微微躬身告辭:
“既然威國公夫人君臣之分守得如此之好,那奴婢真是無話可說,告辭!”
說完怒氣衝衝而去。
等人都走得不見蹤影了,威國公夫人冷漠的神色才頃刻間崩裂。
“好啊,真好,一個小小的奴婢,都能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可她們這些人,誰又知道她受了怎麼樣的撕心裂肺?!
樑國公府的人告辭的時候,威國公夫人已經回了榮熙院,誰也不見。
那個老嬤嬤心裡就不禁有些嘀咕,回去之後就如實跟樑國公夫人說了在威國公府的所見所聞。
“……夫人,這種種情狀,老奴覺着,皇后娘娘對威國公府的恩寵那還是厚重的,只不過威國公夫人看起來,似乎不大高興。老奴也留心了,府裡的人,也大都是屏氣凝神,說話都不敢大聲的。”
“按理來說,明日他們府上就要辦喜事的,就算素日裡規矩再嚴苛,那也不至於這樣的,夫人要不要打聽打聽,威國公夫人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這老嬤嬤向來是樑國公夫人的心腹,她將這些話一說,樑國公夫人心裡不禁就有些忐忑。
“要照你這麼說,這事兒是不太對,你先下去,讓我好好想想……”
樑國公夫人一個人悶頭想了半日,心中思慮萬千,卻又沒法兒對人吐露。
要說從前,她是半分也不會懷疑威國公府對這樁親事不滿意的,畢竟威國公夫人是個什麼人,她是瞭解的,要是不願意,那也不會主動提親。
可從今年新年開始,威國公府的一切行事,總透着說不出的詭異,她也看不出其中到底藏着什麼謎團。
不管他們威國公府到底是怎麼回事,最主要的,是不能讓她的女兒吃虧!
樑國公夫人想了想,就去看女兒去了。
樑思賢的嫁衣是白成歡讓宮裡的針工局給她裁製的,集了各種奇巧技藝在這件嫁衣上,比樑家原本給樑思賢準備的嫁衣好得不是一點半點。
樑國公夫人進了門,繞過隔斷內外室的屏風,一眼就看見那件彩繡輝煌的嫁衣正平平展展地在衣架子上撐開,衣襬上的鳳凰與牡丹隨着衣褶閃爍着耀眼的光芒,栩栩如生。
只一眼,她就能想象出自己的女兒明日穿上這件衣服,會是怎樣的光彩奪目。
她的女兒,要出嫁了呢,從今往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樑國公夫人滿心的憂慮就化成了濃濃的傷感,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連自己剛纔來是要叮囑什麼都有些忘了。
原本正圍着自己的嫁衣眼中閃星星的樑思賢見母親進來,都沒來得及請安問好,就見母親滿眼的淚花,嚇了一跳,立刻撲了上去攬住了樑國公夫人:
“母親,您這是怎麼了?”
樑國公夫人強忍住了心酸,摩挲着女兒的頭髮,溫聲道:
“思賢,母親就是來看看你……這件嫁衣是真的漂亮,又格外精細,咱們臣子家眷,能得這一件御製的嫁衣,也是你一輩子的榮耀,皇后娘娘,待你是真好。”
“嗯,成歡她一直待我很好很好……不過,母親,就算我嫁出去了,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對我最好的人,還是您。您也不必爲我擔心,威國公府離咱們家這麼近,我想什麼時候回來看您,就什麼時候回來看您,以後跟從前,還是一樣的……”
樑思賢不傻,很快就明白了母親的傷感所爲何來,賴在她懷裡細語寬慰。
當初大姐嫁了以後,母親足足哭了一晚上。
無關乎嫁得好不好,只關乎出了這個門,她們就不再只是樑家女了,母親捨不得啊!
樑國公夫人心中暗歎,這個傻女兒,她嫁過去之後,徐成霖怕是要回東南的。
若是她不跟去,留在京城孝敬公婆,雖然離自己也近,但是天長日久的,夫妻情分必定受影響,可要是跟去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得見呢。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思賢,既然皇后娘娘對你好,事事都願意給你撐面子,那你就萬萬不可辜負這份好。”
樑國公夫人將歪纏在她懷裡的女兒拉扯起來,神色逐漸鄭重起來:
“從前,你是樑國公府的嫡女,身份尊貴,有你父親和我在,自然無人敢看輕你,但日後,你就是徐家婦了,母親已經決定不了你過得好不好了,最能決定你過得好不好的那個人,將會是你的婆婆,威國公夫人,你可記清楚了?”
樑思賢點點頭:
“女兒記清楚了,不過,徐夫人一直都待我很好,母親只管放心。”
樑國公夫人很快就搖頭道:
“不,從前她一定會一心一意對你好,可是以後,思賢,凡事,你還是多長几個心眼。”
“不會吧……”
樑思賢覺得母親擔憂得有些過了。
樑國公夫人卻看着女兒這副懵懂的樣子,乾脆把話挑明瞭說:
“從前,徐成霖是威國公夫人唯一的兒子,她與你這個兒媳婦,榮辱都是一體的,無論怎麼說,她都不會對你不好,可如今不一樣了你別忘了,日後,她的親侄女也會嫁進威國公府,雖然是庶子之妻,但結結實實,是她的骨肉至親!”
“石婉柔的性子,如今看來,也不是什麼好的,到時候石婉柔會不會跟你過不去,你婆婆會不會偏心自己的親侄女,那都是說不準的。”
樑思賢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從前,她不是很喜歡石婉柔,覺得她的性子太過要強,可她根本沒想過這麼多。
甚至皇帝下旨賜婚給徐成樂與石婉柔了,她也是直覺徐成樂一個庶子配不上石婉柔罷了,至於什麼婆婆會不會偏心這一類的問題,她從未考慮過。
母親此時說起來,再想想石婉柔的性子,樑思賢陡然覺得有些頭疼。
但若說石婉柔想要欺負她,那也是不能的!
樑思賢很快就跟自己的母親打包票:
“母親,您只管放心,到時候,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若是好好過日子,不來惹我也就罷了,要是敢跟我過不去,您女兒我也不是吃素的,定然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樑國公夫人無奈嘆息:
“我的傻女兒啊,這後宅之事,向來都是陰私居多,又不是上戰場打仗,哪來的明刀明槍?孃親跟你說這話的意思,是希望你記得,既然如今皇后娘娘對你好,你就千萬不要讓這份好斷了,只要皇后娘娘站在你這邊,她們就得顧忌幾分,不敢過於爲難你!”
說完,又怕自己說得這麼嚴重,將女兒嚇着,又趕忙收了話頭,長話短說:
“總之呢,母親是希望你以後能護得住自己不吃虧,皇后娘娘聖恩正隆,對你來說,也是一份根基所在,是必須一直交好的,至於石婉柔,她不來招惹你,你就不必將她放在眼裡。記住了沒?等你成親了,千萬記得進宮去跟皇后娘娘謝恩!”
樑思賢明白了,原來母親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是讓她千萬記得維持跟成歡的情誼啊。
但是想起上元節那晚徐成霖在威國公府門外跟她說的話,說威國公府已經不將成歡當成女兒了,她心底就驀然蒙上了一層陰霾
成歡和威國公府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要如此呢?
樑思賢第一次在即將嫁給意中人的喜悅中,生出了無限煩惱。
不過她也只煩惱了一時,就做出了決定。
“母親,我記得了,我和成歡,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會變的。”
成歡是她閨閣中唯一交心的摯友,她絕不會因爲得失而影響她們之間的情誼的。
樑國公夫人聽她這麼說,雖完全不知道內情,但也算是放了心。
到了傍晚,樑思賢按照待嫁女兒的慣例,是要早些歇息的,但是她從父親母親院中回來之後,還沒歇下,就有人又來叫她了。
“四小姐,夫人讓您去明義軒一趟,皇上和皇后娘娘來了!”
那傳話的丫鬟喜氣盈腮,激動得聲音都有些抖了。
小姐出嫁前夕,能得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同親自上門相賀,這簡直是天大的面子!
樑思賢只愣了一刻,就飛奔而出,向着府中最大最奢華的花廳明義軒而去。
寬敞的軒廳內,皇帝坐在上首,神色平靜地品茶,時不時和恭敬候着的樑國公說幾句話。
而皇帝另一邊,身着湖綠色衣裙的白成歡褪去了皇后鳳袍加身的威儀尊貴,像一個鄰家女兒那般,眉目溫和地和樑國公夫人敘話。
樑思賢一路飛奔,衝進去的動靜自然不會小,門簾被掀得嘩啦作響。
隨着樑國公夫人的嗔怪聲,幾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坐在上首的白成歡笑盈盈地站了起來。
“思賢,明日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今夜,我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