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霸在城上看到蠻族所立營寨,卻是滿心的不屑,這是什麼營寨,沒有據馬,沒有刁斗,甚至營門也是空出來的一塊空地而已,看着滿地的披頭散髮,身體強壯,卻畫的和鬼怪一樣的蠻族在胡亂的忙活,張霸再也忍不住,冷笑了出來。
就這個架式,還來北疆找死,要是北疆精銳騎軍在的話,也不用什麼戰法,只要晚上一個衝擊,張霸相信,對方城下的蠻族沒有幾個人能逃回西北蠻荒去。
可惜,自己的人物就是拖住他們,不能跟他們正面交鋒,要不然,一定要讓這些土包子常常北疆精兵的利害。
也不知道王爺是什麼打算,不過從將自己放到這裡看來,王爺早就對蠻族有了警惕之心,既然王爺已有成算,這勝負也就沒有什麼懸念了,自己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就好,也不用費這份心思了。
蠻族大軍在韓城之下用了兩天的時間,造了些讓張霸看了有些啼笑皆非的攻城器具,這纔在城下亂糟糟的擺開了陣勢,接着蠻族戰士扛着早已挖好的一隻只土袋,向韓城蜂擁而來,沒有弓箭手壓制性射擊,也沒有軍官指揮他們集中添平一塊護城河,就這樣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張霸在城上看得眼暈,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不過工作還是要作的,讓自己的軍士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弓箭手射出的箭矢也是稀稀拉拉。
韓城之戰就這樣亂糟糟的開了頭。
蠻族大軍足足用了兩天才將一段護城河添滿,張霸之前還在城頭觀戰,後來他和幾位麾下的軍正都有些昏昏欲睡,於是,大家一商量,只留了一人在城頭督戰,其他幾位都該幹嘛幹嘛去了。
總算等對方將護城河添滿,這時,蠻族大軍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一個個都是認爲宋人實在是軟弱的緊,各部酋長都是一副奮勇當先的樣子,甚至有人說,只要一個蠻族勇士上了城頭,這座看起來雄偉無比的城池就是蠻族的了。
李元經過幾天的觀察,信心也是大增,早知道這樣,蠻族何苦在西北這樣荒涼的地方呆上幾百年,早就應該來這裡占上屬於自己的一塊土地,就是攻入那傳說中遍地黃金的中原也不是沒有可能,看來父親真是老糊塗了,對宋人竟是如此懼怕,看來,蠻族在自己的帶領之下中興,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待得護城河被添滿,蠻族扛着自制的雲梯終於架上了城頭,接着一擁而上,從遠處看去,城牆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蠻族向上快速攀爬的身影。
這時,張霸也是一陣興奮,大聲喊道:“傳令下去,準備接戰。”
沒有向下潑灑滾油沸水,也沒有滾木雷石,張霸就是想要看看蠻族之人的戰力如何。
事實證明,張霸有些過於輕敵了,在這戰場之上,輕敵的代價就是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
張霸自己麾下的一萬士卒在經過夾蒙口之戰之後,所剩不多,這時軍中大多都是後來補入的新兵,張霸又不是那些大宋的將軍,打仗的時候,儘量保存自己的實力,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北疆現時也沒有這樣的軍官,要想在北疆軍中立足,必定得身先士卒,表現出自己的實力方可。
張霸於是將自己直屬的一萬人馬放在了第一線上,但這些蠻族真不愧其悍野之名,一個個身高體大不說,都是身體強健,動作敏捷。
待得第一批剛剛露頭,就被刀砍槍刺,慘叫着掉落城頭之後,蠻族戰士身體內的野性徹底被激發了出來,一個個都是雙目盡赤,嗷嗷怪叫,這些新兵別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但都沒經過真正的戰陣,遇到這樣的情形,都是一個個臉色發白,十成戰力中也就最多剩下了三成,再也阻不住不要性命的爬上城頭的蠻人。
這些蠻人一個個身材魁梧,手上大多拎着粗大的狼牙棒,待得第一個蠻人涌身竄上了城頭,一棒將一個北疆士卒的腦袋打的稀爛之後,更多的蠻人士兵爬上了城頭。
立時,前排的隊伍大亂,慘叫之聲不絕於耳,鮮血噴灑,殘肢斷臂亂飛,竟是在中心之處,被蠻人衝出了一個缺口。
張霸心中一驚,接着就是大怒,在份數同級,現下卻歸自己節制的兩位統領之前,這個面子可是丟大了,又心傷自己麾下士卒的損傷,再加上後悔自己的大意輕敵,拔出自己的腰刀,一把推開要拉住自己的同僚,回身吩咐道:“項班,你先指揮着,我去去就來。”
“督戰隊上前,後退者斬,親衛隊跟我來。”兩位軍正還待再勸,他卻已經帶着一百人的親衛急急衝了上去。
項班也不敢怠慢,“弓箭手上前,五連射,截斷後面的敵人。”
弓弦聲響起,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了城外,立時哀號四起,大片的蠻族士兵象割麥子一樣被射倒在了韓城城下,這些蠻族根本不知懼怕爲何物,鮮血只能激起他們深藏在骨子裡的野性,前面的人被射倒,後面人則踩着前面的人的屍體繼續向前奔跑,接着又被射倒在地,立時,城下數十米的地方成爲了名副其實的死亡地帶。
蠻人雖然也有弓箭,但蠻族的弓箭都是自制,射程近不說,更沒有象這樣大規模使用的先例,蠻族之人雖是悍不畏死,但前面的景象着實有些恐怖,幾米寬的地帶之上,密密麻麻插的都是從城上射下來的箭矢,剛纔還嗷嗷怪叫的同伴,現在則躺在地上碾轉哀號,接着就被下一波箭雨射成刺蝟,滾燙的鮮血流的到處都是,就算你跑的再快,身體再是強壯,在這裡都是沒有一點兒的用處。
北疆城內有三千弓箭手,輪番射擊,他們在軍中練的就是這個,又在自己的地盤之上,在整理防務之時,早已將標尺量出,此時連望山都省了,也不用試射,射出去的長箭相差不過數米,在蠻族衝擊的路上佈下一道寬十幾米的死亡地帶,將蠻族大軍截爲兩段,能衝到城牆之下的蠻人十個中也就有那麼一兩個罷了。
蠻族士兵根本沒有鎧甲,也沒有什麼盾牌之類的東西,都是赤裸上身,身上畫着旁人看不懂的戰紋,這時利箭漫空而下,刺入人體的“噗噗”聲,混合着受傷者的狂呼亂嚎,耳邊還不停能聽到利箭劃過的“嗖嗖”的聲音,根本沒有經歷過這樣場面的蠻族士兵終於臉上露出了懼色,前排的士兵有的怪叫一聲就開始向後跑去,而後排的士卒卻是拼命向前,頓時隊伍一陣混亂,這時,無論那些部族之中的長官怎麼呼喝,也無濟於事,這就是經過訓練的士兵和從沒有經過訓練的士卒之間的差別了。
城下的蠻族士兵亂作了一團,攻到城上的蠻族兵士也不好過,張霸上到前面,先作的不是上前廝殺,卻是整理防線,張棄在修訂北疆軍規之時明文規定,營正以上軍官不到萬不得以,不準上陣廝殺,戰陣之上,誰也不敢保證沒有什麼意外,任你勇冠三軍,武藝超羣,也敵不過一支暗箭的偷襲,這樣的規定,防的就是長官受傷,全軍士氣被奪。
張霸雖然恨不得自己上去殺敵,但軍規如此,他也不敢違抗,在隊伍後面連踢帶打,親手斬下幾個驚慌失措的士卒的首級,才堪堪穩定住形勢,一旦穩住陣腳,北疆士卒都是經過嚴格挑選鍛煉出來的,見張霸就站在自己身後,精神都是一陣,經過這些時候,初上戰陣所不然會經歷的驚慌已經過去,城上北疆軍兵人數又多,在軍中老兵的帶領之下,跟在自己長官身後,長槍手在前,中間夾雜着長刀手,刀槍並舉之下,立時就將蠻人壓的不住後退。
在蠻族後軍被阻的情況之下,總算將登上城頭的蠻族士兵屠戮一空,這時,蠻族軍中傳來了蒼涼的號角之聲,蠻族兵士象退潮的海水一般,紛紛向後跑去。
張霸這時纔算鬆了口氣,狠狠的向地上吐了口唾沫,自己喃喃嘀咕着,這是什麼事兒?這要是將三千騎兵放出去,一下子還不得將他們都宰了?
這時有人走過來,一拍他肩膀,張霸回頭看去,正是代替他指揮的項班,只見項班哈哈笑道:“怎麼樣,我說,沒傷到哪吧?”
兩個人在軍中本就是知交好友,張霸一把將項班的手拍了開去,“哼,你也別得意。”
接着轉頭向另一個軍正劉鬆說道:“要不,咱們三個就賭一下,看看最後是哪一軍的士卒能將對面那個蠻王的首級拿到手,怎麼樣?”
兩人哪裡還怕這個,“好,你說說賭注是什麼?”
張霸也不含糊,將自己的腰刀抽了出來,其他兩人都是瞪大了眼睛,項班急急開口道:“老張,你這是幹什麼,這刀可是王爺賜給你的,平時你可是當命根子護着的,再說了,就是你輸了,我也不敢要啊。”
張霸嘿嘿一笑道:“別怕,我也沒說給你呀,這樣吧,要是你們誰贏了,我就將這把刀寄存在誰那裡,等着我再贏回來就是了。”
項班兩人還是有些猶疑,張霸又接着道:“這把可是好刀,那可是那幫鐵匠專門爲王爺打造的,殺人無數,看還是這麼鋒利,怎麼樣,到底賭不賭,給個準話兒。”
“別介,你這不是坑我們嗎,我們要是要了你這把刀,就不說你了,王爺要是知道了這事兒,怪罪下來,咱們誰擔得起呀?”
張霸哈哈大笑,“瞧你們那點兒膽子,王爺那是什麼人?王爺的脾氣我知道,也許王爺早就忘了曾給過我一把刀的事了,也就是我看着這把刀,能讓自己記着王爺的恩情,就算王爺知道了這事兒,也不過是一笑的事兒,我們都是兄弟,要賭,自然將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快點兒給個話,賭還是不賭。”
兩人一咬牙,“賭了。”
最後兩人一個將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拿了出來,一個將自己的坐騎壓上,三個人這才作罷。
張霸心情剛有所好轉,“報,傷亡已經清點清楚,我軍死二百九十八人,傷七百零四人,總計傷亡一千零二人。”
“什麼?”張霸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差了,就這麼一上午的功夫,就傷亡了一千多人,還是憑着堅城,對方又沒有什麼特殊的攻擊手段,這樣的傷亡卻是不能讓人接受的,張霸一陣懊惱,心情立馬又糟糕了起來。
這時,城下的蠻族大營當中,回到了自己帳篷內的李元也在暴跳如雷,一上午的全力攻擊,什麼都沒有得到不說,還傷亡了四千多的士卒,這時的李元,早沒有了先前的志得意滿,滿肚子的火氣,卻也找不到對象發出來,只是將帳篷內的器具都摔了個稀巴爛。
待得怒火稍息,李元喘着粗氣,對着大帳之外喊道:“去,將所有部落酋長給我叫到這裡來,慢着……將那徐春也給我帶來……去吧。”
這徐春不是旁人,他是李力身邊最信重的宋人謀士,當年爲李力出謀劃策,蠻族能有今天的實力,這徐春出力不少。
這徐春的來歷在這裡也不細表,那時大宋貪官污吏橫行不法,很多無辜之人都被流放到了這西北蠻荒,徐春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家破人亡之下,徐春對大宋官吏之痛恨可見一般。
到了這裡,被李力看中,收爲幕僚,徐春感其知遇活命之恩,自是竭力報效,李力死後,知道兒子李元雖是諸子之中最有能爲之人,但才能也是有限,於是,這徐春就成了最佳的輔佐之人。
徐春這時也已經年過六十,人一老,不免就有些嘮叨,李元正是年輕氣盛之時,自是看不上象他這樣的糟老頭子,雖然表面上對徐春尊敬有加,不過那也是看在父親的份上罷了,自然也就不會象李力一樣對其言聽計從。
這次出兵大宋北疆,這徐春就曾極力反對,李元看他反對的激烈,再加上有人挑唆,於是以其心懷故國爲由,將其系壓在軍中,其實,李元心中也是知道,徐春這些年對父親忠心耿耿,斷然不會有什麼心向大宋的心思,只不過使李元耿耿於懷的是,徐春話裡話外都是父親怎樣英明神武,自己應該怎樣繼承父親遺志,休養生息,交好大宋,等待時機等等的言詞。
這次,將這個在他眼中和父親一樣垂垂老朽,不復當年的進取之心的老傢伙帶到這裡,就是想讓他看看,自己是怎樣建立父親也未曾建立過的功勳的。
但當此之時,蠻族首戰就被打的落花流水,李元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過於輕視了宋人,這時自己又沒有別的辦法,自然也就想起了徐春的好處,這才命人將他叫來。
李元耐着性子等各族酋長陸續到來,“請各位尊敬的酋長來這裡,是想和各位商討一下,這仗怎麼打的,各位都說說吧。”
蠻族人性子粗疏,話音未落,一個大漢已經站了起來,李元定睛看去,卻是蠻族克魯部落的首領,克魯在蠻族語中就是狼羣的意思,蠻族各部大多以各種動物之名命名,這是早期人類部落的通例,此不多言。
這人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眼中不時射出兇光,是蠻族有名的勇士,今日之戰,首先衝上城牆的就大多都是克魯部落的人,只見他這時粗聲說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今天要不是宋人的弓箭利害,早就攻進去了。”
說到這裡,斜眼看了看不遠之處,一個身材矮胖的部族首領,輕蔑的說道:“奇博,你們部落的人都是兔子嗎?進攻的時候沒見你們出什麼力氣,逃跑到是快的很,要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早些回去,省得給我們蠻族勇士丟人。”
他這話可是將帳內的大多數人給得罪了,今天能衝上城牆的到底是少數人,大多還沒等出發,就已經被跑回來的人給衝散了,衆人怎麼聽他這話都是有些指桑罵槐的嫌疑,都是心中不滿。
那奇博聽了這話,心中大怒,“我們是沒出什麼力氣,也不是誰,在大王面前說了大話,說什麼只要自己部落一個人衝上城牆,就能將所有的宋人都嚇趴下,這回怎麼樣,衝上去的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了吧,怎麼沒見宋人逃跑啊,到是都被人家給砍了,所以說啊,這大話不是誰都能說的,你們說是不是?”
衆人這時哪裡還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都是哈哈大笑,場面一時有些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