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祿擡手,細心地爲主子拂去肩頭的紫色殘花。
晉王的聲音伴隨着悄無聲息的落花,寂寞蔓延。
“祿公公,你陪着我離開京城的時候,我雖然不情願,可我知道這天下是皇兄的,我只要做好一個拱衛大齊的藩王就能一生無憂……我想過的,以後,我年年可以回京城去看她和皇兄,去皇陵看母妃,一年見她們一次就夠了……”
“等我娶了王妃,我也可以帶着王妃去京城給她敬茶,以後有了孩子叫她皇伯母,這樣也挺好啊……皇兄那麼無所不能,可他爲什麼沒有護好她?明明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我纔到封地幾天啊,她就沒了……”
剛剛年過十六,臉龐還帶着些稚氣的晉王絮絮叨叨地說着,張德祿恭敬地站在他身後,靜靜聆聽,一個字沒說。
是啊,誰能想得到,孝元皇后那樣總是笑眯眯的人,居然死的那麼突然,他每每想起來心中都揪心,更何況晉王。
他都知道,也都懂得。
貴太妃去的早,主子雖然貴爲皇子,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卻也真不少。
孝元皇后生前,對主子堪比親弟弟,比他的那些公主血親好上太多,在主子心裡,孝元皇后就是他親姐姐。
主子,真是個單純又可憐的孩子。
張德祿不由得心疼。
這樣的好孩子,卻總是得到了又失去,終歸什麼也留不住。
“快走,快走……”
昏迷的女子還在不斷呢喃,李氏伏在牀前,不住地拿溼帕子覆上她的額頭。
“走了,那小子已經被孃親趕走了,歡娘放心,他已經走了……”
李氏不知道女兒在說什麼,只一味地應着。
做母親的心,女兒此刻想要天上的月亮,她也定會答應。
白成歡已經燒得昏昏沉沉,眼前一片血紅。
蕭紹昀殺了她,到處都是她的血。
小十卻不見了,真好啊……
迎春端來了新熬的藥,幾個丫鬟婆子一擁而上,有人按住了白成歡的手腳,有人拿木勺輕輕地撬開她的脣齒,濃黑的藥汁一勺一勺地灌了進去,最終並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吐出來。
丫鬟婆子又輕手輕腳地放開了大小姐,給她重新蓋好錦被,李氏整個人也像是癱了一樣軟軟地坐在了牀沿,看着女兒慢慢沉靜下來的臉,一顆心慢慢地放了回去。
風寒這病,說輕,不喝藥也就好了,說重,極容易就要了人的命。
她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可她絕不能失去這個她費盡心力養大的女兒!
天可憐見,她的歡娘好不容易好了起來,怎能再沒了?那也就要了她的命!
“歡娘,孃親知道你是極有福氣的人,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李氏俯下身把臉貼在女兒頰邊感覺她的溫度,喃喃自語。
被高熱燒得面色緋紅的女子緊緊貼了過來:“孃親,孃親……”
似乎還是母親威北候夫人帶着木樨香氣的懷抱,雲緞的衣裙上繡滿了牡丹花,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龐。
“成歡,來看看你舅舅送來給你賀生辰的這百寶瓔珞項圈,喜歡嗎?”
母親舉着一個五彩輝煌的金項圈垂頭問她,任她在自己懷中撒嬌打滾。
“不喜歡,金光燦燦的,太子哥哥定會說俗氣……”
這是那個恣意任性的小女子的回答。
“不喜歡?不喜歡那我給你婉柔表姐了,你別要了!”母親笑着就要讓人收起來。
她一躍而起,搶過來掛在脖子上:“明明是給我賀生辰的,爲什麼要給婉柔姐,不給,不給,我就戴着!”
有爽朗的笑聲響起:“那你不怕太子說俗氣了?”
“不會的,舅舅送的,我不許他說!”
白成歡似乎又站在威北候府榮熙院堂前的兩株牡丹花樹下,眼睜睜地看着徐成歡在母親的身邊撒嬌癡纏,恣意妄爲。
不喜歡麼,明明應該喜歡的啊,舅舅忠義伯,最喜歡送她這些金閃閃光燦燦的東西,她回回說不喜歡,他偏就回回都送……
“孃親……”
她從花樹後走出,撲向日思夜想的孃親。
可是威北候夫人卻冷冷地看着她:“你是誰,你不是成歡,你是誰?”
“我是成歡啊,我是成歡啊孃親,您怎麼不認得我!”
她跪在孃親面前,可是孃親理她都沒理,轉身疾走:“我的成歡不見了,我去找她,你不是,你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想冒充我女兒,走開!”
“孃親,孃親!”
她伏地大哭,想要拽住孃親的衣角,可是轉瞬間,眼前的一切都沒了!
她跪在荒野,眼前是無邊的荒涼……什麼都沒了啊!
就算有一天她回去了,她的孃親,她的家,也全都沒了!
“我是成歡啊,我是成歡啊!”她一聲聲地哭喊着,可是沒人聽得見!
李氏摟着又開始夢魘的女兒,心疼得眼淚直掉。
“孃親知道你是成歡,孃親知道……”
歡娘,你到底在做什麼夢,你到底夢見了什麼?
一個早上,白家就在一片兵荒馬亂中過去了,到了午間,白成歡的高熱才慢慢地退了下去。
李氏命搖蕙打了熱水,親手給女兒擦身換衣,看着藥效發了出來,女兒慢慢睡得沉穩了,她才站起身回正屋換了衣裳,重新梳洗。
至於晉王和張德祿,主僕二人被晾在正院外,站了一早上,等到白炳雄和李氏想起他們來的時候,主僕兩個已經餓了一早上。
之前一時情急,李氏敢對晉王動手,此時想想,一陣心虛不安。
“小英,去讓廚房給……給表少爺送些吃食……”
李氏想了想還是吩咐道。
白炳雄挑了挑眉毛,加了一句:“告訴表少爺,既然來了,就老實待着,我白炳雄管吃管喝,要是還想鬧事,那我親自送他去該去的地方!”
既然把人已經得罪了,他也不會再卑躬屈膝去請罪了,他白炳雄半生戎馬,爲大齊鞠躬盡瘁,他不信他還就這麼任由一個偷跑出來的王爺搓扁揉圓隨意欺辱了!
小英不明白老爺對錶少爺哪來的這麼大怨氣,就算是有錯,那也看着太太幾分臉面不是,好歹這也是太太千里迢迢來看往姑姑的侄兒啊!
不過看太太什麼意見都沒有,一言不發的模樣,她也沒多事兒,轉身去了。
白炳雄看她這樣子,估摸着她一個下人,就算是個表少爺,估計也不敢甩臉子。
他乾脆自己出門,親自去跟那小子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