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霸在富春只呆了兩日,一面派人快馬壓着倒黴的後楚使節李潛回京師報信,一邊已經拔營前行,往舟山前線而來,這次和川州節度使李祿一番密談,張霸這心也算是放了下來,雖然還有些不放心之處,但總也比當初川州形勢不明的情況好的多了。
千里急行,不日便即到了離前線之處最近的安陽府,張霸下令紮營。
這時前線已經傳來消息,張勇大軍的舟山防線已經吃不住勁了,一個勁的要求燕軍迅速趕到,說來到也不是張勇無能,憑藉舟山天險,張勇將蠻族擋住了數月之久,嚴防死守,也算得上是盡心盡力,奈何蠻族世代生活在川州山中,山地戰最是拿手,張勇手下雖然號稱有十萬川軍,其實堪戰之軍也就四萬掛零罷了,其餘皆是從各郡府臨時拉來的青壯,再加上從西川逃過來的難民中的一些壯年男子也被強徵入軍,如此才湊出了十萬大軍,其戰力如何可想而知的了。
舟山橫亙川中,將川州實際上分作了兩部分,張勇世居川州,對舟山道路地勢瞭解的很,在山中各處險要結寨守衛,更在兩條貫穿東西兩川的道路上駐守重兵精銳,蠻族着實吃了幾次苦頭之後,一直沒了動靜。
但這次卻有不同的了,蠻族好像有高人鑲助,再不與川軍硬碰硬的攻守,而是將數萬蠻兵分散開來,利用蠻兵在山中縱越如飛,來去自如的特點,派出小股蠻兵進入舟山山中,一月以來,連破十餘個寨子,終是在舟山打開了一道口子。
這裡卻要好好說說舟山的地形了,舟山隔絕東西兩川,大宋剿滅藍山蠻族之後,爲了更好統治川州,不但數萬大軍從此長駐川州,更是用了百餘年的時間,在東西兩川之間修建了一條棧道,這棧道修成時蔓延三十餘里,雖然不能讓大軍通行無阻,但讓數萬大軍陸續通過也用不了多長的時間,這條棧道修成之後,除了商旅百姓用到之外,大軍真還未走過這舟山棧道,數百年來陸續修整,現在的舟山棧道寬敞處已經能容四輛馬車並駕齊驅,和坦途已經無異了。
還有一條道路則是要崎嶇坎坷的多了,從西川始,過斬妖峽谷,這斬妖峽谷據說是當年天上的大神璃醞與妖神大戰時,一刀劈下,將舟山從中斬開,從此就有了斬妖峽谷。
這斬妖峽谷地近西川,早就爲蠻族所佔,過了斬妖峽谷,再越過小黑山,也就到了東川境內安陽府吳縣,張勇知道蠻兵翻山越嶺的本事,着重防守的就是這裡,不僅在吳縣駐有重兵,就是小黑山上也建了數十個營寨,牢牢扼住了蠻族進軍東川的道路。
舟山棧道那裡張勇到是不怎麼擔心,畢竟在棧道這頭有三萬大軍守着,蠻族總不會長着翅膀飛過去吧。
但偏偏就是棧道這頭出了事情,蠻族襲擾,兵書上說的好,攻則動於九天之上,不知其所守,現在張大帥的情況就是這樣,蠻族全線出擊,川軍防線幾乎是處處告急,川軍戰力低下的毛病也最大程度的曝露了出來,川軍大多沒經過什麼戰陣,這時幾乎是見到蠻兵的影子就要向大營求援,求援的地方多了,張勇已經麻木了,也不知道哪裡是真,哪裡是假,川軍真真和驚弓之鳥差不多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萬蠻族在山嶺之間連破十餘寨,迅速的在舟山棧道的東南野人嶺方向通過,徑直繞到了三萬大軍的後方,這三萬川軍萬萬沒有想到後方會出現蠻族大軍,一戰之下,再加上是深夜偷襲,立時損傷慘重,三萬大軍退下來的,不足萬五之數,可謂是損傷過半,舟山棧道等於是向蠻族敞開了大門,張勇大急之下,聽說燕軍正在附近,立即要求燕軍前往赴援,好重新穩住舟山防線。
張霸接到張勇的使者傳信,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對使者道:“好了,使者原來辛苦,本帥要同手下衆將商議一下,再作決定,你先去休息吧。”
這使者三十多歲,是張勇手下的親信,來之前張勇就已經叮囑他務必將形勢說於燕軍統帥知道,讓其儘快派出援軍,如今見張霸不慌不忙的樣子,立時急道:“張將軍,軍情如火,怎能遲疑,不如……”
張霸將臉色一沉,厲聲道:“你是什麼人,敢幹涉本帥軍務,要是本帥手下之兵,我立時就斬了你,速速退下,毋須多言。”
張霸見使者恨恨退出,顯是懷恨在心的樣子,不由冷冷一笑,小小的一個傳令之人也這般跋扈,不知進退,這川州當真無人否?
之後,張霸卻是將自己的副將李煥召了來,摒退親兵護衛,只剩兩人對坐。
張霸緩緩將舟山形勢說了一遍,“子新,你怎麼看?”
這李煥也就是二十多歲年紀,本是沈天雲南徵時帳下參軍,只因獻計破章州堅城晉陽而聲名鵲起,只二十七歲年紀便已成了一等校尉,實是大燕軍中不可多得的後起將才。
張霸聽聞過這李煥的事蹟,當年破晉陽時,曾獻計要引齊河之水倒灌晉陽,端得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行軍途中更曾仔細觀察,最後的評語是狠辣果決,陰沉難測八個字,當然這都是張霸暗中觀察所得,並未與旁人說道,李煥自也不知道這位主帥已經在心裡給他下了定語。
李煥聽完張霸的敘說,沉吟良久道:“恐怕大人心中早有定計了吧?”
張霸聞言哈哈一笑道:“還是子新知我,好,我就先說說我的章程,子新看看好還是不好。”
見李煥點頭,這才接着說道:“我燕軍雖然善戰,但畢竟入川來的才三萬人,除去沿途接應的,現在麾下也就兩萬多人罷了,再加上不善山地作戰,若是依了那張勇所請,就算這次擊敗了突襲過來的蠻族,咱們也進不了西川,這戰事不定得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依我看,咱們燕軍在平地上誰也不怕,就算那蠻族驍勇,在咱燕軍面前他也得給咱趴着……”
李煥是個玲瓏心思,並不等張霸說完就已經明白了張霸的意思,眼中一亮,“大帥是說將那蠻族放過來?”
張霸一拍案几,“不錯,決戰之地我已經選好了,就在這安陽府絡縣,這是蠻族入東川的必經之地,地勢開闊,正適合我燕軍作戰,我兩萬燕軍將士就在這裡會會那些率獸食人的蠻族狗賊,你看如何?”
李煥雖是知道此計若成,則西川立時可下,但還是有些遲疑道:“大帥,此計雖妙,但太過行險了些,此戰若勝,則沒有什麼話說,但若是敗了,則全川形勢糜爛,到時壞了皇上的大事……”
張霸將身子往後一靠,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煥,直到看的李煥不自在的挪動了下身子,這才淡淡說道:“老弟,本帥癡長几歲,叫子新一聲老弟不爲過吧?”也不待李煥回答,接着說道:“老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你是二十七歲吧?”
“是,末將是屬虎的,到今年,正是虛度了二十七個春秋。”
“才二十七歲的年紀啊。”張霸眼中浮現出感嘆夾雜些許嫉妒的神色,但隨即臉上的神色被自豪之色所取代,接着道:“本帥二十七歲的時候並不比你差了,想當年七萬革蘭鐵騎入寇北疆,本帥只帶一萬人馬就在夾蒙口守了四天,且全身而退……
好了,不說這些,本帥是幾經沉浮的人,跌的跟頭實在不少,今天有些肺腑之言今天要跟你說說。”
聽了這話,李煥神色之間一肅,張霸雖然在聲名以及權位上比之沈天雲等人都差了一些,但畢竟是從龍舊人,身經百戰,在大燕軍中的威望實在不是他這種初出茅廬的小子可以比擬的了的,想到這裡,於是躬身道:“元帥請講。”
“子新,你是什麼時候從的軍?”
“末將是大燕見過元年投的軍,一直在節度使沈將軍麾下效命。”
張霸點了下頭,接着道:“嗯,從軍時日已經不短了,看着今天的你,就象是年輕時候的我一般,所以,這有些話本帥覺得還是提點你一些的好。
有些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看你性子沉穩厚重,當不會出去亂說什麼,所以本帥也就直說了。
你沒跟隨在陛下身邊過,今日戰機稍縱即逝,這你也是知道的,先不管成敗如何,如今日我不能引蠻族決戰,戰事必定拖延日久,他日皇帝陛下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管那時川中是否已經歸附大燕,你我恐怕都是罪責難逃的了。”
看李煥神色之間一愣,張霸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本帥說的話?你沒見過陛下,此言難怪你不信了。
大燕能有今日,實乃陛下一手締造,但當今天子與歷代開國皇帝終有不同,包括前朝開國皇帝李巨,哪個不是當了皇帝之後就開始屠戮功臣良將,就算手段不同,結果卻都差不到哪裡去的了。
但我皇的不同就在此處,能給我武人以自專之權,臨陣之時,從來不在後方掣肘,所以我大燕名將輩出,人才鼎盛,皆緣於此。所以本帥當年輕敵戰敗,幾乎城破身死,白狼在歧州殺人盈城,陛下皆未有一言加責。
這是爲什麼,因爲本帥與那白狼皆是奉命行事,該作的都作了,陛下取的是我們的忠心和才幹,並不以結果而加罪於我等罷了。
今日若是我遲疑不決,不是說你我這麼作就錯了,但卻是負了陛下信重之恩,你我都是罪責難逃的了。
這回你明白了吧,你我在這個位置上,就不能計較自己的生死利害,就算此戰過後,我兩萬燕軍全軍覆沒,陛下也定會善待我等家人,死後也必定能位列鎮魂殿中,我等武將能生逢明主若此,建功於沙場之上,死後又能極盡哀榮,是大燕之幸,也是我等武人之幸,所以有的時候,就不能瞻前顧後,象那前宋名將李緯,才學軍略均非我等所及,一戰成名之後,卻是碌碌終生,所爲何來?
本帥說這些話予你,是看子新年紀輕輕便有大將之風,今後前途不可限量的了,但今後行事卻要斟酌,一不可峙功自傲,專橫跋扈,二不可專前顧後,一力求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是庸才所爲,必爲陛下所不喜。
好了,廢話也不多說,此戰我意已決,你去整軍備戰,明日大軍開拔,前往絡縣,去吧。”
這番話卻是聽的李煥一陣心驚,李煥是個聰明人,如今他年紀輕輕便居高位,很有些步步謹慎自持,讓他人尋不到自己錯處的心思,如今聽了張霸這番話語,幡然醒悟,站起身來深深向張霸一躬身,神色間帶着感激道:“大帥金玉良言,句句在理,末將他日但有所成,全爲大帥所賜,此戰若能大勝,再謝大帥指點之恩。”
說完轉身出帳,步履之間卻是變得堅定異常。
張勇使者又被叫到大帳之中。
張霸淡淡道:“軍情緊急,本帥也就不多留你了,回去告訴你家張帥,我軍將於絡縣與蠻族決戰,不需張帥增援,張帥只需守好防線,讓蠻族無隙可乘就是,我會派人護送使者離去,代本帥向張帥問好。
還有,叫張帥不必擔憂,就算是我燕軍全軍覆沒在此,也定當重創蠻族大軍,絕不叫其東進就是。”
那使者還想多說,張霸使了個眼色,旁邊早有機靈的親兵上前將其簇擁着出了中軍大帳。
不提張勇接到使者傳訊之後是什麼反應,大燕三年盛夏之時,蠻族五萬大軍終是過了舟山棧道,浩浩蕩蕩朝着絡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