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白成歡直覺地對這兩個字不感冒。
一般來說,太子分兩種,一種是一出生就憑藉出身,直接被立爲太子,一種是成年後憑藉自己的能力得到皇帝或者臣民的認可,最終成爲太子。
後者基本上都是在皇權更替的時候才成爲太子,羽翼已豐,不論是帝位還是性命,都很少再有波折。
但是前者就不一樣了。
歷朝歷代,憑藉出身,早年就受封的太子們,能順順利利登上皇位的,少而又少,就算是壽終正寢的,也沒幾個。
就算是蕭紹昀當年,有徐家和一些老臣在背後支持,他的太子之位仍舊岌岌可危好幾次。
而她的阿永,他纔出生不到百日,還不懂得這世間風雨的坎坷,和生在皇家的殘酷,她不願意讓阿永就這樣陷入皇權,從這個時候起,就被天下所有人的眼睛盯着。
所以白成歡根本就沒猶豫,直接拒絕了:
“還是等他長大了再說吧,他還太小子,早立太子,於阿永來說,並不是好事。”
“你是擔心阿永長大後我會改變心意?”
白成歡稍稍一遲疑,蕭紹棠都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笑道:
“阿永是我們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只要我們好好栽培他,不讓他長歪了,早立太子又有什麼關係?”
白成歡據理力爭:
“可他還這麼小,何必要將這麼重的枷鎖過早地加在他的身上?我希望阿永能像一個平凡的小孩子那樣,快快樂樂地長大,而不是因爲太子的身份讓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高高地架在空中,一旦行差踏錯,那就是萬劫不復。”
說完見蕭紹棠似乎還想跟她爭辯,白成歡乾脆祭出了殺手鐗:
“就如同父王,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將皇位直接給了你,你心裡會不舒服那萬一阿永長大後並不想做太子,或者並不適合做太子,到時候他又該如何自處?”
蕭紹棠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憤怒
哼果然是有了兒子,他的地位就直接下降了!
爲了兒子的將來,歡歡居然不惜戳他的痛處!
可他堂堂一個皇帝,心裡再嫉妒正在歡歡懷裡吐泡泡的兒子,也不能露出來,只能冷哼道:
“好啊,你這個母親倒是處處爲他打算得好好的,可惜,我們這輩子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了,他將來,想不想做太子,做皇帝,都得做,你就算給他拖延時間,也改不了他的命!”
這次輪到白成歡哭笑不得了:
“誰說我們這輩子就這一個兒子了?你當真不想多要幾個孩子了?”
她生下阿永之後,蕭紹棠也說過以後不生了,但是她只以爲這是蕭紹棠激動之下的兒戲之言,歷來皇家對子嗣的態度,誰不是希望越多越好?
再說只有這一個兒子……
白成歡打量着蕭紹棠:
“你是不是覺得兄弟姐妹一概全無是一件好事?可我覺得,只要阿永一個,太孤單了,以後弟弟也好,妹妹也好,總要在這世上給他留幾個親人吧?”
“不是!”
被白成歡這麼一說,蕭紹棠其實也很矛盾:
“主要是你生孩子的時候……”
想起那時候看着她疼得死去活來,自己卻無能爲力的感覺,蕭紹棠就忽然將白成歡緊緊抱在了懷裡:
“歡歡,你不知道,那時候,你那麼痛,簡直就是拿刀子在我的心上劃,再說,雖然王太醫一直說你身體強健,不會有事,可我還是害怕,害怕你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你說,留我一個人怎麼活下去?”
白成歡被他這麼突然地抱住,緊緊地箍在他有力的臂膀裡,要和他爭辯下去的心思忽然就歇了。
這個傻瓜,原來是擔心她啊。
原來這個世上,居然有人會因爲擔心她生孩子遭遇不測,就再也不想讓她生孩子?
而這個人,還是皇帝!
白成歡伏在蕭紹棠的肩頭,想起了前世的徐成歡。
即使那樣痛苦,即使一次又一次地經受非人的痛苦和折磨,蕭紹昀也從來沒有想過不讓她再嘗試生孩子了。
蕭紹昀對徐成歡的愛,終歸是帶着自私的底子,但是蕭紹棠……
“你怎麼能對我這麼好呢?”
白成歡發出一聲低低的喟嘆。
她真的比前世的徐成歡,要幸運得太多太多。
蕭紹棠溫柔地迴應她:
“因爲這個世上人很多很多,但是白成歡,只有一個,我是說真的,以後咱們不生了,再也不要讓我那樣提心吊膽,惶惶不安,我實在是怕了。”
“我……”
白成歡知道他害怕,正要安慰他,被兩個人擠在中間的阿永卻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白成歡瞬間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一把推開了蕭紹棠,低頭就去看懷中的兒子,站起身來抱着他哄着,自責不已:
“對不起阿永,是不是孃親和爹爹擠到你了?不哭,不哭!”
看着白成歡熟練地哄孩子,再看看委屈得小臉兒都皺成了一團的兒子,蕭紹棠長長地嘆了口氣。
都說女兒是小棉襖,這兒子,怕不是前世的孽債吧?
專門來破壞氣氛砸場子的是不是?
一陣忙亂之後,皇長子終於在親孃和乳孃嬤嬤等人的安撫下再次平靜下來。
白成歡也從蕭紹棠要立太子這件事中回過幾分神來:
“對了,到底是哪個多事的大臣提議要立阿永爲太子的?”
蕭紹棠沒想到她這個時候居然還不忘了要追根究底,想了想道:
“嗎,沒有人,是我自己這麼想的,沒有人提議……”
蕭紹棠決定不能出賣宋長卿。
但是白成歡身邊有秋月秋雨,自然也不是隻坐井觀天的後宮婦人,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不僅僅有宋長卿出頭,背後還有安西郡王和禮部尚書齊夢覺的影子。
而且這個提議也沒瞞着人,如今有一多半的朝臣都知道了皇帝也有此意。
白成歡知道這些之後,心情着實不算好。
偏偏阿花也聽到了一言半語,就無視了搖蕙拼命使眼色,直接問道:
“皇后娘娘,他們這個提議,是對皇長子有好處的,您何必如此不高興呢?”
“這可是太子,將來的皇帝呢,皇長子是皇上的長子,不就應該做皇帝嗎?天下人誰不想做皇帝呢?”
即使白成歡素來對沒心沒肺的阿花格外寬和些,此時也不禁變了臉色:
“你也知道天下人都想做皇帝,那這麼早就定下來讓一個不足百日的嬰兒來做未來的君王,這不是拿江山社稷當兒戲嗎?天下人就真的能心服口服嗎?這不是爲了皇長子好,這是把皇長子立起來當箭靶!”
“你們都給本宮牢牢記住,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了!”
搖蕙拉着阿花就跪在了地上,與幾個同在殿內的心腹之人一同跟白成歡請罪。
白成歡這一次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對阿花的有口無心輕輕放過,罰她去外面跪了一個時辰長記性。
雖說如今宮裡的正經主子就只有她和蕭紹棠,但即使身爲帝后,他們也不可能完全擺脫皇家的規矩獨立在外。
阿花這樣口無遮攔的性子,也該知道什麼叫做“禍從口出”,不然日後在皇宮這樣的地方必定是活不長的。
至於宋長卿,白成歡想了想,到底是沒有找他算賬,
她心裡明白,宋長卿這個提議,在權臣的角度來說,是爲她這個皇后和嫡出的皇長子好。
畢竟宋長卿並不知道蕭紹棠的心思,他此舉是想要替她和阿永早立名分,如此一來,無論日後皇帝身邊有再多的鶯鶯燕燕,也她們母子的地位也會穩如磐石。
只不過宋長卿不知道,她並不願意阿永的幼年要在各方朝臣的算計裡度過。
因爲白成歡的堅持,到了皇長子百日的時候,原本以爲皇帝會直接封太子的朝臣們,聽到的消息就是皇帝並沒有直接封皇長子做太子,只是給了皇后和皇長子比定例多了五倍的賞賜。
一時朝臣們心裡又都亂了,不知道皇帝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都紛紛打探。
原本最該關心此事的承恩公府和威國公府,因爲白成歡提前知會過,倒是顯得格外平靜,任憑其他人如何打探,都沒有透露什麼消息出來。
歪打正着的是,暗地裡擔心皇帝對皇后太過寵愛的老臣們也放了些心,本想冒險提議皇帝選秀的想法也暫時擱淺,無形中給蕭紹棠和白成歡省去了好多麻煩。
而皇城之外的種種風聲,絲毫沒有影響到皇城中一家人的其樂融融。
皇長子出生的消息傳到江南之後,秦王就趕了回來。
當看到風塵僕僕的秦王頂着夏日的大太陽出現在宮門外的時候,蕭紹棠心頭對父親的最後一點怨氣,也就此煙消雲散。
“阿永呢?給我看看我的孫兒!”
秦王遠遠看見兒子媳婦來迎自己,嘴角上揚,眼角的細紋也比從前舒展了好些,第一句話就問的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孫兒。
一聽這話,蕭紹棠有些小失落自己不僅僅是在歡歡心裡地位不保,在父親眼中,居然也比不過那個臭小子了!
他忍住了心裡的不痛快,恭敬地對秦王行禮:
“阿永還太小,怕太陽曬到他,所以沒有帶出來,父王一會兒就能見到他了!”
“好,好!”
秦王不住點頭,心中感慨萬千。
爲了自己的孫子千里迢迢跑了這麼遠,心裡早已經如同有個小芽兒在拱土而出,就像是早已枯寂成灰的心田又衝出了新的希望。
蕭紹棠是在夏日最涼爽的煙波閣爲秦王接風的,於是整個午後,煙波閣的窗子裡,都傳出來小嬰兒呀呀的軟語和秦王爽朗的大笑聲,交織在一起,隨風在太明湖上蕩起微瀾。
蕭紹棠終於逮着機會和白成歡悠閒自在地躲在一邊了,他拉着白成歡,悄悄地躲在湖邊的樹蔭下,享受這片刻的靜謐時光。
蕭紹棠枕在白成歡腿上,手裡拿着一朵花在白成歡鬢邊比劃,然後笑嘻嘻地道:
“這花好看,可怎麼都比不過歡歡你好看,歡歡,你怎麼能長得這麼好看?”
這樣純粹的甜言蜜語讓白成歡有些懵,反應過來立刻就面紅耳赤,臉頰上居然露出像少女一樣的嬌羞來,伸手就遮住了蕭紹棠的眼睛:
“你今兒這嘴是抹了多少蜜?說說看,你以前騙了多少姑娘?”
蕭紹棠連忙舉手發誓:
“我這人不爭氣,這輩子就騙了你這麼一個好看的姑娘,若有旁人,天打雷劈!”
“你這人,怎麼亂髮誓呢?”白成歡心裡陡然甜蜜,嘴上卻還是輕斥着。
蕭紹棠也不答話,笑呵呵地將她的手拉住,從自己的眼睛上移到了脣邊,輕輕地親了好幾下,跟她打商量:
“歡歡,求你件事兒,今兒晚上,讓阿永去偏殿裡跟他的乳孃一起睡,正殿裡只留咱們兩個行不行?”
按說阿永出了滿月,他和歡歡美好的小日子該回到從前了,可每每美人在懷的時候,小東西就開始鬧騰,歡歡就會立刻撇下他去看孩子,蕭紹棠實在是對兒子滿腹怨言。
白成歡想想這些日子的折騰,明白蕭紹棠的意思,也不由得失笑,卻還有些猶豫:
“阿永還這麼小,讓他自己去跟乳孃睡,不好吧……”
蕭紹棠猛然坐起身,將自己的脣覆在了白成歡的臉上,打斷了她的遲疑,堅定道:
“身爲皇長子,本該生下來就自己睡的,都是你慣着他!哪有皇后親自帶孩子的,讓他離我們遠點!”
白成歡一邊忙着阻止蕭紹棠像是小狗亂啃一般的舉動,一邊因爲癢癢笑得幾乎岔氣兒。
這樣的蕭紹棠,到底算是一直可愛的醋罈子,還是一個大醋缸?
皇帝和皇后在玩鬧,一邊的宮人和侍衛早就有眼色地躲得遠遠得。
湖岸另一邊,四喜就去追着秋月跑。
“哎,你站住啊,怎麼見了我就走,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四喜不信秋月看不出來自己對她的心,可從前還願意跟他好好說話的秋月,如今是越來越不待見他了,皇后娘娘想知道個什麼事兒,都是搖蕙去找三喜打聽了。
眼看着就要哄道手的媳婦快沒了,四喜也顧不得這是在宮裡,望見秋月的影子就追了上來。
秋月頭也不回地疾走:
“你跟着我做什麼?我要回去給皇后娘娘取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