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在婦人殷切的呼喚裡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臉。
眼前的婦人,不是她的孃親威北候夫人。
她重新閉上眼睛,卻被婦人攬到懷中。
“歡娘,你可是醒了,孃親都要嚇死了!”
果然還是李氏一貫的口風。
果然就是一個夢啊。
“孃親,我是誰呢?”
李氏怔了怔:“你是歡娘啊,孃親的好女兒啊……”
白成歡心中喟然,是白成歡了,不是徐成歡了。
那等她回到京城,真的跪在孃親威北候夫人眼前的時候,她會不會不認得她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是截然不同的面目啊。
“歡娘,餓不餓,孃親餵你喝粥好不好?”
婦人歡喜地張羅開了。
白成歡倚在鬆綠的大迎枕上,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種種逐一在眼前閃過。
罷了,還能怎麼樣呢?徐成歡死了,回不去了。
且走且看吧。
白成歡安安靜靜地喝了粥,李氏就又讓她躺下了。
“大夫說你是傷風了,搖蕙夜間是怎麼照顧的,要不孃親再給你換個人?你從前可都沒傷過風!”
一邊的搖蕙臉都白了,緊張地看着自家小姐。
雖然大小姐曾經瘋傻過,可如今的大小姐,樣樣都好,她不想走啊!
白成歡看了眼搖蕙忐忑的模樣,伸手拉了拉被角,笑道:“孃親也太小心我了,人吃五穀雜糧,怎麼可能永遠不生病?再說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要全靠丫頭照顧,估計是昨日裡去府城路上招了風了,孃親可別嚇搖蕙了!”
搖蕙猛點頭,放了心,大小姐發話,太太沒有不應的。
果然,李氏雖然還是不滿,卻也沒有追究到底,只是訓誡道:“搖蕙,當初我把你給了大小姐,就是要你好好照顧大小姐的,你可別錯了主意,以後給我打起精神來!”
搖蕙連忙磕頭謝恩,作出諸多保證。
白成歡盯着頭頂青綠色帳子上織着的寶相花紋,心裡再清楚不過這具強悍的身軀怎麼得來的這場病。
佛語有云,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不過是因着小十的出現,勾起了她這近兩個月以來心裡的種種驚懼憂思,愁苦恨意,就像是一個引子,引出了這場心病。
可惜她是個凡夫俗子,聽得佛語,不領綸音,她的愛恨,隨着重生,牢固地刻在心上,永不磨滅。
蕭紹昀負了她,殺了她,可是她愛的那些人還活着,父母,兄長,姑姑淑太妃,舅舅忠義伯,還有小十這個可憐的孩子。
徐成歡死了,可是她的一切絕不會就這麼結束。
蕭紹昀,我們一定會再見。
晉王在白家消停了下來。
他要麼待在客院,要麼安安靜靜在宅子裡轉轉,不靠近正院半步。
一連過去了兩日,白家上下對他的防備也少了些許。
看來表少爺這失心瘋就是一時的,白家下人都這麼認爲。
到了第三日,白成歡終於被李氏允許出門走動了。
李氏領着人帶着錦褥藤椅,把她挪到了荷花池邊的涼亭裡。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話兒可沒錯,歡娘你可別亂跑,孃親一會兒就回來!還有你們,給我仔細着!”
前院報有客人上門,李氏不得不去看看,走前不放心地叮囑女兒。
白成歡點頭,身後的搖蕙和迎春齊齊應聲。
白成歡看着眼前荷花池裡慢慢露出頭來的嫩綠色,整日裡悶在屋子裡的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很快就要到夏季了,天氣漸漸暖和,想來哥哥徐成霖在寧州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搖蕙拿了點心茶水放在亭子裡的圓桌上:“大小姐,大夫叮囑了讓您每次少用些飯食,多吃幾次,奴婢給您備了好克化的棗泥糕,您要不要吃些?”
李氏對大夫的話那是嚴格執行的,這會兒白成歡也有些餓了。
她點點頭,剛拿了一塊起來,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回頭看去,是小十和如影隨形的張德祿。
搖蕙和迎春頓時如臨大敵,護在了白成歡面前,還不忘屈膝行禮:“表少爺好!”
晉王淡淡點頭,似乎沒看見她們警惕防備的眼神一樣,踏了兩級青石臺階,進了亭子,繞過她們站在了白成歡面前。
“成歡姐,可大好了?”
他問得很恭敬。
搖蕙和迎春觀察了一番,都鬆懈了一些,還好沒失心瘋地撲過來,那天可真是嚇死人了!
可這會兒,人家正正經經關心表姐,趕走不大合適吧?兩個丫鬟愁腸百結。
白成歡下意識地就要把手裡的棗泥糕遞過去,卻忽然頓住了,有些悵然。
小十還是那個小十,可她已經不是徐成歡了呢。
不能再給貪吃的小十隨時遞糕點了。
她點點頭:“已經好了,多謝表弟掛念。”
她倚在藤椅靠背上,慢慢地將棗泥糕放入口中,滋味綿甜,她吃起來卻覺得有些苦澀,不知道是不是混進了棗核還是其他的。
張德祿搬了個凳子過來,晉王坐下來,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眼神茫然。
成歡姐,雖然生性活潑不拘謹,卻從來不會當着他的面這樣旁若無人地吃東西,她是候府嫡女,是宮中嬌客,儀表風度堪稱貴女典範。
他想了想,坐了下來,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池邊依依的垂柳,鼻端傳來庭外不遠處梧桐花的味道。
“表姐,你們家怎麼種這麼多梧桐樹?”
他在宮中和王府的寢宮,都不會有高大的樹木,皇家的規矩歷來如此。
“梧桐樹好啊,夏日裡樹蔭涼快,寓意也好。鳳凰棲於梧桐,有梧桐樹,說不定能招來鳳凰呢,表弟說是不是?”
那我算不算招來的鳳凰呢?晉王差點脫口而出。
他想了想,重新找了個話頭:“成歡姐那日生病,一直口中喚着‘小十’兩個字,可是什麼人的小名?”
“是麼?我那日病糊塗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白成歡矢口否認,暗暗失笑,就知道這小子沒這麼容易罷休。
晉王頓了一下:“可是我彷彿聽過,晉王的小名,就叫做小十。”
白成歡看向他,一雙眼睛笑得明媚:“還有這種傳聞?晉王據說是先帝三子,怎麼會叫小十這麼奇怪的名字呢?”
晉王心中揪然,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還是根本沒有關係,一切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巧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