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帳內的兩人都是大喜過望,張修道:“怎麼回事,你細細報來。”
“燕軍今日午時突然全軍拔營,之前沒有半點徵召,看樣子是真要撤軍了。”
“將軍中斥候全放出去,跟着他們,一定要仔細,還愣着幹什麼,去呀。”
待得人出去了,張修摸着額頭,哈哈笑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啊,希望這次能竟全功。”
黃曉在旁邊也是喜上眉梢,大軍在這裡一停就是半個多月,又是嚴冬季節,雖說準備充分,但這中原的軍隊到底沒有經過如此的嚴寒,軍中將士不滿日甚,再要沒有消息,撤軍只是早晚間事,聽了這個消息當然高興。
不過兩人都是深沉之輩,也是老行伍了,高興勁兒一過,張修收住笑容,沉聲道:“大燕的消息如此快法有些可疑,我們還是謹慎些爲好,先按兵不動,反正也不急於一時,別中了對方的計策,等等再說吧。”
黃曉對張修在這個時候還能保持起碼的冷靜很是欣賞,也是微微點頭表示贊同,“他們比我們先得到消息到也算正常,畢竟是大燕的地方,我們的碟探不可能比他們快,不過謹慎些是好的,就這麼辦吧。”
兩人計議已定,將軍中的斥候都派了出去,大軍卻是一步未動,並將這個消息傳給了其他領軍將領,一時之間,諸侯聯軍被北方的寒冷澆滅的熱情瞬時高漲了起來,請求出戰的聲音就一時也沒有斷過,大燕這時在他們的眼裡已經成了一塊散發着誘人香氣的肥肉,誰都想上去咬上那麼一口。
張修心中冷笑,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大燕要真是亂了起來,八萬大軍之中就有歧州的三萬大軍,自己費了這許多的功夫,最後的戰果怎能讓別人搶了去,看着這些一有便宜就急着跳出來的諸侯人馬,心中說不出的厭煩,但八萬大軍並不算多,敵情未明之下,不定這時上去就有所損傷,面對的敵人又是張棄麾下猛將沈天雲,要不是覺得自己一方損失不起,真的想先讓這些蠢纔上去探探對方虛實。
於是在拒絕了幾個心急請戰的將領後,再也不見請戰之人,就等着斥候的消息再作打算了。
晚間時候,斥候來報,燕軍後撤十里,重新安營紮寨,且有北定州代節度使拓跋含威帶領兩萬大軍匯合,張修聽了這個消息腦袋一陣眩暈,大燕增兵了?看着身旁也是一臉震驚的黃曉,兩人面面相覷,一陣狐疑,對方早不增兵晚不增兵,偏偏這個時候出了這樣的變數,這可如何是好。
拓跋含威兩人到都聽說過,此人說起來卻是草原異族,當年大楚帝國之時,在草原上拓跋氏的威名並不比現在的革蘭部族差了,那時草原上還不是革蘭人的天下,革蘭人只是一些小部落罷了,那時草原上最具實力的是三大部族,這拓跋氏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們的運氣不好,大楚第三任帝王,楚懷王楚迥雄才大略,驚才絕豔,先後用二十餘年時間連施妙計,草原三大部族在大楚的調撥之下連年征戰,大楚不費一兵一卒,就讓草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當中,最先被擊敗的就是這拓跋氏部族,大敗之下,大部分族人被殺死,只有一小部分拓跋氏部族向南逃出了草原,投靠了大楚,楚懷王立時封當時拓跋氏部族的酋長爲王,大力安撫,並在大楚北方劃出一塊封地給拓跋部族,本來到了這個時候大楚已經準備興兵草原,將爲禍數百年的北方之患一舉清除,但可惜的是,這位歷朝少有的英帝在這個時候突患惡疾,不出一年就與世長辭了,大楚驟失英主之下,諸子奪位,大楚在極盛之時驟然轉衰,出兵草原之舉也再無人提起,草原三大部族經此一戰,拓跋氏歸楚,剩下的兩個部族也都苟延殘喘,革蘭人這才趁勢崛起,不出百年就已經成爲了草原上新的主人。
但這拓跋氏卻是在大楚紮下了根基,一直綿延至今,慢慢也成爲了大宋一朝在北方的名門望族,在張棄起兵崛起於大宋北疆之時,拓跋氏經革蘭人入侵也是損傷慘重,但終究是熬到了革蘭人退兵的那一天,拓跋氏在大宋北疆經營數百年,不願向南遷移,於是在張棄聲勢愈盛之時投靠了過來。
這拓跋含威就是現在拓跋氏家族的族長之子,年界四十,當年在大宋北疆大營軍中是有名的勇將,藍遠山升任大燕軍務省中丞之後,推薦拓跋含威就當上了北定州的代理節度使,之所以有代理二字,實是因爲張棄覺得拓跋含威的戰功不夠,這次諸侯聯軍來犯,這位節度使大人攢足了心氣就是想着要在此時立下戰功,將那什麼代理兩字去掉,但大雪難行,到了今日,北定州的兩萬大軍才趕到了這裡,不過到是沒有貽誤了戰機。
拓跋含威的過去在兩人的腦海之中轉了一圈,黃曉道:“大人,你看現在……”要說黃曉此人不是個沒主意的人,雖然說現在朝廷威信日衰,但能坐上兵部侍郎的位子的人怎麼會是簡單人物,但此次行事卻是爲了今後在其中爲朝廷占上一份利益,這主次之爭也就顯得不怎麼重要了,所以現在他關心糧草花費無數之下,怎麼將這次皇上親自交託的差事妥當的辦下來,而這次能不能完成任務看的卻是眼前這個朝廷這幾年的頭號大敵的能力了,黃曉心中不免產生了些許荒謬的感覺,曾幾何時斗的死去活來的冤家對頭,卻是要親密合作對付北方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的大燕,這樣的感覺在他腦海之中卻是一閃即逝,他不住的告誡自己,眼前的戰局纔是自己應該最關心的事情,別的事情自有朝廷那些大臣們商量決定,不關自己什麼事。
張修這時哪裡顧得上猜測這位朝廷派來的兵部侍郎大人心中所想,沉吟了一陣,嘆了口氣道:“還能怎樣,告訴諸軍,守緊營盤,我想消息應該也快到了吧。”說着自己也不怎麼相信的話,一半是在回答黃曉的問話,一半卻是在安慰自己,但這心裡卻是覺得此次行事可能有些孟浪了,看來這退路得早日想好纔是,要不然此次將北方那位得罪了個透,以後可如何是好,別沒屠了虎豹,卻是一條巨龍放了出來,麻煩可就大了。
不提諸侯聯軍的兩位統帥現在各懷心思,燕軍大營之中,兩位大燕節度使相對而坐,但這神色上可就比張修兩人看上去輕鬆多了。
沈天雲還是當年的老樣子,只是神色之間少了一些當年的張狂無忌,多了些沉穩老練,還有攝人的威儀。
拓跋含威這個草原遺族卻是長的清秀的很,身材修長,麪皮白淨,頜下一簇短鬚,雙眼開合之間總有流光閃動,很有些成熟男人的味道,但沈天雲卻不爲他的外表所惑,他可是知道,這位節度使大人在戰場上發起瘋來就連他也有些心驚膽戰的感覺,在武藝上從小習武的拓跋含威更非自己所及,要不是當年跟隨當今皇上的早,相信這位節度使大人的成就非是自己能夠企及。
拋開這些題外話,兩人笑着寒暄了兩句,兩人也算是老相識了,當年革蘭南部草原聯合朝廷大軍進攻那時的北疆三州,兩人那時都在張棄麾下共事,戰場上打出來的交情非比尋常,但沈天雲乃當今大燕皇上的心腹之人,當年是皇上陛下的貼身侍衛統領,這樣的情分卻不是後來投效的拓跋含威能比的了的,何況他這個節度使前面還有個代字,所以還是以沈天云爲主,拓跋含威的神色之間雖然備顯親熱,但當中還是恭謹的意思爲多。
沈天雲也不以爲意,交情歸交情,兩人其實心下都明白的很,這人要是一入官場,大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能有多少知心好友?就是有心相交,這軍法也是難容不是。
沈天雲神色一正,“拓跋,這次你還是來早了一些,要是再晚上些時候,說不定這些狗孃養的就追上來了,到時你我合力,再來次大捷當不成問題,這時恐怕給這些兔崽子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過大流河半步了。”
拓跋含威對這位節度使大人的粗魯不置可否,他知道對方根底,當年是煙雲山悍匪出身,和現在的曲州節度使白狼那是結拜兄弟,在大燕軍中那是出了名的粗俗悍狠,不過這兩人的際遇卻是好的出奇,當真羨煞旁人,在說話間要是不帶上些罵孃的話就不舒服的人,於是不由一笑道:“他們不來,我們就打過去,八萬大軍?土雞瓦狗罷了。”
沈天雲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拓跋含威的肩膀,“拓跋老弟,這慷慨豪邁不減當年啊。”說着拿起帥案之上的一個鐵製的細口大壺,又變戲法似的在帥案底下掏出了兩個大肚兒酒杯,把大壺的蓋子擰開,立時整個帳篷瀰漫了一股濃郁的酒香,沈天雲笑着將酒杯斟滿,向拓跋含威面前一推,“來吧老弟,喝上一口去去寒氣,脫了你那身該死的盔甲,到了老哥我這兒,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他媽的軍法處那幫孫子,天寒地凍的也不讓人喝上一口,要不是我早有準備,早他孃的給憋死了,正好你來,咱們多年未見,來,陪老哥兒我喝上幾杯,放心,就他孃的三杯,絕不多飲就是。”
拓跋含威見沈天雲這時還象當年一樣豪爽過人,絲毫沒有跟自己擺架子的意思,他心中也是一暖,這多年之後,初見的一絲拘謹和隔膜立時被幾句話掃了個一乾二淨,也不多話,站起身將身上的鎧甲脫掉,抽動了下鼻子,哈哈笑道:“行啊,草原上正經的燒刀子,可惜了,不能多喝。”
沈天雲得意的一笑,“行了,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這次事完了,到老哥兒那裡盤桓幾天,酒管夠,現在大燕什麼沒有,南邊的絲綢,陶瓷,北邊的草原小妞,伊蘭人的香料,別在我面前給我裝窮,北定州比我這兒也差不到哪去,他孃的,我就不信你沒帶好東西過來,別藏着掖着的,一會兒回去叫人給我送來,要不然有你好看。”
拓跋含威這時只有苦笑而已,這人的匪性真是難改,見他一次就得出些血,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和當年一樣,一點沒變,也是一樁異事,“沈兄弟,你我多年不見,不談別的,先乾了這杯。”
“別給我來這套,恁的小氣,還是兄弟不?”
“給,給,我給還不行嗎,老哥還是和以前一樣,盡是跟我們這些下屬過不去……”嘴上雖然不住的陪話,心下卻是着實心疼自己那瓶雪裡梅,那可是從南邊過來的極品美酒,自己在路上也是在沒人的時候偷着嘬上一口,怎麼就忘了這位大人的脾氣了呢,真真是倒黴的很。
這時又聽沈天雲說道:“這還差不多,什麼下屬不下屬的,哥哥我知道,論起行軍打仗來,你比我強,也就是哥哥運氣好些,能到今天的地位可算是邀天之幸,論起才能來,兄弟比我強上不是一點半點,要不是哥哥跟隨皇上的早,皇上念着哥哥這點忠心,憑我一個廝殺漢能到今天?”
“好了,不說這些,皇上臨走之前吩咐了,要是諸侯大軍來犯,能守則守,能戰則戰,當然不能跟這些狗賊客氣了,最好是能將他們打痛了,讓他們以後再不敢正視我大燕,看見我大燕的戰旗就腿肚子發軟,那話怎麼說的來着,對了,付我以全權,所以,今天哥哥把話撩在這兒,這仗咱們得打他狗孃養的,這仗打完了,保管將你頭上那什麼他孃的代字去掉,再過上幾年,老哥估計都得看你的眼色行事了。”沈天雲一仰脖,將杯中之酒乾掉,抹了抹嘴巴,又給兩個杯子倒滿,這才正色說道:“這仗我們贏定了,先不急着打他孃的,熬上幾天,叫你手下的兄弟們也休息一下,過後有他們好瞧的。”
拓跋含威見沈天雲這時意態豪雄,心中也不禁暗自心折,且對方對自己也算是推心置腹,一舉杯道:“好,兄弟全聽老哥的吩咐,你說怎麼辦,咱就怎麼辦。”
“好,只要我兄弟齊心,這功勞是少不了的了,來,幹。”
連乾兩杯,離三杯之數還剩一杯,兩人都是陳年酒鬼,這最後一杯怎也不捨得一口喝了,於是都小口泯着,又閒談了些時候,拓跋含威見時候不早,這才起身告辭離去。
等待是如此漫長,尤其是在如此嚴寒的天氣裡,不管是諸侯聯軍還是燕軍都在等待,雙方統帥都在等待自己盼望已久的機會,沈天雲這時還不知道天安幾乎發生叛亂,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敵人在等這樣的機會,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搶先發動攻擊,而張修也不知道這時天安叛亂已經被快速平息,要是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盡早撤軍,這場戰事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脫離了雙方統帥的控制,決定勝負的關鍵不在於雙方的軍士,而在於戰場之外千里之遙的大燕國都天安。
在天安叛亂失敗的時候,勝負其實就已經決定了,不管怎麼說,諸侯聯軍冬季起兵,又無奇襲之利,令出多門,戰力低下,這都乃是兵家大忌,到了這個時候,其實諸侯聯軍的命運已經註定,只是看燕軍怎樣享受這次的戰果罷了。
沈天雲看着手中的書信,背後的冷汗卻是止不住的往外冒,這書信是以軍中快遞的形式發來的,軍中驛卒馬不停蹄的送到了他的手裡,書信是吳去的親筆,信中備言天安叛亂前後之事,信中要他主意軍中將領動向,謹慎行事,大有些草木皆兵的架勢,但沈天雲卻是不敢不重視,天安爲大燕國都,看着信中所說,雖是輕描淡寫,但其中兇險想來也不會少,沈天雲這才知道對方屯兵河畔,卻不交戰的玄奧。
將書信往桌子上一放,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軍中的將領他還是放心的,吳去畢竟是文人,雖也曾領軍作戰,但時日太短,軍中叛亂哪裡是那麼好成功的,先不說麾下士卒將領跟不跟你是一條心思,就是掀起叛亂的藉口你上哪裡去找,天安城防軍第三軍也算是個異數,但其中多數還是藉着謠言起事,普通士卒更是毫不知情,要不然也不會有方正在營門之外一喊,就全都投降的事情發生了不是。
放下心思,沈天雲又琢磨起了當前的戰事,心中卻是一樂,這下好了,對面的諸侯聯軍的意圖自己已經清楚,天安已定,對方還憑什麼來跟自己作戰,這功勞卻是得來的輕而易舉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