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燕四年,還有一場風波是值得一提的,由都察院下屬的各級監察機構向永安都察院上交了一連串的名單,其上都是各個下級官吏的名字,這些人大多出身軍中,靠着軍中薦舉而得官,在地方上並不能勝任其職,有嚴重的更是仗着自己的軍功而橫行無忌,不聽上官號令的也大有人在。
都察院御史中丞李書名急急向正在歧州巡查地方的大燕皇帝張棄奏報了此事,張棄接到奏報,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但這件事情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形成文武官員的對立,南方後楚未定,一旦內部先起了紛爭,圖耗國力不說,大燕的發展就又回到了先前的老路上來了,內鬥不休,外臣則制掣多多,放不開手腳,還得擔心背後帝國之內射來的冷箭,內臣則爭權奪利,陷入黨爭,這些都是可以預期的事情了。
要是按照張棄以前的性子,至少要將這些人殺掉一半兒以震懾後來之人,但如今隨着位置的不同,想的自然也是比以前多了許多,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卻未打算徵求旁人意見行事,又在歧州耽擱了半月時日之後,回到京師,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幾個宰輔叫到了跟前,將都察院所列名單給衆人傳閱了一遍,又將李書名的奏摺給衆人看了,擡手止住兩個臉上變色,就要跪倒謝罪的軍機處重臣。
“這不是你們的錯,是我的疏忽,沒成想底下人鬧的如此不堪,此事處置是一定的了,但要怎麼處置,我說幾點,你們思量一下,看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第一,出了這樣的事情,是我先前沒有想到的,所以自今日起,軍中不得再向地方推薦官吏,除巡察司以外,軍中退役之人要想在大燕爲官,必得經吏務司考覈方能出任爲官,若是有軍中將領敢徇情推薦,立即予以嚴懲。
第二,關於這些人等的處置,大理寺是幹什麼的,你們也清楚,根據這些人所犯之事的大小,斟酌量刑,該殺的殺,該罷官的就罷官,着都察院與大理寺一起處理此事,你們放開手腳去作,我這裡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第三,在此事上,都察院難辭其糾,都察院是幹什麼?是要監察百官,蕩清吏治的,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見都察院有什麼動作,給我查,哪一級都察院出了毛病,長官罷免其職,下屬降級處理,我知道都察院的官兒大多都是軍中軍法處出身,和軍中之人有扯不清的關係在,所以,在這件事上,決不能姑息了,什麼事情都講人情,連都察院也不免,這大燕打下來不是讓他們講人情的,都察院的官員犯事兒一定要重重處置。”
說到最後,張棄已經是聲色俱厲,嚇得都察院御史中丞李書名在椅子上再也坐不住,跪倒在地不停叩頭請罪,大家見皇上說着說着怎麼處置軍中的人,卻發作上了都察院,都是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只有吳去跟隨張棄最久,若有所悟,張棄對軍隊的關注吳去是知道的,軍兵再怎麼不好,那也是皇上的心頭之肉,如今忍痛割下,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李書名的奏摺上又頗多直言不諱之處,自然觸犯了皇上的忌諱,發作一下是正常的事情,但隨後想到經此風波,又不知有多少官員被波及,卻是心中一嘆,皇上什麼都好,就是眼中太也不容沙子,處置起人來是眼睛眨也不眨,手段未免太酷烈了些,有失明君的風範,他在這裡心中嘀咕,但這些話怎麼也是不敢說出口的了。
張棄森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書名,淡淡道:“起來吧,剛纔我就說了,這些事情不是你們的錯,所以這次也就算了,回去之後盡心將這個差事辦下來,不能偏私枉法,也不能過於苛酷,至於都察院官員的措置,你回去思量一下,寫個條陳給我送來,不用害怕什麼,我說了讓你們放開手腳,就不會從中干涉,我大燕已經平定了中原,看來也該再清清吏治了。”
淡然掃了在坐諸人一眼,衆人心中都是一凜,要說這大燕的吏治已經很是廉潔了,比之前宋那是好了千萬倍不止,要清吏治?怎麼清法,在坐的文官這心裡都提溜了起來。
但張棄話鋒一轉,“這件事之後再說,不過,退役老兵的事情不能算完,最近總聽說這些老兵鬧事,太也不成話,給了他們些權限他們就不知道怎麼好了是吧,擬旨,在各地方設軍管處,凡在地方上犯了律法之退役兵員,皆交軍管處從嚴處置,軍機處給我按照大燕律法擬個條陳出來,凡犯事退役老兵,在原有量刑上面罪加一等,而軍管處之權不屬軍機處轄內,交中樞省李山河管理,再有相似事情發生,嚴加處置。”
衆人這時都是凜然遵命,情況已然清楚,這樣對軍方以及文官集團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情,衆人都是明白,皇上是變相的告訴他們,在帝國之中,他們的位置都是平等的,而且要分清自己的職責界限,一旦越界,就要面對毫不留情的律法處置,不過這一次文武集團隱隱間的較量卻是軍隊吃了些虧,不但以後再也不能肆無忌憚的向帝國推薦官員,而且那些退役老兵的權限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兩個軍機處的重臣都是憂心忡忡,這是不是代表皇上要拿軍隊開刀了呢?軍隊在大燕不間斷的戰爭當中發展壯大了起來,如今在他們看來,後楚就算仗着夏河天險還能支持一段時日,但南方民風柔弱,怎也不是大燕的對手,而且隨着大燕實力的增加,不算大燕軍隊的優勢,前宋十三州之地,大燕已有其七,再加上草原八洲以及屬國伊蘭,可以預見的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兩國的實力差距將越來越大,後楚的覆滅將不可避免。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皇上是不是開始打算壓制軍隊了呢?畢竟自古以來那麼多的例子,身爲一國之君是不能容忍軍隊有任何威脅到皇位的事情發生的,隨後是不是將是一場前所未見的對軍隊的清洗呢?
這些問題在現在都沒有答案,這位皇上雖然出身草莽,以前對待臣下也從不用什麼帝王權術,但心機之深沉,行事之果斷狠辣也是歷代帝王少有的了,這樣一位雄才大略,武功更是亙古未有的皇帝,對於這些曾爲大燕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勳臣武將是好事還是壞事着實難說的緊,兩個人在心裡暗歎了一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看來以後行事有加倍小心在意了。
……
大燕四年就在這樣輝煌的勝利以及國內大臣們的擔憂之中過去了,但後宮之中卻是喜訊頻傳,英妃爲張棄誕下一子,取名天行,而德妃也爲張棄產下一女,取名天惠,還有兩名宮女爲張棄產下兩女,按照宋制,晉升爲美人,兩女交皇后代養,皇家子嗣興旺,那是國之吉照,大燕未遷都之前,皇帝張棄連年在外征戰,只有一子一女,子嗣如此單薄,皇帝張棄又沒有兄弟子侄之類的親眷,讓大臣們很是擔心了一陣,皇帝雖然皇位穩固,威權自專,但國乍延續是國之大事,子嗣衆多雖然難免有諸子爭位的情況發生,不過要是一旦皇帝子嗣稀少,皇子要是有了什麼意外,難免有哪個有野心的臣子不甘其位,則大燕必亂。
如今雖是公主多了些,但這也是個好兆頭不是,皇帝陛下春秋正盛,精力更不是旁人能比,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子嗣問題也就不用在擔心了。
從張棄爲幾個兒女取的名字看,卻是沒有按照歷朝的規矩來,不管公主還是皇子,都納入了皇家宗普之內,歷朝公主的名字並不能列入皇家族譜之內,當然除非作出了重大的貢獻除外的了,前朝就有位公主掌大宋權柄十餘年之久,以一女子之身,將大宋治理的繁華興旺,但在其逝後,是否將其納入族譜也引發了許多大臣的爭議,最後纔在宗族之內議定,給了個淑敬孝慈……攝政公主的稱號,寫在了族譜上面,但這稱號卻是與其一生之功績半點邊也是不沾的了。
但在大燕這位經常特立獨行的皇帝身上,將自己的子女都同等對待這樣的小事已經不能引起大臣們的關注了,再說這位皇帝陛下的家事是管一次就得引起一次諾大的風波,家事即國事的道理在這位皇帝身上根本不起什麼作用,如果什麼人再不明白這個道理,去觸皇帝的黴頭,下場大家不用想也是明白的了。
不過年前關於興慶公主張天星的安排卻是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風波,興慶公主張天星是大燕皇帝的長公主,且受皇帝的寵愛不下於皇長子張天雷,這次更是被任命爲被鎮撫司代鎮撫使,專管草原以及伊蘭諸事,可建衙開府,鎮撫使一職是楚時舊制,威權極大,軍政皆管,到了宋時爲免內亂,被開國皇帝李巨廢除,當年設立北鎮撫司的時候,大燕皇帝張棄曾言當皇長子成年,則出鎮北鎮撫司,也向臣下表明瞭兩個意思,一個就是要立皇長子爲太子,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再一個就是出任鎮撫使的不會是哪個臣下,也免了將來內亂之憂。
但如今皇上這道聖旨一下,大臣們卻是蒙了,興慶公主大家沒有不知道的,從小習武,弓馬嫺熟,最是不安分的一個人,如今已十九歲稚齡女子而領鎮撫使之職,皇帝陛下這是什麼意思?皇長女十九歲了,不忙着找個人嫁出去,卻是北派到了北方,還掌如此重權,真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隨後張棄的另一道聖旨更是讓大臣們摸不着頭腦,北鎮撫使六年爲一限期,諸皇子公主滿十八歲之後必須到北方歷練,年滿二十五歲才得回京成親,且旅任其間,未有功績者不得死後不得進入宗廟享受子孫拜祭,爲太子者,未爲國拓一寸疆土者,不得繼任皇位,爲皇帝者,未能守住大燕疆土,喪權辱國者,死後不得有皇帝號,此爲定製,後世子孫如有善改者,羣臣有權行廢立之事。
這道聖旨一下,羣臣震駭,這是什麼樣的祖宗定製?是嫌子孫當皇帝容易嗎?還是唯恐天下不亂?
這兩道聖御不說後無來者,但一定是前無古人的了,歷代皇朝,除了開國皇帝以及中興之主,哪個不是稟着好戰必亡的儒家思想來治理國家,能守住祖宗基業,作一個守成皇帝已經是千難萬難的事情了,更何況是頂住各方面的壓力,用兵域外,開疆拓土誰不想?但也要有那個能力不是?
這位皇帝陛下可好,逼着後世子孫們對外用兵,也不想想,難道後世子孫都是如他一般雄才大略不成?
這兩道聖御爲人構病處頗多,幾乎每句話都能從中挑出毛病來,但毛病太多也有個好處,就是讓人不知從何着手能讓皇上將整個命令收回去,皇帝陛下又是強勢慣了的,這樣明詔天下的聖御怎能談到輕易收回,皇上要是如此聽人勸的主子,大家也不用如此爲難了不是。
最後幾個宰輔實在是頂不住壓力,一天到晚,就連睡覺的時候都會有朝臣或以政事光明正大的求見,或以私情到府邸相談,反正是自從皇帝陛下下了這兩道旨意之後,衆臣不敢到皇帝駕前直言不諱,卻是敢到幾個宰輔這裡直抒胸臆,好像下這道聖旨的不是皇上而是幾個宰輔了。
幾個人一碰頭,都是絲毫不再顧及什麼宰相氣度,叫苦連天,本來幾個人爲免有結黨之嫌,從來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聖人教誨,交情是談不上了,深談更是寥寥可數,但這次可是不一樣了,本來年僅六十,在幾個人中年齡最大的吳去,這些年卻是有越活越年輕的趨勢,不過自從這兩道聖御下了以後,不堪衆臣煩擾,連着好幾天連覺也沒睡好,一下子好像老了有十多歲的樣子。
其他幾個雖然年輕,但也從沒遇到過這等場面,勞心費力之下,比吳去也好不到哪裡去。
幾個人最後終是坐到一起一商量,卻是都毫無頭緒,叫皇上收回成命?以幾個人對皇上的瞭解,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要是前宋,這樣的聖旨就可以歸爲亂命,臣下是有權封還聖命的,皇帝迫於朝臣壓力,也極有可能下一道罪己詔了事的,但幾個想到當今皇上的行事風範,一致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甚至有些荒唐的念頭。
幾個人冥思苦想,最後還是李山河靈光一閃,小聲說了句,“皇后……”
幾個人聽的清清楚楚,都是一愣神,接着就是一陣苦笑,最後面面相覷,都是有些尷尬,這等國家大事卻去找皇后娘娘說項,且去的還是幾個當朝首輔,這不能不說是對一直將後宮不得干政放在口頭的上的朝臣的一種諷刺了。
最後幾個人全將目光望向了始作俑者李山河,李山河這時卻是暗自叫苦,你說沒事我出這個歪主意幹嘛?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他和當今皇帝的情分不同常人,有師徒之宜,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門生,父親又於當今皇上有救命之恩,就連他的姐姐,也是皇宮內的常客,就連皇后娘娘也以姐姐稱之,幾個皇子公主都是以子侄禮事之,可謂是榮寵到了極處的了。
這件事上他不出馬卻是讓誰去,沒有辦法,李山河當晚入宮,但他卻是留了個心眼兒,沒有按照計劃去找皇后李翠兒,幾個宰輔沒想到,他可是想到了的,自己與皇上的情分確實非比常人,但越是如此,行事之間卻越得多加思量,自己去找皇后娘娘,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又是自己前去,這事一定是會答應下來的了,但隨後的事情就有些麻煩了,皇上聽了皇后娘娘的話,肯定要問,這事是誰跟你說的啊?皇后娘娘肯定要說是李山河來找我說的,聽了這話皇上心裡怎麼想?
自己的徒弟有事不直接跟自己說,卻是拐彎抹角的去找皇后,這徒弟是怎麼回事兒?以他對皇上的瞭解,自己這次非吃掛落不可,可能念着往日的情分上,處分不會太重,但難免在皇上心裡面留下疙瘩,那可就麻煩了不是。
還不如一狠心,直接去面君來的踏實一些呢,他可不管其他幾個宰輔怎麼想,這大燕是皇上親手打下來的,只要有皇上在,其他人就別想翻起多大的風浪來,這樣的心思卻是一直以來對師傅的信心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