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何公子都知道了,那好,我們也先不急着去見表弟了。”
白成歡一點都沒有被何七的氣惱影響到,反正誤會何七這事兒她上次也幹過了。
白成歡往道旁走了幾步,回身吩咐身後的陳管事和搖蕙:“陳管事,你帶人去看看錶少爺起來沒,若是起來了,也用過飯了,就請他過來,我和何公子在荷花池邊的涼亭等他。搖蕙,你跟我來。”
陳管事剛想說太太不是這麼交待的啊,就對上了白成歡那讓他有些凜然的雙眸,想了想,這也算不得失了規矩,一個上門做客不招老爺太太待見的表少爺而已,何必大小姐和何公子親自去請,大小姐這樣的吩咐也合理。
況且,這家裡如今還不是事事都聽大小姐的?
陳管事帶着人去了,搖蕙眼色明利,早就看出大小姐怕是有話要跟這何七說,就故意落後了幾步,拉開了距離。
何七看了看身後遠遠綴着的丫鬟,不由得冷笑:“白大人告訴我這事兒,只是爲着怕我不知道輕重得罪了那人,但你憑什麼總一次又一次把我想得那麼齷齪可惡?我何七光明磊落,是那樣趁人之危,拿人短處的人麼?”
白成歡看着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一時竟有些氣短,心中五味陳雜,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如今,看誰都像賊。
“你從前瘋傻也就罷了,如今你好了起來,白家上下對你還是不好麼,還有人欺負你?還是你單單針對我,怎麼每次見了我,都要拿我當小人?”
看白成歡不說話,何七喉頭動了動,又接着問道,不過語氣柔和了許多,一張俊朗的臉上也有幾分無奈。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身上的傷痕累累青青紫紫他還歷歷在目,雖說是非禮勿視,可是那天的印象真是來的太深刻,每每想起來,對她也不是沒有過憐憫。
照這樣來說,她要是對人時刻防備也是有根由的,可偏偏根據後來幾次的事情來看,她根本不怕人,這些下人對她也算恭敬,可她就是總誤會他,這是故意的麼?
何七想了想,繼續說道:
“你是不是還記着我的仇,想着我那支冷箭差點傷了你?可那次,那次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從山下追只兔子,我親眼看它跑上了崖上的草叢,我真沒想到你怎麼會在那個斷崖上……隔着那麼高,我真沒看見你,倘若看見了,我不會胡亂放箭的……”
事後何七被父親責打,想了很久,覺得自己這黑鍋背得,可能也不冤,可這事兒,她難道就這麼存在了心裡?
一想到她會記他一輩子的仇,他心裡就難受得緊。
剛好,趁着這會兒,他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了。
何七正是剛剛過了變聲期的年齡,清朗的聲音已經多了些男人的低沉,他刻意放緩了語氣,帶着些微微的沙啞,伴隨着一波一波的微瀾在白成歡耳邊縈繞。
她的心緒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心裡清楚,這是她的問題。
從前她天真無憂,看誰都是好人,可自從她最心愛的人親手割斷了她的脖子,她對誰都要懷着防備之心了。
這裡的人她一個不認識,白家的人好歹還是這具身軀的親人,朝夕相處,對她的疼愛還算真的,可是何七……
她對何七的這份敵意,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那支冷箭,而是他是她接觸最多的一個白家以外的人。
說來說去,她不過是在防備這世間所有的人。
這樣下去,根本不行的。
她轉過身,面對着何七,行禮道歉:“你說的很有道理,是我有些小人之心了,何公子莫怪。”
何七看着水面,已經做好了白成歡要跟他狡辯的準備,誰知道,她居然直接道歉了!
何七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怎麼都不辯駁幾句?這,這樣子,看着倒跟他欺負她一般了!
“你別動不動跟我行禮,我沒真的怪你,我不跟你一個姑娘家計較的……”
何七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我就是不想回回讓你防賊一樣防着我,我對白大人,真心崇敬,不會害他的,你放心就是!”
白成歡笑微微地看着他:“你說得對,是我猜忌你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也別道歉了,我可受不起!”
何七往一邊避了幾步,也不敢再去看她笑盈盈的雙眼,只覺得那樣一雙時而冷厲時而溫柔的眼睛,就像眼前的池水一般,一個不慎,肯定會讓人溺斃在裡面的。
“多謝何公子寬宏,那我們去涼亭裡等着表弟,這時辰他也應該起來了。”
小十喜歡睡懶覺,這她是知道的,所以白家人用早飯,也從來不去叫他。
兩人走去了涼亭,在亭內坐好,搖蕙一早囑咐了小丫頭去拿些差點,此時擺好了又退到了涼亭外。
白成歡親手給何七倒了杯茶,纔再次開口: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何公子,不知是否冒昧?”
“妹妹請說。”
平靜了這麼會兒,何七又開始裝斯文了。
“何七公子出身書香門第,何家在弘農縣乃至虢州,也算是望族,這些日子,雖然我並不出門,但我也時而聽到家下人說起何家。據說何家以詩書傳家,科舉爲重,爲何出身這樣的家族,何公子卻一心想要從軍?從我父親身上發生的種種,何公子應當能夠看出來,如今武官的地位,已經全然不能與文官相較。無論從功名利祿哪一方面來說,何公子從軍這件事,都說不大通,並且,何公子真要從軍,想必也有其他路子,爲何只找我父親?何公子能否爲我解惑?”
眼前的女子笑意盎然,溫和有禮,但是何七卻有些沉默。
這樣的話,他不是沒聽過。
家人親友,自打他有了這個想法,無不覺得他是瘋了,都說他是跟着幼時學習拳腳的師傅混在一起移了心性,卻也不曾認真問過他爲何。
在何家,做得不對,自然有家法等着,何氏一族,要的只是聽話的子弟,誰會在意他的想法,更何況他的想法,也不想說與他們知道。
可此時,眼前這個算不得熟悉的女子這麼問他,他卻有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
一個人的秘密,埋在心底,時日久了,也會覺得潰爛,暗無天日。
“我只是想要去西北軍中,那裡有我要找的東西。”
他並沒有想過白成歡會不會說出去,自然而然地就把那不曾說與人知的因由說了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