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歡!”
樑思賢撲過去,顧不得行禮,一把抓住了白成歡的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徐成霖跟她說過的話如同一片陰霾壓在她的心頭,而今日母親的話又讓她心裡亂的很,很想去見見成歡,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明日就是她的吉期,她出嫁之前,是不能再進宮了。
此時成歡親自來樑國公府,對她來說,實在驚喜!
“還不快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行禮!”
樑國公一看女兒居然在帝后面前如此失禮,急忙起身斥道。
樑思賢這才稍稍鬆開白成歡的手,向皇帝行禮。
蕭紹棠擺擺手,命她不必多禮,於是樑思賢笑嘻嘻地又站回了白成歡面前,拉着她的手向蕭紹棠懇求道:
“皇上,可否容臣女和皇后娘娘私下說幾句話?”
白成歡也正有此意,也笑看着蕭紹棠。
蕭紹棠瞥了瞥她因爲春日衣裙輕薄而愈發顯得圓挺的肚子,卻又看見白成歡那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容,心中一動,知道她是因爲看見樑思賢而心中高興。
到了嘴邊的不許就不由自主地打了轉,成了應允之言:
“也罷,我們許多人在這裡,你們也不好說話,你們去吧,一定要小心些。”
白成歡頷首,很是恭敬地應道:
“多謝皇上體諒,臣妾會小心的。”
蕭紹棠一笑,在人前,她給他的面子還總是做的足足的。
樑思賢卻有些咋舌,拉着白成歡回了她的閨房,不由得好奇道:
“從前我看你們挺好的,如今怎麼看着這麼……這麼客氣?”
蕭紹棠對白成歡的情意,樑思賢是不懷疑的,不過這整日裡一口一個“皇上”,“臣妾”,以成歡的性子,會不會覺得拘束啊?
白成歡笑笑:
“還好吧,平日裡也不這樣的,這不是在樑國公與夫人面前麼,他是皇上,我總不能你啊我啊的,那不合規矩。”
“規矩……也是,到底你們如今的身份不一樣了。”
樑思賢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白成歡:
“成歡,你和威國公府,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成歡神色漸漸有些低落下來,就在樑思賢漸漸開始覺得不安的時候,她纔開口道:
“其實我今日出宮,一是想親口恭賀你新婚之喜,再來,也是想跟你說件事。”
樑思賢立刻屏氣凝神等着聽真相。
白成歡卻沒有如她所願:
“思賢,春日宴的時候,皇上非要將石婉柔賜婚給徐成樂,我沒有多加阻攔,後來我想了想,石婉柔心中,必定不甘,你日後在威國公府,她指不定要如何給你添麻煩,你心裡一定要有個成算纔好。”
“這個倒是無妨,石婉柔那樣的人,就算沒有這件事,她跟我遇到一起,向來也不大和睦,反正我是不怕她的,你不必擔心!我就是不知道,你和威國公府,到底是怎麼了……徐大哥跟我說,讓我以後不許多和你來往,但我是不可能聽他的!我不知道他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有什麼誤會了?你們原本也是嫡親的骨肉,如何就這樣了?”
樑思賢雖然明白有些事自己不該追根問底,但還是不想對白成歡有所隱瞞。
她也實在是害怕以後夾在成歡和威國公府之間爲難,橫了橫心想着乾脆問明白,也好從中斡旋。
白成歡心中苦笑。
可惜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她剋制住了心中對自己好友傾訴的衝動,斟酌着道:
“是有一些事,如今,我也無法跟你說得很清楚,哥哥既然那樣跟你說了,以後,你我也不必如從前那般時時見面,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該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好了。”
“你只記得,我還是你的好朋友成歡,威國公府我也會護着,只要你們過得和樂美滿,就好了。”
“爲什麼會這樣……罷了,我也不逼着你告訴我了。”
樑思賢沒有得到答案,心頭未免失望。
可她也知道,若是能告訴她,成歡定然也不會瞞着她的,如今不告訴她,那定然是不能說的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再追問了,手伸到了白成歡鼓起來的肚皮上方:
“成歡,我能摸摸他嗎?”
揭過了不開心的那一頁,提及孩子,白成歡的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當然可以,你可是他的舅母呢!”
樑思賢臉稍稍紅了一下,然後將手心輕輕覆在了白成歡的肚皮上。
“寶寶,我是你舅母……”
她放輕了聲音,唯恐自己嚇到或許正在睡覺的胎兒。
可是她的手心底下,忽然感覺到一個小小的凸起猛然頂了一下她的手心,她嚇得立即縮回了手,目瞪口呆:
“成歡,這,這是怎麼回事?我,我是不是打擾到她了?”
白成歡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不由得好笑,將她的手重新拉了回來貼在剛剛那個地方:
“他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跟我打招呼?他這麼小,已經知道跟我打招呼了?”
樑思賢又驚又喜,只覺得手心裡不停地有個小東西在亂拱,心中頓時柔軟得像是化成了一灘水,蹲下來瞧着自己手心覆蓋的地方,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真好,成歡,你就要有你的孩子了,真好,我一定要給寶寶早早備好大禮!”
白成歡低頭輕語:
“也希望你跟哥哥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那時候,我也就能做姑姑了。”
在安竹林告訴她的前世裡,哥哥與安竹林自始至終,都是沒有子嗣的。
而思賢,據安竹林所說,是遠嫁他鄉,結局不得而知。
這一世,一切都和安竹林所說的那個前世不一樣了,只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有一世圓滿。
蕭紹棠等了一會兒,來尋白成歡的時候,站在樑思賢的院子外面,都能聽到她們歡快的笑聲。
這樣的笑聲,真好,果然今晚揣摩了她的心意,帶她出宮來,是正確的選擇。
春夜的風溫柔拂面,兩人回宮的時候,蕭紹棠執意要帶着白成歡在京城的大道上走一走。
“都這個時辰了,難道宮門今日不按時關閉了嗎?”
皇宮的大門開啓與關閉都是有固定的時辰的,他們今夜出宮的時候,已經不早了,而此時,京城的街道都開始宵禁了,空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麼人,只有沿街的窗戶中隱隱約約透出燈光,長街寂寞中帶着萬家燈火的璀璨。
“無妨的,我們不回去,誰敢關宮門?”
蕭紹棠的語氣中帶着難得的帝王專橫,白成歡在夜燈中擡頭看着他,年輕俊朗的皇帝,讓她身邊的乾坤天地都帶上了柔和的色彩。
她也笑了,點點頭:
“對啊,我差點忘了,你如今是皇帝了。”
“嗯,我是皇帝了,可你,也是皇后啊,我們回自己的家,自然不需要守着時辰,偶爾越矩,有什麼不可以?”
蕭紹棠牽着白成歡的手走在京城寬闊的街頭,遙望着街道盡頭隱隱約約的皇城,終於對那個地方有了歸屬感。
從虢州,到西北,再到京城,原本的那個四海皆可爲家的少年,終究因爲身邊的女子,願意落地在她身旁,卻甘之如飴。
徐徐的夜風吹拂着兩人的衣襬,在風中交纏,不管這人世間有多少陰霾,都彷彿能被這微風吹去,只餘月下一片清輝。
圓盤一樣的月亮還沒開始新的一輪盈缺,正是皓月當空。
蕭紹棠轉過頭瞧着身邊的人,而身邊女子正在仰頭望月,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散步着月光投射的無數細碎光芒,溫柔而愉悅。
他不由得就想起剛剛認識她的時候,那個虢州少女尖銳的樣子。
“歡歡,你還記不記得,你剛剛認得我的時候,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白成歡正專注地望着那輪今夜格外圓的月亮,納悶兒今兒晚上都十七了,那月亮居然也沒缺,正要跟身邊的人分享這個發現,就聽見他這麼問。
剛剛認得他的時候啊……
月光下,女子的眼眸輕轉,彷彿很努力地在回憶。
蕭紹棠眼神溫柔地側頭凝望着她,感覺以當日的情形來看,大概不會是什麼好話。
他可是記得很清楚,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他們是在弘農縣的娘娘廟後山,他差點誤傷她,並且出言不遜,活脫脫的半吊子地痞流氓。
而她的迴應,就是遙遙地一箭呼嘯而來,讓他們的糾纏就此開始。
但那個苦思冥想的女子卻忽然在月下露出一個略略羞澀的笑容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他的臉頰:
“那時,我覺得你好像全身都帶着耀眼的陽光,那樣的生機勃勃,彷彿出現在人眼前,就能帶給人無盡的生機那時的我,多看你一眼,心底其實,都會覺得自慚形穢……”
那時的她,不過是剛剛從皇陵僥倖逃脫的孤魂而已,而他,卻帶着世間難得的燦爛光輝,清風朗月,讓她時刻戒備,不敢直視。
“自慚形穢?”
蕭紹棠沉醉在她眼中那種自己不曾熟悉的仰慕光芒裡,依然對這四個字難以置信。
“怎麼會……一直以來,都是我在你面前自慚形穢纔對……歡歡,縱然我已經九五之尊,可我總覺得,是我一直在仰視你。”
大概在先動了心的那個人心裡,喜歡上的那個人,永遠都是山巔皚皚的白雪,夜空皎皎的明月,即使有幸捧在手中,依然在心海上空高懸,毫無理由地讓他永遠珍而重之。
“仰視?”
彷彿這個詞實在是好笑,她掩在脣角內的小虎牙完全露了出來,伸出手在他額頭上比劃了一下:
“你比我高出這麼多呢,除了第一次我站在山崖邊是俯視你,你告訴我,哪一次不是我仰視你?”
“不,你不明白。”
他擡手抓住在他額頭上作亂的那隻柔軟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緊緊貼在心口的位置。
“你不明白因爲愛一個人,有多麼卑微,多麼患得患失,多麼……害怕自己不夠好,怕你的世界裡,我並不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那個人。”
不明白?
她搖搖頭,順勢伏在他的胸前,聽着那怦然而動的心跳,聲音裡帶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蕭紹棠,我這些天,是不是太過分了?”
“過分?怎麼會……”他沒覺得她有特別過分的地方啊。
“不必寬慰我,我知道我挺過分的。”她打斷了他的否認,因爲不管蕭紹棠有沒有這樣覺得,她自己總歸是心知肚明的。
“蕭紹棠,那日我跟你說,我認命了,不是說說而已的。原諒我,這些三個月以來,只記得我的爹孃不要我了,只想着要如何討好挽回,卻忘了,我的夫君,已經是皇帝了呢。”
“我原本是想要強求的,可我從你給石婉柔賜婚那一日起,是真的明白了。有些東西,以我的命運來說,強求,是會永遠的求而不得的。我若是再強求下去,實在是踩着你的自尊,你的臉面在強求。”
她伸展雙臂,從他腋下穿過,緊緊地將他抱住:
“蕭紹棠,你要相信,如今,在我的心裡,你雖是排在第二位,但你真的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那個人,今生今世,除非黃土白骨,否則,誰也不可能再將你從我心中摘出來的。”
原本聽到這樣深情的告白,蕭紹棠心頭都有些顫慄,可他環抱着她的手臂還是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來:
“我,我只排在第二位,那,那第一位,是不是,還是威國公夫人……”
“第一位啊……”
她從他懷裡擡起頭,笑嘻嘻地看着他僵住的臉:
“當然是我們的孩子啊!難道在你心裡不是嗎?”
“你!”
蕭紹棠那顆幾欲破碎的心瞬間回覆原位,可惜他還是不甘心啊。
他乾脆低頭在她鼻尖上輕輕咬了一口,咬牙切齒:
“那照你這麼說,是不是以後我們每多一個孩子,我在你心裡的位置就要下降一分?“
鼻尖上微微一痛,白成歡瞠目:
“這……你想得太長遠了吧,這一個還沒出生呢……”
“一點都不長遠!”
蕭紹棠很有危機感,他剛剛戰勝了歡歡的親爹親孃們,這又有孩子來搶位置了。
甚至他心裡瞬間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要是照這麼排下去,那,那這個孩子要是個皇子的話,以後乾脆就不要再生了,免得孩子多了,他指不定會被她發配到心裡的哪個犄角旮旯去!
可這話,他覺得他要敢說出來,她定然會覺得他病得不輕。
他將她按回自己心口,無奈卻又堅定地強調:
“總之你給我記住,不管有多少個孩子,你在我心裡,都是第一,第一!你至少,保證我第二的位置不許變!”
白成歡伏在他懷裡,雙肩不停抖動,笑得幾乎要抽筋了。
她嫁的這個人好傻,可是她好喜歡。
滿心的歡喜,將前生的種種悲苦盡數替代,她大概可以預見,她這一世,真能成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