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木棍迅捷的交擊之聲響起,兩條身影交錯而過,一個稍顯矮小身子一晃,連退了幾步,一個沒站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交手的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女和一個七八歲的小童,少女見小童跌倒在地,咯咯一陣歡笑,也不去扶他起來,反是向旁觀的衆人笑道:“父皇,皇弟還差的遠呢,比我七八歲的時候可是不如的多了,不如讓他拜我爲師,出去打架只要報出我的名頭,肯定沒人敢欺負了他。”
說話的正是大燕皇帝張棄的長女張天星,初春時節,天氣漸暖,今日正好張棄閒來無事,遂就帶着皇后和幾個妃嬪來到皇宮的御花園中散心。
幾個女人中,李翠兒和王蘭還有林玲都是恬淡性子,但曲蘭和張燕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主兒,張燕現在有孕在身,但跳脫的性子一點不減當年,幾個人聊的高興之餘,張燕就提議讓張天雷和張天星兩姐弟過招取樂,李翠兒和曲蘭兩個母親自是有些不願意,但奈何張棄興致極高,立時將兩人叫了過來,在一塊空地之上拿着木刀木劍打鬥了起來。
七八歲的張天雷哪裡是如今弓馬嫺熟的姐姐的對手,動手不過十幾招,就已經被連摔了幾個跟頭,但黑黑瘦瘦的張天雷到是有些當年張棄的風采,也不哭鬧求饒,竟是屢敗屢戰,滿布灰塵的臉上雖然稚氣未脫,但已經有了些堅毅果敢的模樣。
張棄見了,很是高興,但旁邊的兩個母親可是有些坐不住了,曲蘭見女兒將皇長子,未來的太子殿下打的灰頭土臉,還不依不饒,心下暗罵了一聲,傻丫頭,心中大感不妙,偷眼向皇后李翠兒看了過去。
李翠兒這時卻是心疼自己的兒子,但丈夫的性子他卻知道的清楚,萬沒有嬌慣兒子的道理,心裡雖然心疼的要命,但還是強忍着不開聲兒。
聽了姐姐的話,張天雷站起身來,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小臉兒也無半分沮喪之意,反是大聲道:“我纔不稀罕拜你爲師呢,幾個皇娘說了,姐姐整天舞刀弄槍的,沒有半點女孩兒家該有的樣子,以後肯定嫁不出去的。”
旁邊幾人見兩個孩子鬥嘴,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張天星撇了撇嘴,但卻也未再還嘴,顯是不願和年幼的弟弟一般見識的模樣,卻是走上前去給弟弟整理了下衣裝,又掏出手帕給弟弟擦了擦臉上的塵土,笑着道:“哼,你這般羸弱,若是長大了娶了個兇悍的老婆,還不得被欺負死,到時卻也別怪姐姐不幫你。”
張天雷拉着姐姐的手笑嘻嘻的道:“我纔不怕,現在我還小,若是我長大了,誰敢欺負我,我就砍了他的頭。”
張天星咯咯一笑,“老婆可不是拿來砍的,是要拿來疼的,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
姐弟兩個說說笑笑回到了衆人面前,說來奇怪,張棄本身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容不得旁人觸犯他的權威,但這兩個子女卻是心胸寬闊的很,別看過招之時都唯恐自己輸了,但私下裡感情卻是極好,從沒因爲動手時沒有分寸而生什麼芥蒂。
李翠兒將兒子趕緊抱到自己懷裡,看着他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別提有多心疼了,曲蘭見了,拉住自己的女兒,埋怨道:“你這當姐姐的也不知讓着點弟弟,下手沒個輕重,真是妄皇后娘娘疼了你一場。”
張天星聞言扮了個鬼臉兒,嬌聲道:“皇弟,對不住啊,姐姐給你賠不是了,下次下手一定輕一些。”
張天雷臉色一陣漲紅,亢聲道:“父皇說過,男兒要有男兒的志氣風骨,要什麼東西都得自己去奪回來,我纔不要你讓呢,我現在年紀小,等我長大了,一定會贏過姐姐的。”
張棄在旁邊聽了,心下着實有些歡喜,“嗯,雷兒這話說的好,男人就是應該這個樣子,想要的就要去爭,得不到的就要去搶,別人送的有甚的意思了。”
幾個女人在旁邊聽的目瞪口呆,這哪裡象是一國之君應該說的話,簡直就是一個土匪在說話嘛,李翠兒更是笑着推了張棄一把,“說什麼呢,有陛下這麼教兒子的嗎?”
“父皇偏心,這次明明是我贏了,怎麼淨誇起皇弟來了?”
旁邊諸人都被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逗的忍俊不禁,張棄不理衆人的談笑,轉頭看着李翠兒道:“昨晚周廣的夫人進宮了?還把你給弄哭了,她這夫人也是的,也不知道個分寸,明知道你身體不好,還跟你說些傷心事兒。”
李翠兒臉上一紅,偷眼看了下旁邊幾人,她現在雖已是皇后的身份,但這嬌羞柔弱的性子還是一如當年,見沒人注意,這才低聲道:“她這次進宮是討情來的……”
張棄看着她的樣子,心中一暖,兩人已是多年夫妻,但看到妻子這般模樣,心中還是不自禁的覺得一陣溫馨,“周廣怎麼也學旁人作派,這也怨你,好的不好的,你就是不忍心峻拒,這次他是給誰討情啊,說來聽聽。”
“這次是個叫李坤洲的,遭遇極慘的了……”
張棄歪頭想了一想,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李翠兒接着說道:“這李坤洲是南方法學大家董出公的門下,學識是極好的了,就是境遇太差,本是世家子弟出身,這些大家族的事情妾身也不太清楚,反正這人被逼無奈之下作了十幾年的道士到是真的……”
說到這裡張棄想起來了,當年周廣來大燕的時候好像說起過自己有這麼個好友。
“這人母親亡故的時候都沒能見上母親一面,聽說這人當時本要與周廣一同到我大燕來的,但母親亡故,他回家守孝,這纔沒來。
誰知禍不單行,回家之後也不知怎麼又遭人妒忌,污他守孝其間與婢女私通,白晝宣淫,依宋律本來是要砍頭的了,但還好朝中有他的一位同窗從中幹旋,這才判了收監了事。
我大燕定都永安之後,周廣當年受過此人極大恩惠,遍尋京師,最後才從前宋的大理寺刑牢中將他找了出來,唉,好好一個人,說是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人模樣了,一條命雖然是保住了,但牢中陰溼,進去的時候又捱了板子,一雙腿到底沒保住,妾身一聽這事兒,心裡就難受的緊。
周廣的意思也沒別的,這李坤洲是個極要強的人,一雙腿沒了,對他打擊不小,在周廣那裡養好了病,就搬了出去,您說一個沒了腿的人,怎麼養活自己?
周廣夫人說了,這人的才學並不比周廣差了,又不能進書院按部就班的弄個差事,所以到我那裡看看,是不是能跟皇上說說,特旨給他弄個差事什麼的。
妾身是個沒主意的人,一切還是皇上說的算,不過妾身想啊,既然這人是有才學的,不就是沒了雙腿嗎,又不是不能寫字說話,給個差事作也不打緊,說不準還出個名臣什麼的呢,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張棄聽完不禁一笑,“呵,我家翠兒什麼時候出息了,這番大道理下來,着實讓我有些頭暈啊。”
李翠兒臉色一陣暈紅,她現在已年過三十,正是一個女人最成熟嫵媚的時候,雖然體質弱上一些,但這些年保養還算得益,看上去怎也不到三十的樣子,這時雙頰暈紅,眼神微挑,在春日的陽光之中,別有一番嫵媚風情。
張棄看的一呆,隨即握住她柔軟的小手,笑着道:“好,這件事我答應你了,稍後我見見那什麼李坤洲,大燕這麼大,怎還養活不了一個閒人怎的,不過這話說回來,你也不能什麼事情都答應了他們,長此以往,你的話就不值錢了,知道嗎,琢磨着拒絕上幾次,這樣你在他們心目中的位置才能愈來愈重……”
“知道了,這些事情妾身其實也並不願管,這宮中的規矩妾身也是懂的,不過,自從有了雷兒之後,我這作母親的總得給雷兒積些福德不是,所以只要不是特別爲難的,妾身也就答應了,皇上看這麼作是不是有些不妥,要不然以後這些事情我推了就是。”
“這到不必,內宮裡就你這一處能說得上話的,到也沒什麼大礙,要是絕了他們的心思,還不知他們能鬧騰出什麼花樣來呢,再說咱們大燕不象是大宋,一家子幾百上千口人,太后,皇太后一大堆,王爺也都到處都是,討情的,說理的,每天煩都把人煩死,所以咱們這一家人有些特權是應該的,別看都察院那幫人嘴上說的好像有些道理,什麼後宮不得干預政事,限制內官權限,等他們犯了事情,在我那裡說不通,還不得到你這兒來說項,沒事兒,這江山打下來,就是任我們一家人折騰的,規矩多了,豈不讓人心煩。”
其他幾個女人好像都在閒聊,其實都是豎起耳朵在聽兩人說話,聽到這裡,幾個女人都是一陣嬌笑,幾人心裡其實都在暗自嘀咕,皇上把這天下都打下了大半兒了,說起話來還是這般肆無忌憚的,要是被朝中那般大臣們聽了去,臉上還不定什麼表情呢。
正在衆人說笑之時,侍衛領班兒鄧閒走了過來稟報道:“陛下,中樞省吳大人和周大人求見,現在正在宮外候着呢。”
張棄笑道:“一點兒清閒時候也不給,叫他們在東政殿等着,我這就過去。”
……
東政殿在皇宮邊緣之處,大宋皇宮巍峨雄渾,連綿起伏十餘里都是皇宮範圍之內,房屋樓舍鱗次櫛比,要不是常年居住其中,只要進去就得迷路,大宋數百年經營,再加上有三朝在此地定都,又未有經歷什麼戰火,着實使此處繁華到了極處。
大燕後宮也就是那麼數百口人,前朝宮內的太監宮女在大燕定都此地之後都被張棄趕了出宮,內宮人數稀少,諾大個皇宮之地,加上內宮侍衛也不到一千人,到得晚上,皇宮之地黑乎乎的,好像一隻龐然巨獸伏在那裡,到是成了永安城中的一個奇景一般。
人數即少,所以張棄只定了接近東城的一塊地方作爲居住之所,其餘皆閒置了下來,兩年功夫下來,皇宮之內大多的地方已經雜草叢生,灰塵遍佈,有些大臣看皇宮之內着實沒有什麼新朝氣象,上書要增添皇宮人手,起碼要保證皇宮的整潔纔是,張棄想了想也是這麼個道理,於是又將宮女給召回來了一部分,這才使皇宮之內看上去不再那般蕭條了。
……
東政殿內,以前此處乃是大宋皇帝議事所在,寬敞明亮,且接近外城,官員奏事也不必跑出太遠,張棄後來乾脆在東政殿西面的一處房舍劃了出來,將中樞省設在了那裡,這樣一來,更是方便了官員們處理政事,有的外官還能趁着到中樞省奏事之機在劃定的範圍之內看看皇宮到底是什麼模樣,朝野上下對此舉措自然是一片贊同之聲。
殿內,中樞省總務大臣吳去,還有中樞省的另一位宰執周廣正襟危坐在椅子上面,待得看見張棄緩步走進來,都一起起身跪倒施禮。
三人坐定,張棄看了兩人一眼,“有什麼事嗎,要兩位中樞省宰輔一起前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吳去道:“皇上,是出了些狀況,但這也在下臣們的意料之內,歧州匪患越來越嚴重了,歧州節度使張霸來信說,有的地方已經發展到開始攻擊縣府的地步,他手下的軍兵又少,簡直就是剿不勝剿,且有越剿越多的趨勢。
他信中還說,歧州有不少世家大族參與其間,這也是剿匪艱難的原因之一,這些世家大族在歧州根深蒂固,只要稍微觸及他們的利益,他們就煽動百姓起來鬧事,歧州刺史李伯威也奏請朝廷早作決斷,歧州形勢已到了一觸即發的境地,這些情形原是皇上意料到的,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皇上您看是不是調兵入歧州,儘早敉平禍患,要不然,歧州之地恐怕……”
張棄卻是沒有多大的意外,沉聲道:“其他三州情況如何?”
“凱州臨近京師,世家大族雖是多一些,但還出不了什麼大的亂子,章州以及泉州兩地連年戰亂,又經過瘟疫,世家大族已所剩不多,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太過放肆,說來就是歧州未經戰亂,豪門大族勢力最大,我大燕下的政令多被他們阻撓,官員也皆是外來之人,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有幾個大族最是可恨,明目張膽煽動百姓鬧事,依臣下幾個原來的意思,還要多忍耐上時日,也好多作些準備,但如今看來,不行雷霆手段,這些國蠹還以爲大燕可欺呢。”
以吳去的城府今日都動了怒氣,可想而知這歧州着實鬧的有些不堪了,張棄擺了擺手,“鄧閒,去將軍機處幾位大人叫到這裡來。”
鄧閒應了一聲,轉身出殿而去。
吳去按耐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了周廣一眼,周廣會意,笑着說道:“皇上,臣下等還有一事要奏明皇上。”
張棄看他兩人眉來眼去的,心中好笑,“你們都是我的親信重臣,有什麼話就直說,扭扭捏捏的象個什麼。”
“皇上,這事說來到也不大,但卻是涉及到軍機處,所以臣等才如此慎重。”
張棄臉色一肅,這些年按照他的預想,軍政已經分的很開,文官再無半點調動軍隊的權限,但在後勤上卻牢牢限制住了大燕的軍隊,雖然這樣的制度還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陷,但在保證軍隊戰力的同時,又預防了軍中將領威望過高而帶來的一系列不可預料的後果。
但缺陷也不是沒有,文官掌管燕軍後勤,若是文武不和,行動不能協調一致,很有可能造成燕軍不戰而敗的情形發生。
不過,就現在看來,這樣的體制總是比大宋那般文官領武事要強的多了。
這時張棄一聽涉及到軍機處,心中立時慎重的許多,他自己可能沒有發覺,他本身就出自華中,所以在潛意識裡面,他最在意的成就不是南征北戰,未嘗一敗,也不是打下了這般大的疆域,而是造就了天下間最強大的軍隊。
如今一聽軍中出了岔子,立時表情就不一樣了,沉聲問道:“怎麼了,軍機處出了什麼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