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身邊的婦人沒給她破功的機會,搶先問道:“這話怎麼說的?”
剛被老孃一通大罵的白祥歡也忍不住湊了過來準備細聽。
在家裡說話很少有人認真聽的白炳雄頓時更來勁了,清了清嗓子大馬金刀地坐在寬大的圈椅中擺了個自覺威風的姿勢,清了清嗓子開講。
“那張參軍是京城來的,是什麼威武將軍家的子弟,對京城的情況最瞭解了,他說這個,這個薨了的徐皇后,那可真是不一般啊!親爹是老牌勳貴威北候,親孃是老忠義伯的嫡長女,親姑姑那就更了不得了,是先帝的淑妃,如今的淑太妃!”
白炳雄這樣草根出身的武將,提起這些他八輩子祖宗也沒接觸過的權貴名號,不由得更加激動起來,大手直揮:“你們想想看,她家這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皇親國戚啊!這可都是實在親戚!這命先天裡就好得惹人眼紅,不過啊,那張參軍說了,這都不算什麼,大齊開國百餘年,京城裡稍微有點根基的人家都能跟皇親國戚沾上那麼一點邊,這皇后啊,出身好倒還是其次,再好也好不過幾個國公府的嫡長女去……”
“好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說話怎麼磨磨唧唧,到底怎麼回事利索說明白!”
婦人對丈夫這突然間的話嘮非常不習慣,再說,她到底也知道這是私底下非議皇后,是大不敬,哪能由着丈夫滿嘴胡說。
白炳雄很遺憾自己的鋪墊不能繼續下去,只好結束這個讓他非常羨慕的背景介紹。
“最關鍵的,就是當今聖上,跟這個徐皇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小一路護着長大,後來登基親政之後,二話不說就把這徐成歡立了皇后!要是擱別的皇帝身上,這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偏偏就這位,做的事情,讓滿朝文武心中不安。”
“這可是奇了,皇上立喜歡的人做皇后,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嗎,大臣還管這個閒事兒?”婦人完全沒辦法理解這滿朝文武有什麼可不安的。
白炳雄坐直了身子,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這個是有根據的,人人都知道,當今聖上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無情無義!他是先帝嫡子,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早早就立了太子,但是八年前,先皇后不知道爲什麼忽然一夜之間被打入冷宮,沒過幾天就死在了冷宮,據說當時才十二歲的聖上就掉了幾滴淚,然後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連哭都沒再哭,先帝雖然痛恨先皇后,也被他這樣不孝不悲的模樣氣的心裡膈應,一度想要廢掉他的太子之位,幸虧朝臣阻攔纔沒有廢太子。不過先帝最後爲了賭氣,下了一道詔書,徹底廢了先皇后的尊位,即使是太子即位,也不準再進行追封,這道詔書一出,大臣都覺得過分,但是太子居然還是什麼都沒說。到後來先帝駕崩,當今登基,大家都想着他總該要爲母親做點什麼了吧,誰知道他大封先帝后宮,太妃都封了好幾個,還真的就尊先帝遺命,一個字的追封都沒給先皇后,所以你看咱們現在說起先皇后,也只能說先皇后,連一句皇太后都沒得喊,你們說,這算不算薄情寡義到了極點?”
事關宮闈秘事,白炳雄刻意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模樣看得婦人和白祥歡心裡怪怪的,但好奇心還是促使她追問了下去:“是夠無情無義的,就是低微些的小官,也都想要給母親請個誥命,這皇上也是太……那,那這又跟皇后有什麼關係?”
“這關係可就大了!咱們是在這窮鄉僻壤待着,離京城遠,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人家京城的人,誰不知道?當今對自己的生身母親那樣刻薄,跟對這個徐皇后,可是天差地別!那張參軍說,徐皇后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上,聖上不知道爲什麼就對她特別喜歡,但凡是宮裡有的新鮮玩意兒,徐家小姐的案頭,必定也有,甚至宮裡沒有的,皇上也能弄了來送給徐家小姐,那真是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媳婦兒,後來一立後,更是過分,大婚當天咱們這皇上竟然親自跑去迎親,你們說說,哪個皇帝能幹出這事兒來?荒唐!後來這皇后遇刺死了,皇上又是到處抓刺客,又是追封了諡號孝元皇后,又是要葬皇陵,又是再不立後各種折騰,現在好不容易折騰完了,又非說什麼皇后沒死,要建招魂臺,你們說,這是不是都是那狐媚惑主的徐皇后鬧的?這幸虧還是個死了的皇后,這要是活着,還不是妲己妺喜之流的禍國妖后?還有這徐皇后的哥哥,居然爲此質問皇上,對皇上拔劍相向,這樣的人就是被剁成肉泥也是死有餘辜,皇上竟然也是輕輕放過,打發去西北軍中了,說是皇后剛剛亡故,不忍責罰驚擾了皇后,簡直是荒謬!”
忠君愛國的白炳雄越說越來勁,喝了口茶接着說。
“還有這張參軍,也真是倒黴,皇后死了,皇上傷心得不得了,在這徐皇后的棺槨落葬的時候甚至暈厥了過去,醒來後又親手爲她寫了長達千字的祭文,時時悼念,還要舉國哀悼,這張參軍被髮配到咱們這個地方來,罪名就是御前痛哭不誠,惹惱了皇上,你們說說,這都什麼事兒啊?”
婦人被白炳雄這一大篇話說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這,這跟人家徐皇后也沒什麼關係吧……”
“嗨,怎麼沒關係,不都是她勾引的皇上這樣?死了好,死了好,大齊朝的江山,可不能斷送在妖媚婦人的手裡!說不準哪,這皇后的死,真就是哪個慧眼的義士所爲!”
除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幽靜少女,一家三口討論得熱火朝天,一點都沒有了這是在非議皇家的自覺。
徐成歡親耳聽完了別人對自己的死去的最終看法,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微笑。
張參軍,威武將軍家……是張維功那個紈絝吧?
看來這裡距離京城那個遙遠的權利中心,真的是很遠哪,離那些你死我活的刀光劍影也很遠,他纔敢這樣大放厥詞。
蕭紹昀,原來你對天下人的解釋就是這個,遇刺身亡?哈哈,好一個遇刺身亡!
孝元皇后?葬入皇陵永不立後?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是如此會做戲!
如果她還活着,那也許就只是千百年後根本沒有任何人會記得的一個無聲無息的皇后,但她卻死了,這麼生榮死哀地折騰,蕭紹昀這是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把她當成了心口的硃砂痣,把她永遠刻在傳說裡嗎?
可是,這顆硃砂痣,不也是他自己挖掉的嗎?爲何又要建什麼招魂臺讓她死了都得不到安寧?
刻薄寡恩,無情無義。
蕭紹昀,原來所有人都比我更早地看清楚了你!
上陽宮中待人慈善的先皇后,皇帝的生母,故去後連一個太后的追封都得不到,她的兄長徐成霖,從小拿命護着皇帝的人,居然被貶去西北軍中,九死一生!
而她,居然曾經愛着這樣一個人愛得掏心掏肺!
我到底是有多蠢呢,才能被你親手所殺,還要禍及家人!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蕭紹昀,你怎麼不去死!
她的手不由地緊緊攥了起來,手邊的錦帳應聲斷裂。
正說得熱火的一家三口轉頭頭來,婦人連忙過來,看了看她手心的碎布,有些擔憂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心疼:“歡娘,是不是我們吵到你了?不說了,我們不說了……”
她眸光沉沉,再無言語。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徐成歡在白炳雄和白祥歡的好奇圍觀之後,重新躺在了牀上。
側耳細聽,什麼聲音都沒有,但是那遙遠的京城,卻似乎有聲聲呼喚傳來。
魂歸來兮——魂歸來兮——
不,徐成歡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