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霖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跟樑思賢說,祖母的牌位已經讓母親給砸了。
當年的事情,無論祖母在其中起了什麼樣的作用,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孫兒被她的女兒謀害,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和她的女兒徐淑寧一起,欺騙了母親這麼多年。
一個被砸碎的牌位,並無法發泄母親心中深重的怒和怨,所以有族老發現之後,父親就替母親遮掩了過去,甚至,都沒有再將祖母的牌位重新供奉起來。
說起來,父親也是怨恨的吧?
“思賢,這件事是徐氏一族的事情,你不必多問,以後時機合適,我再告訴你。”
徐成霖覺得以後這件事遲早是會讓思賢知道的,但絕不能是現在。
樑思賢也立刻就閉了嘴,不再追問。
太夫人在威國公府的地位,不言而喻,但是現在身爲威國公世子的徐成霖是這樣的態度,而那些帶着他們祭拜祖宗的族老也什麼都沒說,顯而易見,這其中定然有什麼不足爲外人道的原因。
今日,纔是她進徐家門的第一天,確實不能再追問下去了。
從祠堂回來,稍作歇息,就是威國公府的認親禮了。
威國公府一連幾代都是人丁不旺,如今的族人也不過是徐成霖祖輩那一代庶出的幾支族親而已。
所以偌大的正廳裡安排的座位也不過十幾個,樑思賢將提前備好的禮物一一奉上,接了長者給的見面禮,又給一些小輩分了自己準備的禮物。
一路下來頗爲順利,但是到了徐成樂這邊的時候,徐成樂的表現卻讓樑思賢很是皺眉頭。
樑思賢給平輩的弟弟妹妹們準備的,都是清一色的織錦香囊,裡面都裝着一件精巧的小玩意兒。
而徐成樂作爲徐成霖的庶弟,也算是最親近的人,樑思賢給他的香囊裡特意裝了一塊上好的壽山石,尚未雕刻,卻是做印章的絕好材料。
誰知道徐成樂是真的眼拙不識貨,還是故意爲難,當衆將香囊抖了抖之後,拿了那塊壽山石,輕輕地笑了笑:
“人人都說嫂子孃家富貴,沒想到,這……呵,果然是什麼人配什麼東西。”
這是在嫌棄她送的東西不配他?
樑思賢臉色立刻就變了,心中勃然大怒,她能給他徐成樂準備禮物就已經是高看他了,他以爲他算什麼東西?!
可她很快又忍住了
徐成樂聲音極輕,除了自己,其他人幾乎都沒大聽的清他在說什麼,要是自己這個時候發怒,那些人只能看到是自己的不是,而不會去追究徐成樂!
徐成霖跟在樑思賢身後,雖然也沒聽清徐成樂到底說了什麼,可是看到樑思賢倏然變色,已然猜到了徐成樂必定說得不是什麼好話。
自從跟石婉柔定了親事以後,自己這個庶弟是一日比一日變得多了,他以爲他是入了皇帝的額眼,爲皇帝分了憂,從前的種種孝順懂事都可以不必再擺出來,可以有資本跟整個國公府的人翻臉了是嗎?
徐成霖心中冷意一閃而過,幾步上前,直直逼視着徐成樂:
“二弟剛纔說什麼?我沒聽清,二弟要不要再說一遍?”
徐成樂當然沒膽子再說一遍。
上首的威國公與威國公夫人也看了過來,徐成樂很快就恢復了往日那標準的乖巧庶子模樣:
“弟弟是覺得嫂子送的這塊壽山石實在是很合我的心意,正想多謝嫂嫂呢!”
威國公雖然因爲庶子私自配合皇帝定下的這樁親事而厭惡於他,但此時在人面兒上,衆目睽睽之下,他如此說也算是過得去,威國公也不想落一個苛待庶子的名聲,就微微點頭道:
“嗯,長嫂如母,你嫂嫂以後就跟我們是一家人了,你能對你嫂嫂心懷感恩,很好,希望以後,你都要尊敬你嫂嫂,一家人和和睦睦纔好。”
徐成樂笑嘻嘻地應了,還特意回頭望了一眼樑思賢,眼神中不無挑釁。
樑思賢卻沒有再被激怒。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人是故意的,她自然不會上當。
樑國公府嫡女的涵養很快在樑思賢的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她也微微一笑,跟威國公府行禮:
“多謝父親教導,媳婦嫁入徐家,以後跟大家自然也是一家人了,一定會敬長護幼,和睦家人,父親請放心。”
“好,好!”
威國公何嘗看不出兒媳是受了點委屈的,這個時候,兒媳能說這話,實在是很有大家風範。
一邊的族老也紛紛交口稱讚,覺得威國公世子拖到如今,娶進門的這個媳婦兒當真不錯,很識大體。
徐成樂的眼神卻在這一片誇讚之中暗淡了下去。
看來樑國公府出身的女子真不是徒有虛名,他都這般了,她也沒有當衆失態。
不過以後……縱然自己得不到威國公府的這場富貴,那至少,石婉柔的到來,一定會讓這日子更有滋味。
樑思賢的笑臉一直端到認親宴席散去,和徐成霖兩人回了他們居住的海棠苑,才慢慢地鬆懈了下來。
“思賢,今日,委屈你了,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有這個膽子!”
徐成霖對徐成樂第一天就敢來爲難樑思賢,既憤怒,又愧疚。
樑思賢倒是覺得沒什麼,反倒回過頭來安慰徐成霖:
“這樣也好啊,至少讓我明明白白看出他是個什麼人,總比以後他表面恭敬,暗地裡一肚子壞水兒要強嫡庶之爭,哪家都有,我家的那些恩恩怨怨我看得多了,一個徐成樂,還不放在我眼裡,咱們走着瞧吧!”
其實她對徐成樂的心思很清楚。
徐成樂是庶子,說句不好聽的,就算威國公府以後嫡支沒了人了,皇帝將爵位收回,也絕不會讓庶子襲爵。
所以徐成樂在國公爵位上,是完全沒什麼指望的,他能謀算的,無非就是日後分出去的時候,威國公府能讓他帶走的家產了。
不過這樣稍稍得到皇帝一點青眼就沉不住氣,如此來跟她爲難,也足可見這徐成樂就是個蠢材,她纔不怕呢!
徐成霖雖然知道樑思賢說得有道理,可到底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讓自己的妻子受了委屈,徐成霖此時不多說,可心裡算是狠狠地給徐成樂記上了一筆。
而樑思賢回過頭,就親筆寫了信,在白成歡面前狠狠地告了徐成樂一狀。
白成歡看着滿篇的怨憤之言,幾乎就能分毫不差地想象出思賢一邊咬着果子,一邊對徐成樂咬牙切齒的樣子來,然後一個人忍不住哈哈笑了幾聲。
其實徐成樂這個小心機,是完全不放在思賢這樣的人眼裡的,可是思賢長這麼大,這麼明目張膽地算計她,讓她吃了個暗虧的人,還真是一隻手數的過來。
如今連徐成樂都在她面前蹦,她不氣纔怪呢。
白成歡笑完了之後就去找蕭紹棠了。
徐成樂也曾是當年徐成歡還在的時候,威北候府兄友弟恭,姐妹友愛中的一份子。
即使那些友愛裡摻雜了太多的東西,可那時候,她是真心把他當過弟弟的。
不過走到這一步,他已經與她毫無干繫了。
因爲要增開恩科,離春闈再開也沒幾天了,蕭紹棠正忙碌不堪。
案牘勞形只餘,猛然一擡頭,只看見白成歡一手扶着後腰,蓮步緩緩地走進了御書房,頓時眼前覺得一亮,立刻丟了手裡的硃筆,起身迎了上去。
“你怎麼來了?有事兒讓人來叫我回去就行了,何苦奔波!”
他們所住的華清宮離御書房還有好長一段的距離呢,大着肚子的歡歡無論是步行還是坐轎輦,總歸是讓他不放心。
白成歡向他伸出手,被他牽着走了進去,安置在他歇息的軟塌上坐好,才笑道:
“不過是走幾步路罷了,算什麼奔波?今日我是看外面的天氣好,出來多走走,心情也能明朗一些。”
“嗯嗯,有道理,下次叫上我,我在這裡看奏摺看得久了,也想出去透透氣呢!”
蕭紹棠一邊應着,一邊給她拿了靠枕脫了鞋,讓她倚在榻上,雙腿舒展開,免得浮腫不舒服。
白成歡一雙明眸盯着蕭紹棠爲她忙忙碌碌,忽然就笑了:
“其實我來呢,還有一件事要找你算賬的,可惜這會兒看你這麼辛苦,倒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哦?我哪裡得罪皇后娘娘了?”
蕭紹棠見她面帶笑意,知道這件事大概不嚴重,也就笑嘻嘻地坐在她身旁問道。
白成歡就將徐成樂在樑思賢認親的時候爲難她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故意冷哼道:
“徐成樂從前是個什麼人我不知道,可他絕不是有這個膽子的人,看來如今是有人借給他膽子了,所以就要出來蹦了,臣妾就想問問皇上,這徐成樂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讓皇上如此看重?”
蕭紹棠呆了一呆,才覺得自己冤枉極了,哭笑不得:
“這事兒,這事兒,能怪朕?歡歡,我也冤啊!”
“我就是想讓石婉柔得到懲罰,我可沒讓徐成樂自己跳出來啊,更沒讓石婉柔就選他啊!這徐成樂也太可惡了,這是給了他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他想幹什麼?”
白成歡舒舒服服地斜躺着,好整以暇地看他着急:
“臣妾哪裡知道他要幹什麼,這就要看皇上您想讓他幹什麼了您是想讓威國公府內亂,還是想給威國公夫人和威國公世子添堵?”
“歡歡!”蕭紹棠一陣氣悶:“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白成歡笑眯眯地吃着手邊盤子裡的小點心,自然是不承認的:
“那就要看皇上接下來怎麼做嘍,您怎麼做,臣妾就怎麼想!”
蕭紹棠咬牙:
“好,你給我等着!”
他並不關心威國公府裡的庶子到底有什麼野心,可要是敢讓歡歡不痛快,甚至懷疑他的用心,那就是這個徐成樂的不對了。
當日,蕭紹棠就雷厲風行地下了旨意,讓徐成樂與石婉柔儘早完婚。
忠義伯接到旨意還是一臉懵,但好在這些日子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思想準備,反正女兒遲早都是要嫁給徐成樂,不過是遲一天早一天的事情,要不是妻子和妹妹故意拖延,估計這會兒都定了日子了。
其實在他心底來說,如今的女兒就是個惹禍的根苗,早一日嫁出去,也早一日省心。
所以忠義伯府很快就在忠義伯的堅持之下,開始張羅嫁妝等等事宜。
而威國公府,因爲這道旨意,衆人心中疑雲紛紛。
威國公夫人自然是以爲皇帝這是要扶持徐成樂給她添堵了,心中氣憤,面上卻也不露出來,畢竟一個庶子,她從來不放在眼中,而她那個侄女兒,自己選的路,就讓她自己去走吧。
威國公與徐成霖卻是一貫的男人權謀心計,覺得皇帝此舉,說不定是真的想要挑撥徐成樂跳出來與徐成霖相爭,如此一來,威國公府家宅不寧,再功高又能如何?
父子二人商議許久,威國公甚至下了狠心:
“成霖,若是有一日,成樂他,要與你爲敵,你,不必手軟!”
以嫡爲尊,勳貴世家,庶出不能繼承爵位,這是從太祖皇帝時起就鐵板釘釘的律法。
縱然都是骨肉,他也不可能讓一個生出妄想的庶子,毀了威國公府的百年根基!
徐成霖得了父親這句話,心裡就有數了。
他不願意骨肉相殘,可坐等他人來攪亂這個家,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而徐成樂,自不必說,心滿意足。
皇帝雖然沒有再召見過他,但能在百忙之中依舊想起他的親事,惦記着他,對他來說,的確是受寵若驚之事,一時更是走路帶風,與往日更是大不相同。
滿府的人心思各異,唯有樑思賢很是篤定地與徐成霖甜甜蜜蜜地花前月下,度過自己美好的新婚時光。
要是其他的事情,她自己就辦了,但是徐成樂的事涉及皇帝,還是成歡出馬比較好。
她纔不相信皇帝下這道旨意是爲了徐成樂好,畢竟成歡做事,從來就沒有讓她失望過。
有皇帝的旨意壓着,章氏也不敢再拖了,於是王官媒又來來回回跑了幾回,很快將親迎的日子定了下來,就在四月十三,只剩下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
徐成樂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不到半個月,能辦成一場什麼樣的婚禮?
不過他很快又安慰自己,這場婚事本來就是皇帝爲了羞辱石婉柔才得來的,自己是男人,不風光不要緊,只要石婉柔覺得難堪,就是皇帝的用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