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六 白骨化字，情深不滅
四周昏暗一片，沒有一絲光芒流轉。舒愨鵡琻黑暗濃稠如墨汁，將整個空間塗抹，沒有一絲光亮。
濃密得猶如實質的黑暗彌散於這裡的每一個角落，與之相伴的，是仿若永存於此的令人心悸的寂靜。
她在這裡，卻不知爲何身在此處，也不知此處是何處。
她在這裡，卻無法聽到，無法看到，無法聞到，無法觸摸任何東西。
漂浮在這無邊的空間裡，像無根的浮木，被不知名的無形之物填滿了所有的感官。
她被剝奪了所有的感覺，不知前後，不知上下，只能任由漂流。
無盡的絕望傾盆而下。
從未經歷的失措彷徨。
心也一同失去了方向。
難道就此停下？
與生俱來的意志保持着最後希望的燈火，雖然在絕望中，那絲希望猶如風中殘燭，但也有微弱光。
但有一線生機，就絕不輕言放棄！這纔是我！
墨蓮的面容被融入黑暗中，枯槁的脣猶如瀕死的花朵一般脆弱，雙眸被黑夜籠罩，視線沒入混沌的黑暗，沒有盡頭，沒有方向，那目光，卻意外的堅定！
我記得，我要回去！
肯定有個地方，值得我牽掛；肯定有些美好，在等待我的迴歸。
這是我的自信！
這也是我的方向！
心間的絕望似塵埃抖落，似天光破靄。
她跨出了第一步，開始漫無止境地前進。
腳下沒有大地，跋涉在無邊的黑暗裡。
我的心就是我的指引！
每一步都很艱辛，雖然心不在迷茫，但毫無任何知覺的身體也是最大的阻礙。
如嬰兒學步，蹣跚而行。
若有一雙眼睛能看到這個世界，會發現墨蓮的每一步都極慢，極小，不知多久才能挪出一小段距離，因爲時間在這裡也失去了所有意義。
她一腳輕擡，一腳落定，一擡一落，恍若經歷了無數世紀。
墨蓮腳步輕踱，虛空交替在她腳掌與腳尖之間，也不知渡過了多少年月。
在這樣的黑暗中，時間彷彿不再是時間，光陰彷彿不再是光陰，歲月彷彿不再是歲月……
無數個輪迴落下，墨蓮似乎隱約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存在，忘了喜怒哀樂，忘了蒼生萬物，但是她的心底隱隱存在着某種牽絆，微弱的，執着的，悲愴的聲音和呼喚總是不斷的迴繞在她的耳邊，強烈，卻比寂靜更加寂靜……
這斷斷續續，深情無助的嗓音，無數次讓她幾乎歸於虛無靜謐的心，不由自主的疼痛着，牽掛着，隨即又再次甦醒！
而在這樣的循環中，她對道的感悟也愈益的深刻，似乎每一種不同的姿態和天道都曾經深刻的影響過她一般！
她以道探索，每每無果又陷入迷離中，只是甦醒之後，入目的還是黑暗，是絕望，是永遠無法解脫的痛苦，但這樣堅持不懈的聲音讓她知道，有人在某處等她，她必須要回去。
一遍遍的堅定，一次次的執着，一回回的掙扎，一輪輪的不屈，她告訴自己，哪怕是再見一眼，她也必須回去！
只是她到底在何處，她又該回到何處？
她一邊執着不息的前行，腦海中一邊思考明悟着……
她胸有溝壑，生滅雙瞳中億萬大道風雲變遷繁衍不止，無論是森羅萬物，亦或是滄海桑田，無論是斗轉星移，亦或是顛覆乾坤，何種交替變幻，何種歲月無情，何種存存滅滅，何種生生死死，都不過是她眼底的一抹鎏光而已！
但，即使如此，她也無法參透這個世界！
無法參透這個未知的深處，這個無光無影的世界，這個一切的輪廓都不得不融於其中的濃郁黑暗。
她明明瞭解道，掌握道，觀摩道，勘破道，卻爲何始終無法看透這裡的黑暗？
爲何……
爲何……
這裡難道是天罰？爲了懲罰她撰寫了自己命運的軌跡？
這裡難道是永劫？爲了制裁她改變了自己命運的齒輪？
不可能，如果是天罰永劫，也是道中之物……
爲何卻沒有天道規則的氣息？
難道這裡並不屬於道的範疇？！
一切世界，一切寰宇，一切大道的成立、持續、破壞，又轉變爲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寰宇，另一個大道的成立、持續、破壞……
這樣無情神聖的過程便是寰宇四劫——成、住、壞、空！
只是這樣超出四劫之外的存在，又改以何攻擊，以何破之？
這裡，彷彿是天道之外的裂縫斷壁，在這裡，所有的天道甚至是時間都沒有意義，而期盼等待守候等與希望相關的姿態也不會有任何的迴應。
這裡，是黑暗的住所，是絕望的孕育之處，是被世界和天道遺忘的角落，是一切生命的完結之地。
完結，遺忘，絕望和黑暗……
微微一笑，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她緩緩擡起了頭，感覺自己說話的能力已經完全喪失，脣瓣一張一合，無聲的氣息傳遞而出，她開始無聲的提問。
不在道之中，汝到底名爲何物？
回答他無聲提問的，當然也是無聲的靜謐。
沒有道之形，汝到底以何態爲存？
寂靜如初！
沒有道之心，汝到底爲何而立？
沉寂依舊！
一遍遍的提問，她無聲的疑惑一次次的消融……
最終，當一個撕裂般的嗓音從她的喉間溢出時，她自己也唯之一震！漸漸，她刺耳粗噶的嗓音便成爲了這個世界上除了砂礫碰撞外，唯一的聲音！
她問！
問蒼生，問大地，問輪迴，問生死，問天道，問混沌，問靈，問魂，問自身！
這方天地卻始終清清靜靜寂寂寥寥。
最後話音一收，她輕輕一笑，笑聲流淌而出，蒼老如斯，在空曠的世界裡，卻說不出的悅耳空靈，道不盡的氣盛崢嶸！
“我將汝，許名爲‘夜’，可好？”
絲絲輕鳴傳來，似無物，又似天地動盪……
睜眼，她明滅不息的雙眸中有無盡業火焚燒流轉，心中萬千大道熔鑄爲一體，身死那位於她眼中的道一點點被焚燒殆盡，化爲虛無！
“夜窮不極，暗涌不熄。
道如巨海，吾似浮木。
漂流無根，起滅無從。
唯得本源，常住不壞。
常無始終，住無去來。
無始無終，無去無來。
作夢中夢，悟身外身。
因果涅槃，此身長存。
大道輪迴，永劫不滅。
萬法唯心，心羅萬法。
吾心爲刀，斬破一切。”
一句句勘破天道的天音落下，遠在這空間之外的萬道都出現了震動。
睜眼，比四周的黑暗還要深沉的顏色從她身邊流淌而出，就將一切濃郁的顏色一點點吞噬燃燒，卻一點點照亮了她眼，照亮了她前方的世界！
“吾焰盡墨，焚淨世界。”
清澈冷冽的嗓音擊破長空，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直至衝擊進入她的四肢百骸，頓時黑暗破碎，混沌驅散！
無數的感官猶如潮水一般將她團團包圍，霸道而又強烈的滌盪着她身上的每一條神經！
腳下一點，在奔涌不息的黑色火焰構建而成的通道中，那女子猶如驚鴻
般飛掠而起，笑得明豔而又奪目，一張本已枯槁蒼老的容顏猶如時間回溯一般，盈滿了生機！
她轉眸，輕笑着看了看已經與她共存了無數歲月的空間，淡淡一笑道：“再見！夜……”
整個虛空猶如鏡面一般破碎，伴隨着清淺的錚鳴之音，灑落了漫天的清輝之色，而此時墨蓮發現，自己又再次回到了時間的洪流之中！
她的身邊環繞着剛剛領悟而出的墨蓮淨火，胸中似有萬千感慨沸騰！看來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的恢弘壯闊，沒想到她還能遇到這樣獨特的面位！
微微笑，墨蓮伸手一揮，鋪天蓋地的黑色火焰極爲親暱的環繞在墨蓮的身邊，爲她將一切的波瀾全部消弭，指引着她向來是的路走去！
墨蓮一下又一下的跳躍着，心中是說不清的激動和喜悅，她終於，將自己所愛之人從不可以逆轉的洪流禁錮中解救了出來！
只要再把墨雲等人復活，墨蓮就可以鬆了一口氣了！
然而面對眼前的億萬軌跡，哪一個纔是屬於她的時刻？
就在墨蓮想要去仔細的感應時之基的存在時，一道極爲熟悉的尖峰劈裂了她面前的迷障，眼前有冰藍色的光芒印落而來，彷彿一地的熒光流離轉換，說不出的清美迷人！
墨蓮驚愕的看着眼前緋紅色的長劍，魔氣猙獰邪佞，紅光斐然奪目，正是伏蒼！
“伏蒼？！你怎麼會在這裡！姬末呢？”墨蓮一把抓過伏蒼問道，而伏蒼只是閃了閃並沒有回答墨蓮的問題，而是指引着她前行。
墨蓮不解的皺眉，但是心情在疑惑之餘，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在伏蒼的帶領下，墨蓮順着時間的軌跡不斷前進，很快就感受到了時之基的召喚！她心下一喜，腳步輕移，瞬間就從時間洪流中步出！
炙熱的亮光和時間讓她有了重生的錯覺，只是下一刻，她時間再次不由自主的轉動了起來！
“終於出來了！”墨蓮忍不住低低嘆息，然而伏蒼卻只是靜靜的閃爍着，劍鋒直至兩人下方的某一處！
她不解的皺了皺眉，最後再看到下方的景象後，眼瞳一縮就要去幫忙，卻被伏蒼一把制止！
墨蓮心下焦慮的道：“伏蒼，那是藍雨辰！”
一道意外平靜的嗓音從伏蒼中發出，卻告訴了墨蓮一個殘忍的事實：“墨蓮小姐，這不是現在，而是過去，是時之基的記憶……”
“時之基的……記憶？！”墨蓮驚愕道。
伏蒼淡淡道，聲音無悲無喜：“是，時之基感受到你的迴歸，正在帶領着你返回原來的軌跡。”
已經發生過的記憶？！
墨蓮的心重重一跳，一個極爲悲壯的畫面劃過她的腦海，她本能的將兩者聯繫在一起，隨後猛然回頭道：“不！不可能是他！”畢竟，她曾經親眼看着這個男子穿過時之陣返回了啊，他爲什麼還會在這裡？而且，還是以這樣的姿態呆在這裡？
她本以爲這是虛幻的景象，是她心底產生的妄劫，只是當時間開始一點點推移，那人每一個表情的變化，到每一次痛苦的低鳴都是這麼深刻的撞擊着她的靈魂，她便知道，這不是幻覺！而時之基所言的，是已經發生的，不可逆轉的事實！
她的眼神從不解到震驚，再到駭然和心痛，最後她竟然不忍再去看那鮮血淋漓而又殘忍的一切……
他到底爲何留了下來，爲何要爲了守護這個破碎的面位而戰？！
只是當那一股強烈而又刺骨的寒冷氣息直吹她的臉頰之際，墨蓮頓時明白了這一切的緣由！
藍雨辰竟然讓濛鴻神冰徹底的融合了這個面位！
“爲什麼！”墨蓮向前一步，雙拳狠狠拍打在那壁障之上，錚鳴的聲音刺得她耳膜生疼，可是她的聲音卻無法突破這壁障傳遞道那個男子的耳中！
伏蒼只是靜靜的漂浮在墨蓮的身邊，不言不語，任由墨蓮發瘋了一般一圈又一圈重重擊落再壁障之上，任由她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他，任由她的雙眸漸漸染上了猩紅的色澤。
直到一幕幕接連的發生，直到她的心隨着這殘忍血腥的畫面一點點變冷，她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她就這麼站在洪流
的彼岸，雙手緊握隱忍着自己心底的觸動和掙扎，凝視着一切！
她看着那一道道凌厲的攻擊刺入他的身軀胸膛，撕裂他精美的玄袍和經過千錘百煉而成的身軀。
看着那噴射而出的鮮血猶如鮮紅的血液染紅了他飄逸的長髮，覆蓋他精緻的容顏。
看着他冷冽的眼神漸漸變得肅殺而又執着，至死不渝的堅持着自己最後的底線。
看着他一身清冷敖潔之氣漸漸被魔氣所覆蓋，再也找不到原來的痕跡。
看着他挺拔的身軀因爲痛苦彎曲，卻又在下一刻奇蹟般的再次站起，反覆不知痛苦和疲倦……
那一道道毫不留情的猛烈攻擊劃在他的身上，更像是落在她的心頭。
她不由自主的緊咬脣瓣，直至她臉色蒼白血色全無，直至她雙眸光芒暗淡猩紅，盛滿苦澀和極致痛楚，她都卻始終沒有移開視線……
因爲她知道，他一直在遵守他們的諾言，等待着她的重歸……
她已經遲到了這麼多年，迷失了無數的歲月，從遠古洪荒至盛世昌榮，如果再錯失了他，蒼茫衆生，她又該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她又如何，減少一分他的孤寂和等待？
墨蓮的腦海再次出現了那在神秘流域之中，端坐在魔骨屍山之上，一身傲骨錚錚的男子。而那腦海中的畫面，也漸漸也下方的一切重合了起來。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栩栩如生的白蓮玉雕，心再一次不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只是或許這樣也好，它代替她守護了他無數的歲月，這樣讓她的心不至於太過痛苦……
歷史變遷，這個面爲早已經變成了一片荒蕪之地，漂流在碎片空間之中。
無數氣息強橫的森森白骨鋪就在無盡的曠野上，連綿起伏！
它們或頭生棱角，獠牙尖銳，或骨骼精奇，嗜血危險，所有的體格特徵都在訴說着，生前的它們是多麼的嗜殺而危險。而如今的它們，卻只能化爲一堆白骨，匍匐臣服於他人的腳下。
白骨之巔，一抹“人”狀的物體毅然端坐其上，他的肉體早已在千萬年來的無情光陰之下化作了一副崢嶸恐怖的骷髏，一把又一把尖銳的利刃無情穿透他的骨骼身軀，只有那藍色如綢緞般的秀髮仍然隨風舞動着，散發着耀眼的光輝。
雖然億萬年的光陰砥礪而過，卻無法磨滅他的傲骨和意念，那拔地而起的渾厚氣勢和浩瀚如海的懾人威壓無不訴說着他的堅持和等待。
她在時間之外，一瞬不瞬的凝視着他那早已失去靈魂的乾渴雙眸，那種披靡銳利，逐雲破日的魄力，直直貫穿了無盡的滄桑歲月，向她直逼而來！
似乎在述說着他的執着和堅持，他的等待和期盼。
王者歿，神者殤……
天地間都涌起了一種止不住的悲愴。
墨蓮閉起眼眸，耳邊似乎再次出現了他最後的呢喃，她感受到那種來之靈魂的呼喚，最終還是擡腳小心翼翼的向前邁去。
瞬間，時間壁壘破碎，兩人的時間再一次相連。
她與他，時隔無數歲月之後，終於再次相見。
睜開眼，墨蓮雙眸赤紅的看着那寰宇的王者，漸漸，白骨生，萬物蘇，她深邃的眸底，再一次出現了他飄逸若仙的身姿。
那冰藍色的光芒下，他淺淺而笑，遺世獨立，舉世無雙。
冰雕般俊美無鑄的臉龐上籠着一層氤氳的光芒，讓人看不真切，就這麼靜靜的站在白骨之巔，如夢似幻。
他就這麼，在光陰中安靜的笑，那一雙仿若天宇般浩瀚而又溫柔的眼眸，直直凝視着她。那色澤，通透又耀眼，如陽光，如漩渦，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在這樣的目光下，墨蓮心中一顫，對着他露出了一抹笑。
而當她脣角的弧度微微彎起之時，他的身軀卻一切都好像有感應般，錚得發出一聲清鳴……
隨即，神魂俱滅，白骨輕揚，迷離了萬世時光……
詩歌般的吟唱縈繞着墨蓮，那白骨在虛空化爲了一排排的文字，彷彿劃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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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晨光，照亮了墨蓮前行的道路，指引她前行歸途……
天下皆冰，吾夢也涼
世不容我，吾心獨愴
人間雖大，無處安放
此生遇你，吾命不枉
唯一暖意，吾心斂藏
歲月磨折，此情難忘
光陰無息，此愛無疆
靜坐彼岸，萬年一晌
等你榮歸，饋我所望
風化於暗，我愛不亡
“蓮兒，雨辰此生，獨愛你一場，不求所償……”
終究再也無法忍住心痛的悲慟，墨蓮靜靜凝視着那藍雨辰消失之處，從眼中滑落了一滴清淚……
“謝謝你，雨辰……”
－－－－－－題外話－－－－－－
老要繼續哭……嗚嗚嗚嗚……
明天發終章，原諒我的哭瞎……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