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昭烈帝對別的兄弟那是斬盡殺絕,但是對安西郡王尚且不錯。
安西郡王也不想說這個故去多年的兄長什麼壞話,舌頭打了個彎兒,教訓兒子:
“你以爲皇帝窩囊啊?還不是因爲晉王纔是那個窩囊廢,沒有兵權有沒有名望,皇帝對他縱容幾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給我記住,以後不關咱們家的事兒,你少摻和!”
世子被父親一通罵,再也不敢議論這件事了,不過安西郡王自己其實也納悶兒。
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這哪裡是皇帝縱容,這根本就是皇后娘娘縱容。
要說皇后娘娘對晉王這份格外的庇護寬容從何而來,也沒人說得清,說有點兒什麼吧,皇帝又不是傻子,皇后娘娘也從來沒有什麼逾矩之處。
想來想去,想不通,安西郡王乾脆也就不想了。
遠離是非,明哲保身才是安西郡王府一貫的處事之道。
一來一回間,京城不追究了,河東晉王府上下也暗自覺得躲過了一劫。
張德祿晨起給故去的林貴太妃上香的時候,就悄悄唸叨了幾句:
“……貴妃娘娘,是不是您在地底下不放心,把皇后娘娘送回來看顧王爺的?您放心,皇后娘娘她很照顧王爺,王爺也沒吃苦受罪,您放心……”
不然,張德祿沒法兒解釋晉王這是哪裡來的福分,能在觸犯新帝之後安然無恙。
晉王妃崔穎佳原本也該高興的,可一想到終究還是要一家人去京城覲見帝后,她就高興不起來。
沒有嫁來河東的時候,白成歡在她心裡,着實是個可親可敬的女子,甚至因爲她,自己才下定了決心遠嫁河東。
可是日子這樣如流水一般地過去,越是意識到白成歡在丈夫心裡的地位,崔穎佳就越不開心。
當初她是一心愛着晉王的,她沒有辦法接受,在晉王的心裡,有別的女子比她更重要
甚至此時他們夫妻反目,她忍不住對已經貴爲皇后的白成歡,生出了幾分說不清的怨恨。
當初,白成歡到底是爲什麼要與晉王相識的?她根本就是有所圖謀!
於是晉王府接下來的新年就過得不怎麼痛快。
好在晉王並不是吵架了就要苛待妻子的人,一切供給仍如從前,也沒有去納別的姬妾給晉王妃難堪,是以除了夫妻倆關係沒有從前那般親密和睦之外,其他的倒是一如既往。
只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晉王一家抗旨沒去京城一事的內情,河東各家的夫人太太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隱約聽說晉王夫妻吵架了,都暗中紛紛揣測。
但這到底也與她們無關,本來地方官員就怕背上與藩王勾結的罪名,如今晉王府更是閉門謝客,反省思過,免了新年的宴請和拜訪,她們也樂得輕鬆。
真正如坐鍼氈的人,只有崔穎怡一人。
崔穎怡自從晉王夫妻反目之後,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晉王府中氣氛的僵硬。
但是清河的家中一點讓她回去的意思都沒有,讓她心裡很是難過。
她在晉王府待得夠久了,甚至晉王府的下人都有些不好的揣測,議論紛紛,說崔家是不是想再出一個晉王側妃。
崔穎怡表面上若無其事,心中卻是又急又氣崔家女再身價掉落,也不至於要姐妹同嫁,再說往同一個王府塞兩個嫡女,崔家失心瘋了纔會做這種無用功!
只可恨她一個好端端的崔家女,連新年都要在別人家過,就爲了等一個待價而沽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只能是二月裡皇后的千秋節。
崔穎怡就格外地盼着出正月,等出了正月,晉王府諸人就要前往京城去了,她也就能擺脫這樣的窘境了。
所以當晉王府後院亭臺邊兒上的石縫裡,有一日忽然冒出一簇簇鵝黃色的迎春花時,崔穎怡前所未有地覺得這種鄉野之花格外好看。
她乾脆命人剪了幾枝回去插瓶,順帶着開始暗地裡整理行囊,身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喜悅。
只是這份喜悅在晉王妃崔穎佳面前,崔穎怡還是很好地掩飾着。
崔穎佳心底對丈夫和皇后的諸多猜忌,並沒有對自己的堂姐說過。
眼看着崔穎怡的神色一日日隨着春日的到來洋溢着春風得意,崔穎佳心裡亂極了。
她抱着長子,半吐半露地跟崔穎怡說了自己的心思:
“冬日裡怕文哥兒生病,可這初春,乍暖還寒,小兒也最容易感染風寒,說要上京去,我真是不放心……”
“五妹妹!”
這一次崔穎怡是再也不會給她出什麼混賬主意了,正色勸道:
“去年冬天,晉王府已經觸怒過一次皇帝了,這一次,你和王爺是必定要去京城的,不然,你以爲皇帝真是那麼好說話的嗎?”
“你別忘了,長姐只不過是生出了一些覬覦之心,就死在了他的手裡!上一次你們抗旨,他做做樣子原諒晉王府,可這一次你要是再抗旨,那就是自尋死路!”
提起悄無聲息死去的長姐,崔穎佳瞬間沉默了。
那般驕傲尊貴的崔家嫡長女,有着傾國傾城的美貌,存着母儀天下的志氣,曾經被整個家族寄予厚望。
可是長姐只是露了個面,就死在了蕭紹棠的手中,還給崔家招來了大禍。
崔穎佳其實都說不清自己對皇帝與皇后的不滿裡,除了心底的猜忌,是不是還存着因爲長姐而起的恨意。
但不可否認的是,由此也能看得出來,京城的那位,絕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明媚的春光裡,崔穎佳心底帶着一股寒意,帶着長子蕭文,隨着晉王踏上了進京覲見的路。
緩緩行駛的馬車裡,崔穎怡順着車窗向外面望去,外面又是一年草長鶯飛,生機勃勃的春天,帶着無限的光明和希冀,令她沉悶了一冬天的心情此刻無比輕鬆。
身邊的丫鬟一再確定馬車的車門關好了之後,才悄悄從主僕兩人隨身的包袱底下拿出一份名單遞了上來:
“小姐,這單子奴婢找出來了,您再看看?”
崔穎怡轉過頭,那片刻的輕鬆驟然被這輕飄飄的單子壓得沉甸甸。
單子上,是京城皇親貴胄之家未婚男子的名字和家中狀況。
未婚,而不是未定親。
也就是說,只要是崔家中意的,那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攏到手中。
長姐死了,所以輪到她去爭去搶了嗎?
崔穎怡對京城的那份期待和懷念,頃刻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