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四年七月,也就是大宋平帝七年。
章州魯山郡慶陽府神仙峰下的一處小店之中,說是小店,其實簡陋的緊,屋頂乃是茅草和着泥土搭成,四周由幾根歪七扭八的木頭柱子支撐着。
小店的門前是幾顆歪脖數,在這悶熱的天氣裡也是無精打采的垂着腦袋。
此時正是七月之間盛夏之時,豔陽高照,陽光烤的好像空氣都要燃燒起來一般,店中幾張簡陋的桌椅上坐着幾個各色人等,大多都是袒胸露背,好在還有屋頂遮着陽光,衆人還能受得了,但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汗流浹背,嘴裡更是不停咒罵着這該死的天氣。
但衆人之中卻有一人顯的格外醒目,這人身材高大,就是這樣的天氣,其仍然穿着長衫,看這模樣應該是一個落魄的讀書人,長衫已經破舊,且其上還有些油污之類的東西,在這些人當中還是顯得顯眼異常。
但此人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面前的桌子之上擺着一壺酒,一盤鹹水豆子,喝一口酒,吃上一顆豆子,雖然滿頭的汗水,但神情上卻是滿足的很。
其餘的幾個人卻是沒有他這麼悠閒自在,旁邊一桌三個古銅色肌膚,穿着草鞋,手上盡是老繭的漢子一邊抹着不停流下來的汗水,一邊談論着相互之間的家常裡短,最多的還是對今年秋後的收成的擔憂,話裡話外不難確定,這幾個漢子是章州本地的農家漢子。
店內還有七八個漢子則是將兩張桌子拼在了一起,中間一個胖大的漢子指手畫腳,不時能引發衆人一陣鬨笑,小店本就不大,就六張桌子,十餘把凳子,章州經過了這些年的折騰,生民十不餘一,再加上這個小店所處偏僻,招待的都是些路過的腳商或是附近的農人以及樵夫,提供的也就是些清茶和劣酒,以供往來之人暫時休憩罷了,生意慘淡可想而知,瘦小枯乾的店老闆和他的婆娘也就藉此賺些勉夠餬口的錢,生活當然艱難的很。
不過今日到好像是例外,小店此時熱鬧的很,光這胖子帶着的八個人就要了兩壇酒,又加上些滷味,幾盤小炒,這一次就已經頂得上往常小店半月之利,店老闆那終日愁眉不展的臉上也是笑的和花兒似的。
八個將這野店的平靜打了個粉碎的漢子形態各異,不過這幾個人都操着一口饒舌的南方口音,讓其他幾個典型的北方人聽的分外的彆扭,但那個一看就是衆人頭領的胖子卻是一口標準的官話,聲音野分外的洪亮,從幾個人的談話之中,其他幾人都是知道,這幾個人都是從南方來的,其中那個胖子則是個商人,而其中四個身形強壯的則是他請來的鏢師,其餘三人則是他手下的夥計,店外停在樹陰之下遮的嚴嚴實實的兩輛馬車就是他們這次運送的貨物。
這時胖大漢子站起身來大聲笑道:“來,各位,我老王敬大家一杯,這一路上辛苦各位了,尤其是幾位鏢頭,要不是幾位好漢,這次老王的這些家底就都得丟在路上了,連性命能不能保得住也是兩說着,請幾位滿飲此杯,這小店簡陋,也沒有什麼好酒,待得過了大流河,到了大燕境內,我再重重謝過幾位,請。”
一個個子稍矮,但裸露在外面的筋肉好似鐵打的一般的漢子趕緊站起身來道:“王老哥,您這話就見外了不是,要謝也是我們哥幾個謝您纔對,哥幾個作的就是這個營生,如今這世道就不說了,哥幾個都沒有什麼能耐,窮的就快揭不開鍋了,還有老婆孩子要養活,要不是王老哥給了這麼個差事,這日子就沒法過了,來哥幾個都起來,咱們一起敬王老哥一杯。”
幾個人一陣謙讓才喝了杯中之酒,又都紛紛坐下閒聊了起來。
這時幾個人已經喝了一段的時間,幾個人到了這章州地界也就不急着趕路了,警惕置信也鬆懈了下來,衆所周知,現在章州地界的百姓窮的都要賣褲子了,諾大個章州也就剩下了一些故土難離的老弱罷了,就連盜匪也不願在章州地界落腳,到了這裡可以說安全的很了。
這時姓王的胖子一拍稍矮鏢頭的肩頭,低聲道:“江二哥,這次一路上我瞧二哥也是個直爽漢子,這次到了大燕,待貨物脫手之後,不知二哥有何打算?”
江二低頭想了想,苦笑了一下道:“能有什麼打算,我這人每什麼本事,就是還有些功夫在身,也是稀鬆平常的緊,如今這世道人命賤的很,說不準哪天就得把性命丟在不知什麼地方,反正這次託老哥的福賺了不少,回去也能給老婆孩子一個交代了,還能怎的?”
王胖子這時卻是哈哈一笑道:“二哥也不必灰心,我瞧二哥是個實成漢子,我也就不拐彎抹角的了,二哥要是沒有什麼打算,又能信得過兄弟我,不如和兄弟合夥作些買賣如何?”
江二一愣神,有些疑惑的道:“王老哥,您又不是不知道,兄弟我可沒有什麼本錢作什麼買賣,就更別提跟您合夥了,您這不是跟兄弟開玩笑呢嗎。”
王胖子搖了搖頭,“我看中的是二哥的爲人,不是兄弟自己吹噓,我老王能有今天,多半是出在我看人最準上,這一路上相處下來,二哥的脾性我已經明白,辦事穩妥,爲人又夠四海,信諾之上也靠的住,二哥的根底我又清楚的很,今天兄弟只要二哥的一句話,如果二哥點頭,本錢一文也不用二哥出,由我老王兜着,不過話說回來,親兄弟明算賬,兄弟厚顏佔七成的利,您二哥則佔三成,您給句話就成。”
江二卻不是什麼魯莽之人,要他這麼快作出一個對自己影響巨大甚至可能危及生命的決定,其中之艱難可想而知,江二臉上現出難色道:“老哥,不是兄弟信不過您,只是這生意是……”
王胖子這時卻是顯得胸有成竹,用低的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戰馬。”
王二心中一驚,他到是明白這意味着什麼,自從兩年前大燕開始和南方諸侯作起這戰馬換糧食以及南方特產起,這些生意就嚴格的控制在幾家世家大族和軍隊手中,尋常商人根本插不進手去,要是對方說的是真的,這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但眼前這個胖子的底細他也清楚,怎麼看也不象通天的人物,這事看來還得慎重,於是低聲問道:“老哥您這話是真的?這中間的門路是……”
王胖子神秘一笑,搖了搖頭道:“二哥還沒說答不答應呢,這底細我可不能說給不相干的人。”
這下可是給江二添了好大的心事,思來想去,桌上的劣酒到了嘴裡更是顯得難以下嚥了,王胖子卻是不管這些,轉頭和其他人談笑了起來,一副我就不信你不答應的樣子。
過了半晌,江二輕輕推開酒杯,神色之間也鎮定了下來,推了推旁邊的王胖子,低聲道:“承哥哥看得起,兄弟也不能不識擡舉不是,我答應您了,只是這其中的關節您可得跟兄弟講清楚,兄弟家中還有老婆孩子,這明知道會掉腦袋的事,兄弟是不會去幹的,要是哥哥不能說個明白,哥哥還是去找旁人吧。”
胖子這時拍了拍王二的肩頭,眼中閃過喜色道:“就知道兄弟是個爽快人,好,咱們就直說了吧,也好讓兄弟你放心。
前些日子,哥哥的小舅子和府上的鎮守將軍家結了親,雖然還沒過門,但也算是姻親了不是,兩家定親那天哥哥也去了,將軍大人喝多了,卻是透出了個大消息,咱們濂州那位節度使大人要稱帝了……”
聽到這裡,江二卻是驚訝的“啊”了一聲,引起了同桌其他人的一陣注目,但見兩人神神秘秘的樣子,衆人都是在大江南北跑慣了的人,這眉眼高低還是看得出來的,看兩人的樣子,明顯是在談什麼不欲人知的事情,衆人也不多事,都自顧自的回頭接着談笑了起來。
王胖子得意的一笑,接着說道:“我當時也是吃驚的很,但回頭一想,如今這世道這麼亂,想當皇帝的人多了去了,就象大燕那位,說起來還是盜匪出身,一晃十幾年過去,在北邊可是風聲水起,如今不就成了一國之君了怎的,這些事情也不管咱們這些小民什麼事,我也就沒怎麼往心裡去,但那個將軍還說了些話,兄弟卻是上了心。
他說啊,節度使大人這次要當皇帝,你說是不是得先建個宮殿什麼的,要不然還住在節度使時候的府上是不是寒酸了些,可是這建造宮殿的錢從哪裡來?
我聽那將軍的意思卻是要濂州富戶樂輸的,兄弟回去卻是長了個心眼兒,喝了這回酒,與那將軍也算是結識了不是,咱就備了份厚禮,給那將軍送了去,將話挑明瞭,咱也不用官府的稅官上門,徑自獻了一萬兩銀子出來,讓那將軍在節度使大人那裡美言上幾句,要的就是這戰馬貿易的官府憑證,反正這戰馬弄回去不還是得賣給軍隊不是,咱留着也沒什麼用,其間的關節咱就不說了,最後反正這憑證是弄到手了,這次兄弟到大燕來,就是想着把這些貨物換成戰馬弄回去,但兄弟一人實在有些不保險的很,本就想着找個牢靠的合夥之人,但你也知道,這事要是從我嘴裡露出去,後果可是有些難料,所以思來想去,最後還是自己一個人來了,不過這趟瞧二哥精明能幹,又有武藝在身,這樣的合夥之人實在是最好不過,至於錢的問題嘛,大可不必擔心,只這一趟下來,我算了算,除去打通上下關節之外,咱們手中至少能落下個三萬兩銀子,其中兩成是要給那個將軍的,剩下的就是咱們兄弟自己的了,這還是兄弟這次沒什麼底,貨物不敢帶的太多,若是此行順利的話……”
正在這當口上,小店旁的土路之上煙塵大作,一陣馬蹄之聲老遠就震人心魄,江二等人都是臉色大變,心中暗道,不好,聽這聲音,明顯是有十幾匹馬疾馳而來,莫不是衝着這批貨物來的,幾個人都是凝神戒備,手也緊張的放在了刀柄之上,只要察覺形勢不對,立即就會起身搏命。
人影漸漸清晰,衆人心中都是格登一下子,臉色也變得蒼白如紙,只見疾馳而來的二十多匹馬上,端坐的都是一色的彪形大漢,雖是都穿着白布麻杉,看上去有些寒酸,但一個個身形沉穩,腰挎單刀,目光堅定兇狠,隔着百多米一股迫人的氣勢就已經奪人心魄,不說他們就只有八個人,就是人數上再多上十倍,看這樣子,這些騎士若是真衝着他們來的,也是隻有將貨物拱手送上的份了。
二十幾個人縱馬來到小店門前,當先的人一聲吆喝之下,所有馬匹竟是齊刷刷停了下來,一時之間,人如虎馬如龍,讓這些沒見過如此場面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幾個懷着心思的鏢頭這時感覺天氣也不是那麼的熱了,一股寒意從後背升起,都是臉若死灰,心下里都是明白就憑人家這一手控馬之術,自己就是再練上二十年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
二十幾個大漢在領頭的一個消瘦漢子揮手之下,齊刷刷甩鞍下馬,這時衆人沒有察覺的是,看到了這些人的動作之後,本來坐在店內靠內一桌上的那個落魄書生眼光一閃,喃喃自語道:“奇怪,軍人?”只是他的聲音太小,店內的人的注意力又都被這些騎士吸引了過去,誰也沒有發覺罷了。
讓店內江二等人安心的是這些人明顯不是衝着他們來的,因爲這些騎士雖然警惕的看着店內衆人,但卻誰也沒往樹陰下的馬車上瞅上一眼,但衆人這時爲這些騎士的氣勢所攝,再沒有談笑的心情,一個個低垂着腦袋,只是用眼睛的餘光不是的瞧着這些彪悍的騎士。
領頭的漢子瞧了瞧簡陋的小店,皺了皺眉頭,抹了一把臉上混合着塵灰的汗水,回頭大聲道:“張萬虎,你帶着弟兄們先到樹陰那歇歇,順便給馬喂些草料食水,好好養養身,咱們等這太陽沒那麼毒了再動身。”
“是。”一聲乾淨利落的答話,一個漢子已經轉身帶人圍着幾顆樹安頓了下來。
消瘦漢子帶着剩下的三個大漢邁步走進了小店之內,小店的老闆這時被嚇得早就差點跪在地上迎接幾個人了,幾個人也不理老闆的點頭哈腰,徑直走到一張桌子旁邊坐下,領頭的漢子率先要了些清茶和滷味,叫老闆給店外的下屬送過去,這才爲自己幾個人要了些吃食茶水。
王胖子剛見到幾個人的時候,要不是這些人聲勢太過嚇人,就差沒笑出聲來了,這領頭的漢子也還罷了,只是臉上的一道刀疤有些嚇人,其餘的三個人卻是長的有些奇形怪狀,讓人弄不明白這麼幾個人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緊跟着領頭漢子的,身形看上去象足足象一個直立而起的狗熊,眼光閃動之間更象是一頭略具人形的野獸一般,被他盯上一眼的人都是後背寒氣兒直冒,王胖子暗自叫了聲乖乖,這麼兇狠的一條漢子到是他生平盡見。
這個人身後的兩人就更是奇怪了,走在前面的一個身材矮如孩童,但橫豎卻是一樣寬窄,卻偏偏昂首挺胸,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這到還罷了,最引人發笑的卻是身後跟着的卻是個身高丈二的漢子,偏偏這人瘦的和竹竿兒一般,這人卻是每每還低下頭去,向着小胖子陪着笑臉,當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江二見了這兩人,臉色已是一片鐵青,一把悄悄拉住正在偷笑的王胖子的衣袖,向着周圍衆人急打眼色,王胖子知道事情不對,收攏了笑容,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臉色難看的江二。
江二偷眼看了看進來的四個人,見幾個人未再注意自己等人,這才暗自鬆了口氣,將頭湊在王胖子耳邊低聲道:“別看他們了,其中兩個我認識,一個是天雷萬響,一個是拆骨手相煅。”
這句話卻是比什麼都好使,王胖子臉上也是一陣發白,萬響和相煅是誰他可是清楚的緊,這兩人在南方武林之中行事之狠辣,肆無忌憚是出了名的,再一想兩人的模樣,可不是和傳聞之中一模一樣不是,王胖子只覺得身子一陣發虛,再也不敢望向那邊一眼,也不再和衆人說話,氣氛一時沉悶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