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的確很開心。
俊秀的眉目間帶着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不僅僅是崔穎佳看見了,他身邊的人瞥見,也不由得腹誹晉王沒心沒肺
皇帝都不是他親哥哥了,他還這麼高興?就算是見到皇后高興,不會收着點兒嗎?
晉王卻全然不管任何人的眼神,只仰望着漸漸走近的帝后二人,眼底驟然發酸。
從虢州一戰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成歡姐。
而此時那個鳳袍加身的高挑女子抱着她的兒子,眉間帶着微微的笑意,溫柔可親,雖然容貌不同,但那鳳儀尊貴的風姿,正是他想象中成歡姐做了皇后以後的模樣,分毫不差。
可她身邊的那個人,卻不是他滿心掛懷的皇兄了。
想起被流放西海的皇兄,晉王即刻低下了頭去,怕別人看見他眼底剎那間溢出來的熱意。
一切都是他曾經希冀過的未來,但再也不是從前了。
“衆卿平身!”
皇帝擺擺手,跪了滿地的人才呼呼啦啦地站起來,各自回到各自的坐席前,恭敬地站好,等着帝后歸位賜座。
晉王卻傻了一般就要迎過去:
“成歡姐!”
此時廣元殿前人雖多,但他這低低的一聲呼喚,伴隨着他獨自一人站在御道中間的身影,扎耳又扎眼。
立刻就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射過來,暗含怒意,殺氣盎然,宛如實質。
晉王如同被冰凍在原地,僵硬得彷彿一碰就能碎掉
是啊,這個人才不會如同他的親兄長一般。
他的皇兄,就算懷疑他謀反,都不會懷疑他對成歡姐有什麼不軌之圖。
皇帝從前就是個英武俊朗的少年,如今玄金二色龍袍加身,帝冕垂珠,愈發帶着帝王的至尊氣息,玉樹臨風中帶着氣勢逼人。
他冷冷地瞥了晉王一眼,薄脣微動:
“晉王失禮了。”
原本莊重凝肅的氣氛頓時更加沉重了,御前失禮,可小,可大啊!
白成歡知道蕭紹棠只是要嚇嚇晉王而已,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
晉王剛要跪下請罪,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而驚慌的女子聲音:
“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晉王一驚,回過頭去,看到的就是臉色蒼白的崔穎佳。
崔穎佳是忽然間衝出去的,崔穎怡攔都沒攔住!
崔穎佳衝過來拉住晉王就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王爺是要恭賀皇后娘娘千秋!”
晉王已經有很多日子沒有跟崔穎佳好好說過話了。
夫妻還是夫妻,可他總覺得妻子不再是當初那個看着他,眼睛裡滿是歡喜和仰慕的少女了。
但此刻,她顫抖的手心和蒼白的臉色,全然不似這一路上一直態度冷硬的晉王妃。
雖然有些狼狽,卻格外動人。
她如此害怕,是怕他被皇帝降罪。
他是她的丈夫,此時應該護好她纔是。
“不怕……”
晉王悄悄地伸手過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低低地安慰了她一句。
隨即轉過頭面對着蕭紹棠和白成歡,叩了一個頭,平靜道:
“還請皇上寬恕臣弟失禮之處,臣弟只是想率先一步向皇后娘娘表示恭賀,也爲臣弟去歲未能前來恭祝皇上萬壽請罪!”
然後再叩首道:
“臣弟今日前來,誠心誠意,恭賀皇后娘娘華誕千秋,富貴綿長,恭賀皇上江山穩固,社稷昌盛,也……”
晉王看了一眼被成歡姐抱在懷裡,正睜着黑亮亮的眸子打量他的皇長子,笑容愈發平靜:
“也恭賀皇長子平安康健,一世安寧!”
晉王的恭順和誠摯讓蕭紹棠的臉色稍霽,而站在他身側的白成歡卻愀然心酸。
林貴妃薨逝的時候,小十還太小。
她以爲他什麼都記不住的,他卻還知道林貴妃最後求先帝的那句話。
她聽喬皇后說過,林貴妃臨死之前,所有人都以爲她會求皇帝眷顧東南林家,或是爲晉王求個前程的。
可她什麼都沒求,只要先帝答應她,讓她的兒子此生,平安康健,一生安寧。
那時的徐成歡是不能理解的,她不懂爲什麼林貴妃不像寧王的生母一樣,爲兒子籌劃將來。
可如今她已然懂得,這就是一個母親,爲了兒子,最真心真意的期盼。
小十被養成了天真單純的性子,一半是因爲被蕭紹昀和徐成歡保護得太好,另一半,怕也是先帝的刻意而爲。
事實證明,作爲曾經站在世間權利最頂端的那個人,先帝很清楚,一個什麼樣的藩王,才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
若是寧王那樣野心勃勃的人,就算活到如今,也斷然不會有好結局。
“皇上,開宴的時辰到了呢。”
白成歡也不多說,笑盈盈地提醒蕭紹棠。
蕭紹棠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終於不甚情願地開了金口:
“你能知錯,很好,今日失禮之事,朕就不追究了,回去吧。”
晉王神色如常,收回眸光,垂頭謝恩:
“臣弟多謝皇上寬懷!”
這是皇帝,而不是他的皇兄了,也再不是從前在虢州,爲了看住他,與他策馬街頭的何家紈絝了。
他越了規矩,皇帝能如此輕易的寬恕他,於他如今的處境而言,確實應該感激涕零。
晉王站起身,牽着崔穎佳的手往回走。
這一次,崔穎佳什麼揣測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麼久以來,她一直都活在懷疑裡,一個人私下裡茫然而痛苦。
可是剛剛,當意識到皇帝可能要降罪於晉王的時候,她什麼想法都沒了。
不管她的丈夫心裡到底如何想,他都是她和兒子終身的依靠,更是她當初只看了一眼,就喜歡上的人。
她絕對不能失去他哪怕他心裡真的裝着另一個人!
一旦將心神重新放到妻子的身上,晉王很快能感覺的出來,妻子並不開心。
“穎佳,有我在,不要怕。”
分開的時候,晉王再一次悄聲安慰道。
到底還是他的魯莽,纔會惹來皇帝不悅,嚇到她的。
原先由乳孃抱着的晉王長子文哥兒,已經到了姨母崔穎怡的懷裡,也正向父母伸手過來,咿咿呀呀的呼喚他們。
崔穎佳望了兒子一眼,點點頭,和晉王分開了。
當兩人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看向皇帝一家三口的時候,站在高處的那兩人已經帶着他們的長子登上高位,睥睨衆生了。
那個頭戴鳳冠的女子,雍容華貴,明媚如正在徐徐綻放的牡丹。
崔穎佳的眼神漸漸茫然。
其實她從未真正的看到過白成歡和晉王是如何相處的。
就今日所見,他們好似也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姐弟。
晉王看着白成歡的眼神也很歡喜。
但這樣的歡喜,好像和晉王當初在河東府城外看到她時,那種熱烈燦爛的眼神,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