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而過,身着銀白色郡王袍服的男子高貴而清雅,微微垂着眸子,像是客氣禮敬,謙謙有禮。
但崔穎怡從來就不傻。
崔家沒落之後,人情冷暖,她體會的還不夠多嗎?
她如何看不出,他那一瞥間冷冷的神色。
這一瞥,就如同一面鏡子,將她照了個裡外通透。
崔穎怡心底不由得漫出羞憤和尷尬,這個人不是她見過的那些京城紈絝,她的試探在他面前,只是個笑話。
況且她從來就不曾招惹過他,他卻對她如此冷淡,若不是榮平郡王本身的性子冷淡,那就是因爲崔家的緣故。
自從崔穎華死後,崔穎怡這是第一次實實在在對自己的嫡長姐生出了怨恨
手段狠毒不是錯,可她卻不知道她的輕舉妄動,不光是送了她自己的性命,還斷送了崔家所有人的前程!
榮平郡王就要舉步走開,崔穎怡思量了一下,還是出聲道:
“可我看王爺方纔明明是在這裡賞花,何以我一來王爺就要走呢?若是我打擾了王爺的雅興,該走的人是我纔對。”
榮平郡王終於看了她第二眼。
剛剛還嬌嬌怯怯的女子忽然間變了語氣,看起來有些賭氣一般的倔強。
他淡淡地頷首:
“既然崔小姐這麼說了,那本王就不走了,你走吧。”
“你……”
崔穎怡萬萬沒想到榮平郡王居然真這麼不給她面子,嘴脣微微張着,驚愕之下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迴應了
這種時候,稍微有點風度的人,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瞬,榮平郡王再次開口:
“看來崔小姐不願意走,那還是本王走吧。”
說完立即轉身順着石子鋪就的甬道信步而去,留下崔穎怡一個人繼續站在原地張口結舌。
走到了拐彎的地方,榮平郡王才微微掃了一眼,這位崔小姐的眼角,似乎有水光浮現。
他也知道這樣有失風度,讓人難堪,可他有什麼辦法呢?
榮平郡王自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自從妹妹榮陽在去年的春日宴上得了帝后讚譽以後,這樣無意中偶遇的女子,榮平郡王沒遇上十個,也遇上過八個了。
一開始他還客客氣氣地說上幾句話,不至於讓小姑娘太難堪,但只要他攀談過幾句,沒幾日,安西郡王就會旁敲側擊地問他要不要定親。
可對於定親這件事,他如今還是沒什麼想法的。
榮平郡王始終認爲,心裡裝着一個人,再去娶另一個人,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娶回來的那人。
所以無論這崔小姐到底是什麼心性,爲人又是否和她的那位長姐一樣,他都是要走開的,不然被人瞧見又是一場波瀾。
但榮平郡王卻沒想到,這還真是一場波瀾。
煙波閣內,四面窗扇全開,外面太明湖水的清新氣息,伴隨着花香與清風,充盈室內,讓前來赴宴的人即使身在樓閣中,也猶如置身山間一般心曠神怡。
榮陽郡主與安西郡王妃,還有安西郡王世子妃等幾個宗室女眷坐在一處,臉上都帶着笑意,看着皇后懷裡的皇長子和晉王妃懷裡的晉王長子。
這堂兄弟二人都還是尚未滿週歲的奶娃娃,此刻湊在一處,都只會咿咿呀呀,不過晉王長子比皇長子略大上幾個月,看起來就明顯主動一些。
他從生下來,就沒見過什麼跟自己一樣的小娃娃,這時陡然見了一個小娃娃,無比好奇,一直伸手要去摸阿永軟軟嫩嫩的小臉蛋。
阿永也是一樣的好奇,不甘示弱地揮舞着小手摸回去,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叫着,兩人你來我往,玩得不亦樂乎,逗得身邊人也是跟着樂個不停。
“阿永和文哥兒雖然是堂兄弟,他們兩個倒是一見如故,不爭不鬧,玩得這樣好,真不愧是血脈至親!”
安西郡王妃向來會湊趣兒,笑盈盈地說道。
白成歡的笑容裡也有意外之色:
“不錯,本宮從前只知道小孩子到了一處,容易爭吵打鬧,沒想到他們兩個第一次見,相處得這樣融洽。”
聽白成歡這樣說,晉王妃才默默地鬆了口氣,沒有之前那麼緊張了。
河東晉王府只有文哥兒一個孩子,可皇長子更是皇帝和皇后唯一的寶貝疙瘩,剛剛文哥兒向皇長子伸手的時候,她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兒,唯恐皇長子不悅,兩個孩子打起來。
他們一家三口可是要回河東去的,萬一惹得皇后不快,總歸是不好。
白成歡也看出了她在緊張,也就讓乳孃將兩個孩子抱到一邊的地毯上去了,又命人拿了一堆的玩具給他們玩。
榮陽郡主向來進了宮就是眼珠子不錯地看着阿永的,見狀也起身跟了過去,陪着他們玩耍。
白成歡又問了幾句崔穎佳在河東的日常,才笑道:
“文哥兒長得與晉王幾乎是一模一樣,又長得這樣健康伶俐,這都是你的功勞,晉王性子憨直,想必平日裡也要你多多包涵,我替皇上多謝你了。這次既然這麼大老遠地來了京城,就多住些日子再回去吧。”
別的還好說,一聽讓他們多住些日子再回去,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崔穎佳臉上的笑容陡然變得有些勉強。
她起身行禮,話語雖恭敬,卻透露着自己的不願:
“王爺和臣妾,還有文哥兒,在河東住慣了,長住京城,總歸是有些不習慣,再說王爺身爲藩王,也不好在京城久留……怕是要辜負皇后娘娘美意了,還請娘娘恕罪!”
白成歡到了嘴邊的挽留戛然而止,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揮揮手讓她起來。
若說今日之前,崔穎佳在她心裡,還是當初那個赤誠果敢的少女,那麼從此以後,崔穎佳就只是河東的晉王妃,規矩,守禮,卻再難親近。
對她有禮無禮倒還在其次,只是這一剎那的心涼,不知道要如何釋懷。
蕭紹棠在那邊與晉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也能感覺到這邊忽然冷淡下來的氣氛。
他微微側頭瞥了一眼晉王妃,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晉王。
從前覺得晉王是個傻的,沒想到,晉王妃也不怎麼聰明。
安西郡王早將這邊說話的內容七七八八地聽了一耳朵,不禁有些同情晉王,怎麼會有個這個不給力的王妃
皇后娘娘既然有意施恩,這個時候不是正好趁勢在京城多留些日子,討帝后的歡心,爲晉王府的安穩斡旋嗎?
難不成這晉王妃還以爲,回了河東,晉王府就能天高皇帝遠,從此安穩無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