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進了客廳,只見那自稱姓王官媒婆子還端端正正地坐着。
梳得油光水滑的花白圓髻一絲兒不亂,眼神還是笑微微的,果然並不似她從前見過的那些媒婆子一樣眼神亂竄,妖里妖氣。
其實真心說起來,這婆子若是不非要戴大花,塗脂抹粉,倒像是大戶人家的老太太,不過這做了官媒的,就得按着規制來,也都不容易。
想着,她對王婆子露了個笑臉:“老姐姐,讓您見笑了,家裡下人規矩沒學好,您別見怪。”
王婆子臉上的褶子又攢到了一起,笑臉如經了霜的老菊:“這後宅事多,下人謹慎些,應當的。”
緊接着王婆子卻轉了話音:“白太太,您看,我這話也帶到了,您心裡是怎麼個意思,能給老婆子個準話嗎?”
李氏笑了笑,和氣地說道:“是,老姐姐話說得明白,我聽着也高興,這也是馮同知和王姐姐的一番美意,看得起我們白家。”
“只是您既然能上門來,肯定也是清楚的,我們家老爺只是個七品的武官,連京城都沒去過,馮家可是大族,又遠在京城,孩子的人品相貌先不論,就家世來說,我們家可真是有些攀不上馮家的門楣……再者,我們歡娘從前瘋傻弘農縣人人都是知道的,可馮大人遠在京城,不知是否知道?”
若說先前李氏聽了王婆子帶來的這宗天大的好事還有些眼熱心動,剛纔跟女兒說了那麼幾句,她的頭腦也漸漸冷了下來。
京城遙遠,先不說馮家爲何要來求娶自己曾經瘋傻的女兒,就單說這路途遙遠,她就萬分捨不得,她自己吃足了遠嫁的苦頭,可真是不情願自己唯一的女兒再離得遠遠兒的,一輩子見不了幾面。
王婆子原本笑眯眯的臉,一聽李氏這話,就有些沉了下來,臉上的褶子都透着幾分不快。
她王婆子在虢州官媒裡,可是名頭響噹噹,從來沒她辦不成的事兒,原以爲這不過是樁跑個腿兒就能成的簡單事兒,丟出那些條件,白家肯定樂顛顛兒答應,沒想到這李氏還這麼多說道。
人家京城高官的兒子,肯放低了身段兒娶你家這指定嫁不出去的瘋女,不樂得瘋掉就不錯了,居然還推三阻四?!
“白太太,我王婆子做過的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樁樁件件,就沒有不感念我的,爲的什麼,因爲我這人實誠,不說那些虛的!您這意思,是怕我誆了你們家?”
王婆子走門串戶,看人眉眼高低最在行。
李氏這是有些不情願她看得出來,不過以李氏的身份,她犯不着跟她客氣什麼耽誤功夫。
“您也說了,白家和馮家門楣上對不上,可這是人馮家要考慮的事情,您家歡娘從前瘋傻的事兒,馮同知既然知道,京城的馮大老爺自然也能知道。低頭娶婦,擡頭嫁女,你們家女兒能高嫁,這事兒,就只有你們白家佔便宜的,沒人家馮家誑你們的道理,您有什麼不放心的?要我說呀,您歡歡喜喜應了,我這好好回去交了差,大家都歡喜,你要是對着這麼樁千里難尋的好親事還猶猶豫豫,那可就太有些不顧馮家的臉面了!”
王婆子甩了甩手裡灑了香粉的帕子,一陣嗆人,跟她這突變的語氣一樣,讓李氏不舒服到了極點。
這話什麼意思,不就是說她不識擡舉?
可她好好的女兒,憑什麼這麼不明不白什麼都沒問清楚,媒人頭回上門就給許出去!
是媒不是媒,至少跑三回,這王婆子是積年的官媒,她能不知道虢州的規矩?
這到底是馮家仗着家世欺負白家還是這王婆子仗着馮家欺負她李仙娥?
還低頭娶婦,擡頭嫁女,她就是再想把女兒嫁去高門那也沒昏了頭,如今就能這樣輕慢驕橫,咄咄逼人,將來女兒受了委屈都沒人能撐腰!
她絕不會爲了什麼京城的富貴就這麼輕易把寶貝女兒給許出去的!
“老姐姐既然話都這麼說了,那我自然也是要明白說的,我只歡娘這一個女兒,關係她的婚姻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自然不能就連着我家老爺的主一起做了。這事兒,我要等我們家老爺回來再商量。另外……”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王婆子是怎麼都不耐煩聽這推托之詞了,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張庚帖,“啪”地一聲輕響,拍在了兩人身側隔着的桌子上。
“這是馮家四公子的庚帖,白太太好生收着,回頭白大人回來了,我再來,咱們把該商定的聘禮嫁妝都商定好。”
王婆子很強勢,李氏話都沒說完就被氣了個倒仰,這就威逼上了?
她也沉了臉,推了那大紅的庚帖回去:“我說了這事兒我做不得主,不光我做不得主,我們家老爺也做不得主!您大概是沒打聽清楚,我們家如今又歸入了白氏嫡支二房,如今家裡上下事情,一概是我們家老太太做主。您還是去找我們家老太太說去,應不應,我這做人媳婦的,都聽着便是!”
想想女兒的話,李氏心頭雪亮,老宅那邊居然那麼早就開始謀劃這件事,可見其心可誅,原本就是衝着這樁事兒來的!
就算她不情願,知道老宅那邊謀奪女兒親事,還是從心底一陣痛恨!就這麼見不得歡娘好,什麼都要搶!
既然這麼喜歡攀附高門,那讓她們去撿這便宜好了,說了這麼多,她還就不信這中間沒個幺蛾子!
這回輪到王婆子氣得發悶了,做不了主早說呀,淨耽誤她功夫!
她一張老臉上一絲兒笑也沒了,站起身揣了那庚帖就告辭:“既然這樣,那我去同你們老太太說便是!告辭!”
白家老太太什麼人她可太知道了,那是兩隻富貴眼,一顆體面心,一輩子利字當頭,早知道李氏這麼蠢還讓白老太太擺佈着,她費這事兒做什麼!
雖然王婆子這麼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給她甩臉子,李氏到底還是忍了氣送她出門,順手給她塞了個荷包。
媒人上門,讓人家空手走,這以後白家要被人說成什麼樣兒。
兒子的婚事還在懸着,女兒以後也總歸要嫁人,李氏也不想得罪人。
王婆子掂了掂那荷包,哼了一聲,總算露出了個笑臉,擡腳走人了。
李氏看着她去了,轉身進門,卻是心中氣難平。
她聽了女兒的,把這事兒塞到老太太手裡,老太太要是應了,這可怎麼好?瞧王媒婆這做派,這馮家根本不是良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