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入了夏,白成歡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神思也開始慢慢倦怠起來。
前朝的事情,蕭紹棠也漸漸地很少拿來打擾她了,不過宋長卿剛剛在翰林院任職沒幾日,就調任正相的事情,還是震驚朝野,白成歡想不知道都難。
論出身,宋長卿從前只是個秀才,能參加春闈,那都是皇帝給他走了後門,讓他捐了一個舉人勉強有資格應試,不然整個大齊那麼多捐官的,難道人人都能再來考一考不成?
論能力,在翰林院不過短短兩個月,除了編書比旁人強些,誰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才能來。
原本以爲皇帝將丞相的位子留着,是要讓顧天祥或者袁兆先走馬上任,大臣們已經備好了反對的說辭,甚至各方勢力已經各自定好了合力推自己這邊的人上位。
他們哪裡想得到這個位置居然是給宋長卿這個人留着的,滿朝文武,心裡只有兩個字不服!
就連白成歡聽了,也覺得蕭紹棠實在是不謹慎。
“你要點他爲狀元也就罷了,可這直接就讓他做丞相,豈不是將他架在火上烤?就算你覺得他是個能臣的好苗子,如今這般,也是有揠苗助長的嫌疑!”
蕭紹棠卻很有一股年輕帝王想要除舊革新的魄力:
“一開始我注意到他,的確僅僅是因爲歡歡你跟我說過這個人,說他雖然聲名不顯,但腹中自有詩書才華,可是前些日子,我曾與他徹夜長談過一番。我覺得,大齊想要改天換地,此人,必是棟樑之材。”
“如今大齊的天下,雖然勉強算是穩定和平,但實際上,招魂臺與戰亂,已經讓國庫空虛,再加上之前大齊各地的軍隊就人心渙散,不然我們也不能東進之路,如此順利。”
“東南那邊,林家坐大,雖然如今向我們表示臣服,但林家到底是晉王母族,晉王無心,他們卻未必甘心。而中原之地,你是知道的,汾河沿岸年年災害,百姓苦不堪言。虢州和陝州的盜匪橫行,屢次圍剿,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西南更不必說,你也曾隨我去過,蠻荒之地居多,百姓未曾得到教化,生計艱苦,而西北,胡人時刻虎視眈眈,我即使知道你與虢國夫人都很想讓承恩公回京,也不敢輕易將他調離西北。”
將如今大齊的現狀歷歷數了一遍,蕭紹棠才嘆道:
“那夜,我將這種種現狀與他詳談,發現說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都不爲過,若是能以他爲相,大齊迎來真正的盛世,指日可待!歡歡,你不知道我當日,實在是如同秦孝公得遇衛鞅!”
白成歡從來都沒有在蕭紹棠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
對一個臣子抱着無限的希冀,對大齊的興盛抱着不容置疑的信心!
衛鞅,即是商鞅,當日累世積弱的秦國,因爲有了商鞅的變法,才從貧弱走向強盛,最終一統天下。
而宋長卿,果真能成爲劈開大齊盛世之路的那把斧子嗎?
她想了想,到底是沒有阻攔蕭紹棠對宋長卿這滿腔的信心。
“也罷,若你覺得此人能堪大用,大膽啓用也未爲不可,只不過,你可千萬記得,就算他是衛鞅再世,也萬萬不能讓他得到衛鞅那樣的下場!”
衛鞅因爲變法,觸動了秦國貴族的利益,最終秦國變法成功,但是受封商君的衛鞅,還是被車裂而死。
若是宋長卿能爲大齊鞠躬盡瘁,白成歡是不喜歡蕭紹棠如今就這樣爲他拉仇恨的。
蕭紹棠點點頭,篤定地道:
“放心,他若是真有能力,那這個丞相之位,他就一定能坐穩。要是他連這個丞相的位子都坐不穩,那自然就是不遭人妒的庸才,誰還會去害他?”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你也要謹慎一些纔是。”
“好好好,歡歡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定然會護着他平安,放心。”
蕭紹棠不想讓她多思多勞,很痛快地答應了。
白成歡這才略略安心。
前世大家都沒好下場,好歹這輩子都平平安安的吧。
威國公府,樑思賢自從心願得償,嫁給了徐成霖之後,夫妻情深意篤,甜蜜恩愛,除了最開始徐成樂惹出來的不痛快,其餘的日子可算是順心遂意,一帆風順。
兩個多月下來,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原本就如同滿月皎皎的臉龐,都看起來比從前豐盈了些。
樑思賢起先還沒覺得,可這一日收攏春裝,換上夏日輕薄衣裙的時候,才驚覺有些原本照着身量裁剪的衣裙,居然有緊繃之感,一些淺色的衣裙,穿在身上,更顯得鏡子裡那個滿面紅潤的少婦豐腴到有些體胖之感。
樑思賢一張圓臉立刻就哭喪了起來:
“天啊,我怎麼,怎麼能胖成這樣的?”
一邊的嬤嬤也是很驚訝:
“世子夫人這也算不得胖,婦人還是豐腴些更好,不過世子夫人這衣衫,的確是得將腰上再放一放,不然失了世子爺的歡心,那可就不好了!”
這也正是樑思賢最害怕的事情。
徐大哥從前定親定了很多年的安竹林,不就是個嬌嬌弱弱的病美人嗎?
那說明徐大哥喜歡瘦弱一些的女子,可瞧瞧自己如今這銀盆一般的大臉,蓮藕一般的粗臂,還有壯實了一圈的腰,樑思賢整個人都不好了。
當日下人擺了晚膳上來的時候,她直接就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吃了:
“我先餓兩頓吧!”
徐成霖知道這件事之後,很是哭笑不得,親自叫人重新做了飯來,勸她吃飯:
“胖一些又有什麼?好歹別人看着我沒苛待你。你如今的樣子就很好,我很喜歡,好好吃飯,別胡思亂想。”
“夫君,你真的不嫌棄我?”
樑思賢驟然鬆了一口氣,忐忑中帶着竊喜。
徐成霖笑着保證:
“絕不會嫌棄,人在冬日裡,都會不知不覺胖上一些,過了夏天,就又該清減下來了,不信你來摸摸我的手臂,看我是不是也胖了?”
樑思賢就伸手去摸了摸徐成霖的手臂,肌肉結實,皮膚緊緻,她哪裡摸得出來胖沒胖!
但是徐大哥待她這樣好,她真的很開心!
樑思賢縮回手,笑容滿面地決定:
“夫君,我必須餓自己兩頓,不然對不起你對我的這份心!”
徐成霖見自己勸說到底,她還是不好好吃飯,不由得拿出一封信來放在她的面前:
“思賢,你我既然是夫妻,那有句話我得跟你說清楚,做我的妻子,胖瘦不要緊,關鍵是要身體康健,不然,你將來跟我去了東南,可怎麼受得了東南的風吹日曬?”
“我們,我們要去東南了?”
樑思賢自動忽略前面的話,緊緊抓住了重點。
徐成霖緩緩點頭:
“嗯,遲早要去的。”
她拿起徐成霖遞過來的信,拆開看了起來。
信是徐成意寫給威國公的,內容只有一個,向威國公府求救,說林稻城要殺她。
樑思賢看完了信,一頭霧水:
“林稻城爲什麼要殺她?咱們爲了她,這就要去東南?”
徐成霖嘆氣:
“她心狠手辣,我要是林稻城,怕是也想殺了她……東南有我打下的根基,我是要回去的,只不過,徐成意的事情,倒是可以當做一個契機。”
徐成意當日眼高於頂,被皇帝從宮裡送出來以後,尋常人家的男子都是看不上的,眼大心空,自己想方設法謀了和東南林家家主林稻城的婚事,心滿意足地做了林稻城的續絃。
她雖是千里迢迢嫁過去聯姻的對象,可她的性子放在那裡,與林稻城的日子就沒有消停過,三天打兩天鬧,都是常事。
早先還有徐成霖在東南,雖然不大願意理會她,但好歹還能借幾分勢,林稻城屢次揚言要殺了她,但到底顧忌着徐成霖在,沒有動手。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林稻城的一個小妾有了身孕,林稻城對徐成意這個繼室嫡妻不滿意,自然就對寵愛的這個小妾腹中的孩子很是期待。
不過他知道徐成意的性子,再三警告徐成意不得妄動。
偏偏徐成意素日裡我行我素慣了,心中妒意發作,費盡心機找了個林稻城沒在家的機會,給那小妾灌了虎狼之藥,結果一屍兩命,事情鬧大了。
這一次徐成霖不在東南,徐成意是徹底沒了倚仗,林稻城一怒之下,就命人將徐成意綁了起來,要將她扔到海里去餵魚。
其實林稻城此舉也是打算好日後威國公府質問起來,可以推脫是徐成意自己失足落水,可他低估了徐成意。
徐成意身邊也有當日從威國公府帶過去的心腹,悄悄買通了看守的人將徐成意救了出來,逃到了徐成霖留在東南替他鎮守的副將那裡。
對於這等家務事,副將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知道,威國公府會不會爲了徐成意這個庶女和林稻城鬧翻,只得緊急向京城遞了消息,順帶着把徐成意的親筆信也送了過來。
威國公看了這封信,又看了副將的那封信,也是咬牙切齒地大罵徐成意,但這到底是他的親女兒,幾次說要殺了都沒下得了手的女兒。
況且徐成樂前往閔州之時,也曾懇求過要他們照應徐成意。
一番矛盾之下,威國公幹脆就把這件事扔給了徐成霖,要徐成霖做主。
徐成霖想了一天,做了回東南的決定。
無論徐成意幹了什麼樣的事情,無論她有多麼死不足惜,此時也不能讓她死,不然就是任由林稻城在威國公府的臉上扇了一巴掌,對他日後在東南的威信,更是一種挑釁。
畢竟一個連自己妹妹性命都護不住的人,日後如何讓人安心跟隨?
此時他讓樑思賢得知這件事,也是讓樑思賢對去東南一事早做準備。
樑思賢起初有些茫然:
“看來是真要去啊……當初徐大哥你說要去東南,我就一直在想,東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那麼遙遠,又完全陌生……你當初去到那裡的時候,一定很艱難吧?”
她的眼神逐漸堅定下來:
“不過只要徐大哥願意帶着我去,我就去,我自幼在京城長大,還沒看過別的地方是什麼樣子,能去東南看看大海,也很不錯!反正徐大哥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徐成霖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
“嗯,我知道,放心,我也不會讓你跟着我吃太多的苦,只是怕你不習慣罷了。”
樑思賢笑了笑,才又忽然掩了口:
“哎呀,我剛剛喊錯了,不該再叫你徐大哥了……得叫夫君!”
“無妨,如今我方纔覺得,你這句徐大哥,比夫君二字更好聽。”
徐成霖很溫柔地說道。
洞房花燭夜之時,他是爲了讓她不要那麼緊張才那麼說的,這個傻姑娘,居然那麼認真地記在了心裡。
今生能娶得這樣一個女子,是他三生有幸啊。
翌日,徐成霖就先去跟父母說了這件事,並且說了自己的想法:
“兒子這次,還想再帶一個人過去。”
“你要帶誰去儘管帶,威國公府的人,你儘可隨意調遣。”
整個國公府以後都是兒子的,威國公並沒有抓着手中權力不放的習慣。
徐成霖卻看向了威國公夫人:
“兒子想帶舅舅家的猛表弟前往東南,母親覺得怎麼樣?”
“你要帶石猛去?”
威國公夫人完全沒想到,先是一愣,隨即眼底卻閃出了絲絲縷縷的亮光。
身爲女子,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孃家繁榮昌盛的。
尤其是這個世道,孃家的強弱,一定程度上也決定着女子在夫家的地位。
威國公夫人雖然半生強勢,威國公對她也一直頗爲敬重,她從來沒真正擔心過自己在威國公府的地位,可是孃家能強盛,她自然是樂意的。
尤其是忠義伯府如今因爲石婉柔,受到京城勳貴的排擠,這種處境中,若是身爲忠義伯府長子的石猛能跟着徐成霖前往東南,真正建功立業,那日後忠義伯府的爵位,能多傳幾代,也未可知。
她很快點頭道:
“很好,很好……不過這件事,還要跟你舅舅商議一番。”
“只要母親不反對,兒子今日就先去跟舅舅商議,等商議妥當了,再上書請求回東南。”
“好,就按你的意思來吧。”
威國公夫人見兒子早已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