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天安陷入了歡樂的海洋之中,好像又過了個新年一般,本來這次大燕元年的新年百姓就過的有些膽戰心驚,這下好了,皇上回來了,且諸侯聯軍和革蘭人都被擊敗,家家又都閒來無事,接下來的幾天百姓們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天安這些年來人口已經突破七十萬,這就算是放在中原腹地,也算得上是了不得的大城了,這時家家又將過年的架勢拿了出來,其繁華鼎盛自不待言。
祭告天地,拜祭戰死鎮魂碑,爲戰死將士招魂,宴請文武百官,這些都由現任內禮司翟德出面,辦得妥妥當當,但幾天下來,還是讓張棄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了一般,這時才體會到經歷幾千年的文化傳承的民族的底蘊是如此博大精深,不說別的,廣祭告天地之前作的準備就讓張棄頭昏眼花,再也不想有上第二次,什麼齋戒三日,沐浴薰香,還有上祭之時必須遵守的帝王禮節,穿着打扮等等,最讓張棄頭痛的就是翟德請大燕大儒德顯公親筆寫下的祭文,從上古之時,一直寫到現時,洋洋灑灑數萬字,當翟德拿給張棄過目之時可是將向來處變不驚的他着實嚇了一跳,其間在張棄看來艱深難懂的文言和它認識自己,自己卻不認識它的繁體文字讓張棄覺得就是面對千軍萬馬也比對着這篇東西來的好些。
要說這祭告天地卻是上古傳下來的規矩,上古之時,出征和得勝或是一些大事,人們就會請來一些巫師祭祀神靈,以求得上蒼指引或是感謝上蒼的保佑等等,這些規矩歷經數千年,即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了,儒家雖然有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但也有敬天法祖這麼一個說法,雖然有些自相矛盾,但對這樣的事情卻是規矩極多的了。
張棄本想着將這篇東西扔掉,臨場發揮便是,但這次向來有仁厚長者之稱的翟德難得的犯起了倔脾氣,其間言辭犀利,祭祀天地祖先乃國之大事,大燕建國未久,若這時出了差錯,非是新朝氣象,天下賢士將視大燕爲蠻夷……
這一番大道理壓了下來,卻也是由不得張棄再肆意妄爲,如此,張棄沒奈何,只好將這篇祭文拿回皇宮,讓皇后和幾個妃子幫着將字都認識了,大概的意思也說了個七七八八,幾個女人雖然明面上不說什麼,但從她們的臉上,張棄哪裡會看不出來,就差當面說出他這個皇帝一個大字不識,實在是有損國體的話來了。
祭祀天地神明對於張棄來說純粹是趕鴨子上架,但隨後而來的爲這次在與諸侯聯軍和革蘭戰事中戰死的將士入葬卻是張棄十分重視的事情了。
雖然大燕建立才一年時間,但這大燕的領土在張棄治下已經有十餘年之久,張棄出身華**中,對軍隊有一種特殊的情節在裡面,自覺不自覺總是將強兵放在首要位置之上,至於什麼提高民間的尚武精神等等一些東西只不過是一些附帶的東西罷了,再說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經過了這許多年不斷的潛移默化,在大燕軍中任職已經成爲了大燕百姓心中十分嚮往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這些年來的效果已經慢慢體現了出來,若是此時在大燕徵召軍隊,半月之內,組建數十萬大軍也已經不是什麼問題。
入葬之時的盛況也是歷朝歷代所無,比之張棄回到大燕之時迎接的場面有過之而無不及,由張棄親自帶隊,禁衛軍護棺,城防軍開路,兩千餘大燕戰死將士的遺體被葬在了大燕都城天安南面十里,依山傍水之處,此時的大燕各州都設有陵園,安葬戰死將士,這兩千多的戰死之人都乃是曲州人,所以葬在了這裡。
這些事情忙完之後,卻已是三月間的事情了,大燕地處北方,三月間雖然已經是開春季節,但大燕的土地之上冰雪初融,氣候依然寒冷異常。
大燕的百姓們從皇帝陛下歸來的歡喜之中漸漸平靜了下來,雖然當今大燕皇帝帶給了他們從所未有的平靜富裕的生活,自家的兒郎們也有機會成爲受人尊重的讀書人或是威風的軍人,但朝堂上的事情畢竟對這些百姓們來說距離遙遠,除了閒餘的時候當作談資議論一下之外,大多數的百姓都開始爲一年的生計忙活了起來,大燕在表面之上又恢復了往常一樣的平靜。
但對於那些滯留在大燕,卻一直未得大燕皇帝召見的使者們來說心情之糟糕是可想而知的了。
大燕皇帝張棄在忙完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後,也是在爲此事而煩心不已,在該怎樣對待這些諸侯或是草原部族之事上,大燕重臣們的想法不一而足,但大多數的大臣們的意思還是清楚的,中原情節對這些出身大宋之人來說已經深入骨髓,大多的大臣都是認爲這次應該是進軍中原,平定天下亂局的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北方革蘭帝國這個一直以來的威脅現在看來已經不足爲懼,又有順州作爲大燕屏藩,革蘭帝國之衰弱已經成爲定局,此時發兵中原,混一海內,平定天下,正在此時。
只是在這個當口之上,一直掌管大燕錢糧稅賦的稅務司司官文盛卻是給這些一心想着作開國功臣的大臣們迎頭潑了一盆冷水,文盛言道:“陛下,自蠻族之亂始,後又征伐伊蘭,現十五萬大軍陳於順州白鹿原上,大燕數年積攢下來的錢糧已經一掃而空,國庫之中僅餘二百萬兩白銀,若依衆位大人們的意思,此時起兵進軍中原,戰事必定曠日持久,錢糧何來?以微臣的意思,此時外敵盡去,諸侯震恐,正是大燕修養生息之時,待得大燕兵精糧足,府庫充盈,憑陛下之威勢,只選一上將,統數萬兵馬,南下中原,平定天下只是早晚間事,此時民心雖附,但府庫空虛,實不是用兵之機,還請陛下三思纔是。”
聽了文盛的一番話,一些老成持重之人都是暗自點頭,那些激進的大臣這時也都啞了聲音,雖然心下未必同意文盛之言,但大軍一動,糧草耗費無數,這些常識衆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自是無言辯駁,都將目光轉向了一直未怎麼說話的皇帝陛下,衆人心下都是明白,坐在上面的當今大燕皇帝陛下實是自古以來皇帝中少有的獨斷之人,雖也不禁大臣們自舒己見,只要不觸及他心中的一些禁忌,也少有對臣下疾言厲色之事,但用兵之事向來都是一言而決,這出兵之事總歸還是皇帝陛下說的算。
卻見張棄微微一笑,“這出兵的事情先不急,此時確實也不是出兵的好時機,諸位臣工能有這樣的心思也就夠了……”接着微露傲然之色,“南面的那些跳樑小醜還值不得我們如此費心,只是大燕北方的革蘭帝國雖然已經日薄西山,但草原上部族興替,不定以後又有哪個部族興盛了起來,將我們大燕當作自家的糧倉,予取予求,現在正是將草原部族徹底納入大燕疆域的大好時機,怎能輕易錯過,文盛,你也不必作那樣一副臉孔,我也沒說要立即用兵草原,嘿嘿,此時的革蘭帝國也已經不是當年那頭牙齒銳利的猛虎了,就算不出一兵一卒,革蘭草原也已經是大燕掌中之物……好了,此事先且不提,這次諸侯無故犯我疆土,又挑動我大燕內亂,雖然現下不能出兵懲戒,也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們議議此事,那些諸侯的使者不正好在我們大燕嗎,怎麼也不能便宜了他們,你們說說,應該怎麼回覆這些諸侯纔好顯我大燕威風。”
吳去總管大燕政事,這些事情在他心中早就已經有了定計,之所以一直未有隻言片語也是因爲這幾年迭經變故,人也變得深沉了許多,再一個就是因爲在大燕他雖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到了這個位置,早年間那些什麼輔佐明主,掃平天下的雄心壯志也消磨了許多,每每自覺威權過重,史書之上早有明敘,權臣最是遭上位之人忌諱,雖然張棄對其一直信重有加,但其行事還是日趨謹慎,這時見皇帝陛下已經將自己的意圖說了出來,這纔開言道:“既然陛下不欲對中原用兵,又要顯我大燕威勢,臣一直私下思量,到是有些計較。”
張棄看了吳去一眼,笑道:“說來讓大家聽聽,咱們一起議議看,總歸不能便宜了這些傢伙就是。”
衆人見皇帝陛下如此輕鬆自在,還難得的開起了玩笑,也是一片低笑之聲響起,氣氛越見輕鬆了起來。
“以微臣的意思,此次諸侯對我大燕用兵不外是受了朝廷和歧州張修的蠱惑罷了,其餘不論,夏河南岸諸州於我大燕路途遙遠,民風柔弱,幾個節度使以及其餘興起的諸侯又都是守戶犬輩,雖有些野心,但才具不足,實不足慮,此次只要稍示警戒就好,再說南方乃水米之鄉,此事之後,只要稍微示好,我大燕自收取南部草原後,戰馬數以萬計,南方缺馬,一匹上好戰馬在我大燕雖是不算什麼,但在南方卻是千金不易,我大燕地廣人稀,出產並不算豐饒,不如以戰馬換取南方糧米,南人柔弱,就算有了戰馬,沒有驍勇善戰之騎兵,要想建成我大燕一般的騎軍也是徒然,如此買賣卻是作得的。”
說到這裡,偷眼看了張棄一眼,見張棄臉露微笑,不動聲色,其餘衆臣則都是低頭沉思,幾個商務司的官員已經是臉露喜色心下越發竹定,接着言道:“至於夏河北岸諸州,泉州以及章州迭經戰亂,這幾年又有瘟疫肆虐,世家大族紛紛遷移,民生凋敝,幾個節度使都是徒有權柄,實已是他人附庸,可以略過不提,我大燕在中原的最大敵手其實不過是朝廷和歧州罷了,大宋朝廷坐擁大流河天險,又有大散關之固,還有十餘萬禁衛大軍,這些年雖然威信日衰,但還是天下共主,大宋享國四百餘年,古之罕有,舊臣勳舊遍佈天下,實力不可小視,又對我大燕向懷敵意,疆界又與我大燕接壤,實是我大燕之大敵。
但,此次雖然大宋朝廷和歧州一起出兵,不過是想着解除北方邊患罷了,既然事敗,這幾年歧州與朝廷連番征戰,只是攝於我大燕威勢,兩方纔一直剋制罷了,歧州無險可守,大宋朝廷無糧,兩方只要稍加挑撥,事便可爲。
微臣是想……”
“但說無妨。”
“微臣是想,那張修雖然犯我疆界,但之前卻與我大燕有婚姻之約,現張修之女張燕正在我大燕,且以臣觀之……那張燕對皇上實在是……若我大燕不記前嫌,與那張修約爲盟好,此次張修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其本人也差點爲我所擒,聽說回到歧州便即病了,且立即將自己的大兒子張隆派了過來,由此看來心中實在是對我大燕畏之甚深,陛下只要稍微示好,娶了張燕,則朝廷和歧州斷無修好可能,我大燕則能坐山觀虎,待得時機成熟,何愁天下江山不能爲我所有?到時陛下領袖羣倫,混一海內,必能成王霸之業。”
羣臣聽了吳去這番話語,都是暗自欽佩不已,其間對天下大事掌握精微,見解獨到,層次分明,只這一策便不愧名臣之稱。
張棄緩緩點頭,當此之時,大燕實在是不宜再對外用兵,此策到是個萬全之策,至少可保大燕几年邊疆無事,至於聯姻之事,對於現在的張棄來說,實在是可有可無之事,既然對大燕有利,聯姻又能如何?對於張棄來說,情情愛愛不過是笑談罷了,只有權勢纔是世間最最稱心的東西。
“好,此事就這麼定了,至於草原上來的那些使者,我自有計較,還有那些參與叛亂之人,當事之人都殺了,給戰死的將士祭陵,至於他們的家人嘛……都貶爲奴隸,給這次立功將士爲奴……”
“陛下……”這時在羣臣之中站出一人,張棄轉眼看去,卻是立法司司官張雲,這位當年在渡口之處的客棧與張棄偶遇,一步登天的法家學派在大燕的代表人物,如今已經年近三十,正是年富力強,意氣風發之時,他自被張棄提拔爲大燕立法司司官之後,幾年之間就已經將大燕法典修訂的嚴謹細緻,又加年紀輕輕就能居此高位,羣臣在私底下雖然羨慕其際遇之奇,但更是佩服其胸內才學,外加對皇帝陛下識人之明的讚歎,吳去也曾在私底下跟人說過,張雲張遠洲實乃大燕社稷之臣,此話傳出之後,其更是身價百倍,誰也不會因其年輕便起輕視之心。
“陛下,您在立法之初就已說過,凡罪不及家人,大燕法典也明文修注,此次雖是叛逆之罪,罪無可恕,但其家人按律應是無罪,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律法乃國之大事,最忌朝令夕改,還請陛下斟酌纔是。”
張棄一陣冷笑,也不待張棄說話,旁邊就已經站出一人,大聲道:“張大人此言差矣,江晌等人不念陛下洪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依張大人的說法,如何警戒後來之人?我大燕初立,根基未穩,正應該殺一儆百,陛下沒有誅其九族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判罰怎能一輕再輕,誰能擔保如此下去,不會出現第二個江晌?臣祈陛下對江晌等人重判,以警效尤。”
站出來的正是大燕內禮司司官翟德,其乃儒學大家,對這等叛逆之事最是深惡痛絕,站出來指斥張雲之非卻是在情理之中了。
張雲對儒家之人本就有些偏見,看站出來反對的卻是這個在大燕朝中的儒家人物,臉上的神色已經沉了下來,且隱現怒色,正要開口駁斥,張棄卻是聽的有些不耐煩,臉色一沉道:“你們不必再作爭執,張雲,你回去立即修訂法典,謀逆,喪師辱國,貪瀆行賄在千金以上者,可不依大燕法典判罪,其決定之權歸我一言而決,不必說了,今天我累了,除外禮司司官洪渠留下外,其餘人等都回去吧,今日議事就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