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徐成樂捏着鼻子忍了這種種的不如意,在人前也是歡歡喜喜地籌備婚事。
如今同在威國公府相處,徐成樂的種種,樑思賢也是看在眼裡。
她身邊的嬤嬤不知就裡,跟樑思賢私下裡嘀咕:
“這二少爺如此意氣風發,看來對這場婚事倒是很滿意。不過世子夫人可要謹記夫人的叮囑,千萬小着心,老奴想着,將來的二少奶奶必定不是好相與的。”
“不好相與又如何?難不成她還敢對我這個嫂嫂做什麼不成?嬤嬤放心,我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呢。”
樑思賢瞥了一眼自己這跟自己母親一條心的老嬤嬤,知道她是爲自己好,不過心裡卻不以爲然。
徐成樂那意氣風發,撐死了也就是強顏歡笑。
原本她對徐成樂並沒什麼惡意,只要他不對徐成霖使什麼下作手段,一個庶子努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樑思賢並不會白眼相加。
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庶出之人更是不容易,她都可以體諒,可徐成樂這架勢,顯然是並不願意只得到他應該得到的東西,甚至在她面前露出他的獠牙來。
樑思賢對着窗外開得熱鬧的春海棠眯了眯眼睛,若是將來石婉柔再敢給她出什麼幺蛾子,那就別怪她不客氣!
皇帝的催婚旨意在威國公府和忠義伯府激起了水花,人人都有資格胡思亂想,揣測猜度,只有石婉柔,是什麼話都說不得的。
她對婚期是不滿意的,對根本沒有預期中華美的嫁衣也是不滿意的,甚至對父母爲她準備的嫁妝也是不滿意的。
“只有一萬兩銀子,田莊鋪子一概沒有……這是打算讓我被樑思賢比下去嗎?”
石婉柔看過了嫁妝單子,忍不住口出埋怨。
如今石婉柔得了這樣的前程,身邊人也早就是人心渙散了,她這埋怨的話剛剛出口,就被人傳到了忠義伯府大少奶奶的耳朵裡。
雖然石婉柔的這門親事實在是不爭氣,可到底是親妹子嫁人,忠義伯的兩個兒子心裡有再多的不滿,也帶着妻子趕了回來,送妹妹出嫁。
忠義伯府的大少奶奶,身爲石婉柔的大嫂,自然是事事幫着婆婆忙碌,對石婉柔的嫁妝心裡是有數的。
且不說一萬兩銀子嫁個女兒少不少,只說如今忠義伯府的光景,爲了不被人打壓,丈夫與小叔子四處拿着銀子走關係,能拿出一萬兩銀子給小姑子做陪嫁,已經是婆婆格外偏心了,她只不過是不計較罷了,哪裡還能聽得石婉柔這樣挑三揀四的話。
於是就找了個由頭將石婉柔發作了一通:
“聽說妹妹還想與威國公世子夫人相比,敢問妹妹是想要如何比?論孃家,咱們家只是伯父,人家可是正經的國公府嫡女出身,論體面,人家那是威國公府三媒六聘求來的,而妹妹你……皇上給一道旨意是擡舉妹妹,妹妹還真以爲皇上指婚就能與威國公世子夫人一樣了?”
“至於這嫁妝,那妹妹應該更沒的說纔對,樑國公府原本就是勳貴中的富有之家,樑四小姐的三萬陪嫁銀子樑國公府拿出來不值什麼,可咱們忠義伯府,經了妹妹這一回又一回的折騰,妹妹以爲,這一萬兩銀子還少嗎?我倒是勸妹妹,知足常樂,日後能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不再來給伯父添麻煩,就是萬幸之事了!”
忠義伯府大少奶奶這噼裡啪啦的一頓教訓下來,直氣的石婉柔要跟她吵起來,但是聞訊趕來的章氏卻是頭一次沒有偏向自己的親女兒,而是站在了兒媳婦那一邊,聲色俱厲地命石婉柔閉嘴。
直到兒媳冷哼一聲,轉身離去,章氏才鬆開了手指,被石婉柔狠狠甩開。
“母親,就連你也要怪我嗎?”
章氏望着眼圈紅紅的女兒,不禁跟着垂淚:
“母親不是怪你,實在是,你得知道,伯府已經是這個樣子了,而我和你父親,終究是要有老去的那一天,到時候萬一你,過得不如意,你能依靠誰?你不是你姑姑那般有本事的人,徐成樂也不是威國公世子那樣前程無量的人,你……”
“你難道還沒想明白,徐成樂要得前程,要得皇帝歡心,那須得是你過得不好才行!”
石婉柔終於沉默了。
是啊,她何嘗不知道?
可她不知道,原來那樣寵愛她的父母,也終有這樣捨棄她的一日
她能夠明白母親的苦心,能夠知道她的無奈,可她,心裡還是好恨啊!
但是這樣的恨意,在皇權的碾壓下,又像一粒微塵,毫無反抗之力。
縱然再恨,石婉柔還是在四月十三這一日,匆匆出嫁了。
徐成樂是庶子,就算是已經借了威國公府的勢,婚禮的規格也遠遠不能和徐成霖相比,更何況他原本也是有心要迎合皇帝,讓石婉柔覺得灰頭土臉。
所以接親的人少,喜轎也透着一種灰撲撲的顏色,而賓客,除了一路上跟着看笑話的人,真正上門恭賀的就沒幾個。
誰也不是傻子,這場婚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人人都知道。
再想巴結威國公府,也不是在這個時候。
好在石婉柔是坐在轎中,蓋頭遮面,並不知道這種種,但是新房的偏僻和冷清還是讓她預見了自己並不美好的未來。
因爲賓客不多,徐成樂很早就回了新房。
揭了蓋頭,喝了合巹酒,喜婆按照該有的禮節走完之後,似乎是受不了這對新婚夫妻一點笑意都沒有的沉悶氣氛,也顧不得多說吉祥話兒向新人討喜錢,匆匆忙忙就告退出去了。
而一邊服侍的丫鬟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退在外室,靜候主子召喚。
徐成樂和石婉柔兩人各自僵着臉坐在牀的兩頭,跳動的燭火和滿眼的紅色無端端地開始刺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石婉柔纔開了口:
“今晚你歇在外面吧。”
一直以爲,她堂堂一個伯父嫡女,嫁給徐成樂這個庶子,徐成樂應該是會對她畢恭畢敬,捧在手心兒裡的。
可是此刻,當這個她自小就沒有正眼瞧過的人真的成了她的夫君,她才知道,再多的畢恭畢敬,也改變不了她的憋屈和噁心。
徐成樂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厭惡,又聽她這樣連掩飾都不掩飾地趕他出去,心底的冷意也竄了上來,站起身,往石婉柔那邊走了幾步,在她面前站定。
“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呢,你就這樣趕自己的丈夫出去,忠義伯府的家教,就是這樣的嗎?”
聽到這樣毫不客氣的指責,石婉柔驚愕地仰起臉,入目的,是徐成樂清秀的臉上,分外猙獰的陰狠之色。
當夜,芍藥居的下人們都是戰戰兢兢地度過的,因爲新房裡傳來的響動,實在是太過驚天動地。
甚至身爲新嫁娘的石婉柔還幾次衝出房門,要去找威國公夫人。
但因爲之前國公爺交代了,無論芍藥居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去驚動夫人,所以儘管下人們害怕,但只要沒鬧出人命來,那天亮之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她出去的。
翌日一早,不等天亮,石婉柔就神色憔悴地衝出了新房,直奔榮熙院而去。
跟在她身後出來的,是衣冠齊整的徐成樂,但他的臉上卻帶着數道血跡未乾的印記,很顯然是某種尖銳的利器所致。
跟在他們身後的一衆下人,又是想笑又是幸災樂禍,這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新婚夜就打架,這以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啊?
石婉柔氣沖沖地衝到了榮熙院外,正要進去,卻被板着臉的高嬤嬤攔住了。
“二少奶奶稍候,夫人尚未梳妝,您且等等。”
“我要見姑姑!”
石婉柔恨不得將徐成樂千刀萬剮,心裡的怒火熊熊燃燒之下,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讓姑姑替自己出了這口惡氣!
高嬤嬤的脣角卻是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笑,垂頭道:
“二少奶奶,錯了,如今夫人先是您的婆婆,纔是您的姑姑,二少奶奶可千萬別弄錯了!”
石婉柔大怒:
“你!你如此對我,姑姑知道嗎?”
“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夫人正是怕二少奶奶分不清主次,這才特意叮囑了老奴的。”
高嬤嬤不卑不亢地回道。
石婉柔簡直要氣炸了肺,正要說什麼,身後卻傳來另一個女子略帶責備的聲音:
“大早上的,這是在夫人門前吵什麼?”
石婉柔轉過頭去,來人正是樑思賢。
高嬤嬤一見樑思賢,立刻上前去恭敬地行了禮,親親熱熱地請她進去:
“老奴給世子夫人請安!夫人還說都是一家人,讓世子夫人不必天天來這麼早來立規矩呢,世子夫人也該多睡會兒纔是!”
“母親體諒,我又怎麼能偷懶?倒是辛苦高嬤嬤在這裡等我了!”
樑思賢也笑着說道,然後徑直往裡走,路過石婉柔身邊的時候,才轉過臉,笑道:
“新婚之喜,弟妹居然也能來得這麼早,真是不容易!不過母親這個時辰是不見人的,弟妹還是再等等吧!”
說完就擡腳走了進去,留下石婉柔站在門外,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姑姑居然寧可見樑思賢,也不見她?
跟在後面慢悠悠走過來的徐成樂看着一身狼狽的石婉柔,在她身邊站住,傷痕觸目驚心的臉上,居然帶着笑意。
“石婉柔,看清了嗎?”
“你已經不是忠義伯府的嫡女,威國公夫人的親侄女了,你已經是我徐成樂這個庶出之人的妻子了,是這個國公府主子裡,最卑微的一個了,所以,你還不認命?”
石婉柔轉過頭,恨不得將這張臉徹底撓花
就是這樣的人,還妄想強逼她行夫妻之事!
“徐成樂,你真是讓人噁心!”
“我不否認我這樣出身的人,是挺噁心的。”
已經跟眼前的女子戰鬥了一夜,打了打了,吵也吵了,徐成樂的臉皮,也自動加厚了好幾層:
“可你這樣,親自選了我,又非要裝清高的人,就不噁心嗎?已經嫁給了我,還要裝什麼貞潔烈女,真是可笑!”
“徐成樂!”
石婉柔忍無可忍地撲了上去,卻被徐成樂推開了。
“石婉柔,你要搞清楚,從今日起,你我纔是一體的,懂不懂?”
徐成樂也是昨晚上才發現,那個在他眼裡曾經高不可攀的石婉柔,原來是個腦子進水的東西!
原本對未來十成十的篤定,此時,已經被打擊得只剩下三四成了有這樣一個性格暴躁,看不清現實的豬隊友,就算想合起來謀算,都不成啊!
兩人在門外的所作所爲,早有人報給了威國公夫人知道。
威國公夫人對着鏡中兩鬢漸漸現出斑白的自己,緩緩地闔上了雙目,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身後的樑思賢嘆息:
“我枉自聰明一輩子,卻有這樣的一個侄女,真是可笑……”
高嬤嬤與一衆下人連忙低了頭,誰也不敢出聲。
樑思賢卻知道,這怕是婆婆在考驗自己了。
畢竟她的親侄女如此在衆目睽睽之下丟人現眼,她的心情肯定很複雜。
樑思賢就輕聲道:
“弟妹只是年輕不懂事罷了,母親不必如此自傷,等他們過些日子,脾氣性格漸漸磨合,一定會好起來的。”
威國公夫人聽了這話,沉默了一瞬,才睜開雙眼,回過頭看着樑思賢,微微點了點頭:
“難爲你能體諒他們,要是她能有你一半聽話懂事,我也不會讓她站在門外了。”
說罷,神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思賢,如今你既然已經是我的兒媳了,那有些話,我也跟你明說了吧。”
“雖然石婉柔是我的親侄女不假,可她如今,更是徐成樂的妻子,跟你比起來,她對我來說,纔是真正的外人。”
“而你,從你與成霖成親的那一日起,你與他就是一體的,與我,更是一體,你可記住了?”
樑思賢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萬萬沒想到,婆婆如此精準的戳中了她心中的隱患。
更難得的是,婆婆居然就這麼坦誠地跟她說明白,這實在是難得!
難道就因爲自己沒有對石婉柔落井下石,婆婆這是在投桃報李?
一時之間,樑思賢覺得受寵若驚。
她認認真真地向威國公夫人行禮:
“母親教誨,兒媳謹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