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598白家
只是記憶中的白家大門上,那塊具有年代感的白宅匾額不見了,一向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大門外,此時垃圾成堆。
厚重的油漆大門碎裂成幾塊,被隨意丟棄在一旁,牆體斑駁,門前的石獅子斷了腦袋,剩下的身子上,曬了被小孩尿溼的褥子。
一羣髒兮兮的孩子從裡面跑出來,到大街上,追打嬉鬧。
有男人從裡面匆匆出來,準備去上工。
也有女人從裡面出來,拎着籃子,說說笑笑,應該是趕早去供銷社搶購吃用。
這些人當中,沒有任何一個是嚴謹熟悉的。
白家,出事了。
“阿謹,有人盯着這裡。”
嚴謹黑眸微沉,“走吧。”
兩人從街道過來,中途沒有停留,留在白家的視線和留在別處的視線沒有不同,所以,暗處的人也沒發現他們是特意爲白家而來,只當是路過,也就沒怎麼在意。
走出監視範圍,嚴謹就沉了臉,“看那些人的樣子,在白家住的時間應該不短了,但白家跟我們通信的時候,什麼都沒說過,現在他們什麼情況,出了什麼事,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師墨拉着男人的手安撫,“別急,他們還能給我們寫信,就說明情況不是太差,咱們先在這一片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熟悉的人。”
嚴謹點頭,現在什麼情況不清楚,他們也不好找人打聽,只能碰運氣盲目的尋找。
兩人運氣挺好,走出古城街道,就看到了對面掃地的老人,正是嚴謹要找的戰友的父親,白家老爺白禹。
嚴謹記憶中的老爺子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背脊筆直,身上有生意人的精明和爽朗。
此時,老爺子彎腰駝背,衣衫襤褸,步履蹣跚,渾身上下只有哀默和死氣。
拿着掃帚的手,不斷顫抖,一把幾斤重的掃帚,對他來說重如千斤,拿手裡,幾乎能壓斷腰。即便孱弱至此,仍舊被人用鞭子抽打着,驅趕着幹活。
抽打老爺子的是個年輕男人,嘴裡叼着煙,抽一口,又厲色咒罵幾句,罵得不堪入耳。
老爺子似聽得麻木了,也被打得麻木了,全程毫無反應,如行屍走肉一般移動着。
嚴謹狠狠拽緊拳頭,黑眸裡,幽藍的光若隱若現。
師墨握上男人的手,“別生氣,先弄清楚情況再說。”
嚴謹輕輕吐出口濁氣點點頭,“我們過去一趟。”
“好。”
兩人朝着年輕男人走過去,男人正打得爽,冷不丁被兩道人影遮了光,有些惱怒。
擡頭就要罵,冷不丁對上師墨的臉,雙眼瞬間泛起了淫光。
嚴謹臉色一沉,不動聲色擋在師墨面前,沉聲道,“同志,我們之前在這一片掉了一卷錢票,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到?”
即便時隔多年,白禹也在第一時間聽出了嚴謹的聲音,一時間雙手抖得更加厲害,他怕被人瞧出什麼,只拼命的佝僂着身體,掩飾自己的激動和擔憂。
不過這會男人被錢票兩個字,勾走了心神,沒工夫搭理他。
惱怒瞬間散去,眼底閃着精光,人也變得熱情起來,忙問,“多少錢票?你確定是在這一片掉的,什麼時候掉的?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百多塊錢,加十多張各種票,凌晨我出門辦事從這裡經過掉的,我一路往那邊巷子走的,沒去過其他地方,很肯定就在這一片。”嚴謹聲音有些冷,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男人一點不在意,反而覺得是丟了東西的人,該有的反應。心下大喜,面上倒是淡定,“你別急,我幫你去找找問問,這一片我都熟,即便被人撿了,我都能給你拿回來。”
“那就太謝謝同志了。”
“不客氣,你們等着,”男人迫不及待的離開。
師墨嚴謹看着他走遠,腳下移動,不動聲色將老爺子擋在所有視線後,偷偷遞上一個包子和一顆藥丸。
老爺子抖着手,不敢推拒,忙接在手裡,藏起來。
左右瞧了瞧,確認沒人看得到他,便三兩口吞下。
不是餓紅了眼,是怕被人看見,連累嚴謹兩人,只有吃進肚子裡,才安全。
那顆藥也順勢吞了下去,什麼藥丸不重要,只要是嚴謹給的,毒藥他都能吃。
老爺子噎得直翻白眼,也沒擡過頭,就怕被人看出異樣。
師墨兩人等老爺子吃完了,轉身離開,也不打算等男人回來。
兩人也沒去別處,直接回了招待所,師墨用精神力,跟着白老爺子。
男人沒找到錢,回來也沒看到師墨兩人,嘴裡罵罵咧咧的,隨後覺得不甘心,又跑去找了,倒是沒心思爲難老爺子。
老爺子難得過了一個輕鬆的上午,到中午時,就拖着疲憊的身體,一步步往家挪。
他住在古城區外的橋洞下,橋洞下還住了不少其他人,各家搭個小窩棚,不寬敞的橋洞被擠得滿滿當當。
白老爺子住在最角落裡,棚頂有水滴落,整個窩棚一年到頭都是潮溼的。
棚子裡,老爺子的老伴正無聲息的躺着。
老爺子探了探老伴的鼻息,還有絲氣息,便轉身弄了些水,燒熱,一點點給老伴喂下。
他知道,老伴時間不多了,可他不難過,對他們來說,死,纔是解脫。
可他還不能死。
嚴謹來了,老爺子的手頓了頓,或許,他也能解脫了。
師墨嚴謹隱着身,隨着老爺子到了窩棚外。
這會雖然是中午,但在窩棚裡待着的,都是如白老太太這般不能動的,其他都在外面找吃食。
老爺子回來,也是心裡惦記老伴的緣故。
確認沒人窺視,兩人走進窩棚,現身出來,順手布上精神力罩,隔絕聲音。
白老爺子端着碗的手一抖,唯一一個碗就這麼落在地上碎了。
可他顧不上,驚恐的跑到窩棚門口,朝外看,確認沒人看見,才暗暗鬆口氣,隨即又驚慌回身,推着嚴謹師墨離開,“走,快走,趕緊走。”
嚴謹心下酸楚,老爺子這點力道,還比不上自家小三崽。
反手握住老爺子的手,扶着老爺子坐下,“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您坐着歇會,吃些東西。”
白老爺子眼眶一紅,忍不住落淚,顫抖着揉了揉眼睛,也不再推着人離開,順着嚴謹,在一旁坐下。
“老爺子,吃些熱粥。”師墨遞上飯盒,粥裡有搗碎的雞蛋,冒着絲絲熱氣。
這樣的粥,老爺子已經一兩年沒瞧見過了,剛開始餓的時候,或許還會見到吃的就忍不住,現在,已經忍習慣了,餓習慣了,甚至好像養成了感受不到飢餓的銅筋鐵骨。
沒有接粥,擡眼看向師墨,又看向嚴謹,“好,好啊,是個好姑娘,小嚴有福氣。”
嚴謹想笑,可笑不出來,悶悶的應了一聲,“嗯,快吃吧,吃飽再說。”
白老爺子卻揚起了脣,抖着手接,奈何沒力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差點撒了粥。
嚴謹忍着心酸,接在手裡,一點點喂着老爺子吃。
師墨起身去看老太太,已經回天乏術了,也就這一時半會的事,她只能弄些熱水,簡單給老太太擦一擦,讓她走得體面點。
老爺子看着,眼淚滾進了粥裡,嘴角的笑,卻越來越大。
師墨給老太太換上乾淨的棉襖,洗了臉,梳了頭髮,又餵了一顆藥丸,可以讓老太太清醒一會。
老爺子也吃完了,扶着嚴謹的手,走到破爛堆積成的牀邊,緩緩坐下,將老太太上半身抱起來,摟進懷裡。
看着老伴枯瘦的臉,滿心愧疚。她這輩子跟着自己風光過,但更多的是苦難,是擔驚受怕,是操不完的心,是熬不完的夜。
現在好了,終於能解脫了。
隨後不等嚴謹問,便道,“小謹啊,叔想求你個事。”
嚴謹抿了抿脣,“您說,我肯定辦到。”
“好孩子,謝謝你,思賢有你這個戰友兄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跟着他能有什麼福氣,有福氣的話,就不會死了。當初嚴謹答應過他們,會好好照看他們的家人的,可如今白家的樣子,讓嚴謹無比自責愧疚,“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其他人呢?”
老爺子悽苦一笑,“死了,都死了,白家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幾口人,就我們老兩口還活着,其他的都死了。”
嚴謹腦子嗡嗡作響,骨節握得嘎吱直響,一百多人,全死了?“爲什麼?什麼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您爲什麼什麼都不說?爲什麼不告訴我?”
老爺子拍拍嚴謹的手,笑着安慰,“沒事,都過去了,好孩子,這是我們白家的命,我們認命,不能連累你啊,這也是白家該遭受的劫,逃不掉。”
老爺子嘆息一聲,娓娓道來,“都知道白家因雜貨鋪起家,卻不知道,雜貨鋪,只是白家發家面上的一個幌子,其實,白家是靠販賣私鹽起家的,販賣私鹽在祖上那個時候,可是抄家大罪。說起來,是白家的運,也是白家的劫,更是白家爲自己的貪心,該擔的責。”
“當初,白家老祖意外得知一處鹽礦,因爲貪心,便瞞了下來。白家想用鹽礦賺錢,又怕被人發現,這才弄了雜貨鋪遮掩。鹽礦算是不義之財,老祖害怕遭天譴,便不斷做善事,也督促後人要做善事,陰差陽錯,倒是成就了白家的名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