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兩人坐定,那個看上去比李義大上幾歲,穿着月白色長衫的中年人笑着道:“幾年未見,文傑兄風采更勝往昔,真是可喜可賀啊,哈哈。”
李義心情大好,也笑着道:“子規兄,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在京師得意的很,大燕國都,天子腳下,可是比我們這些整日在外奔波的苦命之人強的多了。”
“這文傑兄可是說錯了,爲兄幾個可不比賢弟,當今天下誰不知道皇上重武,兄弟幾個不如賢弟當年看得遠,要不然肯定不讓你專美於前就是了。”
李義笑着接道:“我怎麼說今天老是鼻子酸酸的,原來醋味在這裡,子規就是不知足,黃城司巡案也委屈了你?那好啊,這次我回京陛見,到軍機處爲你說說,我那裡正缺人手,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有兄弟在,怎麼也虧待不了你就是了。”
“你小子啊,當年大家都說你是敏於行而訥於言,今天我是看出來了,在軍中呆了這些年,也變成個兵油子了。”
兩個人初時還有些拘謹,畢竟兩人多年未見了,不過幾句玩笑話出口,卻是心情都鬆範了下來,談笑間也沒有了太多的顧忌,越見的熱絡了起來。
“子規,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專程來接我的吧?”李義有些疑惑的問道。
“文傑呀,雖說功名只向馬上取,但你也是一軍之首了,官位等同於一方大員,當將軍當成你這樣的實在是少見,就說你回來也不跟我們幾個說一聲,別情那裡可就已經預備着收拾你了,雖說現在文武分治,但我們幾個可是貧賤之交,來封書信能怎麼着你?那些御史還能參我們一個文武勾結不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
再說了,你忘了別情是幹什麼的?你這次回京述職他那裡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比軍中還要早上一些,這不,就愚兄這裡清閒,所以估摸着賢弟這幾天到,愚兄每天在這裡是望眼欲穿,就等着賢弟回來,給你接風呢。”
李義聽了心中一暖,他嘴中的子規兄叫齊律,是他當年在雲州時的同窗好友,包括吳斷在內,他們一行好友五人一起到廣王府應試,從此各有際遇,他和吳斷兩人因爲遇到了當時還是燕王的當今皇上,從此棄文就武,到大燕軍中效力,而其他三人也是各有際遇,齊律和王宗宇進了府學,又幾乎是同一年被推薦進了天安書院,從此也算是春風得意,官運亨通。
而齊律口中的別情卻應試未成,所幸家中有些勢力,進了廣王府督察司任職,這位名叫江秋離,表字兒別情的仁兄別看考試不行,但爲人外圓內方,極有才幹,沒幾年的功夫就得上司賞識任了督察司輯案,雖是從六品的小官兒,但督察司監督百官,威權極重,反而是幾個人裡面升官最快的一個。
後來不知怎的卻進了行人司,行人司是怎麼回事有心人都心知肚明,這支來自皇上龍潛時就建立的隊伍給人的感覺可不怎麼美好,所有陰暗,骯髒,鬼祟的詞語用在他們身上都不爲過的,更有人把他們形象的比喻成行走在黑暗中的豺狼,他們的探子無處不在,他們的眼睛時刻在背後陰冷的注視着你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揭發你不爲人知的陰私。
這樣的一個機構在帝國中很是惹人反感,但又讓人無可奈何,有識之士已經意識到了他們對帝國的危害,以當今聖上的鐵腕,當然不用擔心他們的野心,但如果當今聖上有個好歹,這些人必定如同出了籠子的老虎,無人能制。
江秋離就進入了這樣一個衙門,現在的行人司歸內務府管轄,他們的頭子就是皇上的心腹關任,以他現在內務府斂事的身份,李義進京述職自然是瞞不過的了。
想到這些,李義卻也不願再往深處想下去,作爲朋友,他不願意將這些陰暗的事情和自己的兄弟聯繫到一起,再一個對於朝野之中的鬥爭,他是一點興趣也無。
不等他說話,齊律卻是接着說道:“賢弟可能不知道吧,算上你,已經有十多個軍正進京述職了,看來……”
李義一驚,他一路上也在琢磨此次軍機處招自己進京是爲了什麼,這時一聽這個消息,卻是來了精神,趕緊問道:“哦,這話當真?”
“呵呵,看把你急的,這事兒雖然不能亂說,但對文傑你卻是例外,這幾天在這裡等你,在愚兄眼前過去的就有五六個,人家可是都比你威風多了,坐的都是官船,帶着的親兵最少的一個也有個,看看你,要不是爲兄親自在這裡等你,誰知道你是天子門生,軍中之長?當官兒當到你這地步,嘖嘖,還不如不當呢。”
李義現在已經無心搭理他的俏皮話兒了,心中只有一個聲音,看來皇上要有大動作了,對哪裡?這還用問嗎,指定是南方,這幾天帝國周邊再無戰事,也就是北邊草原上的革蘭人鬧些亂子,再就是極北的地方和以前的十三部落聯盟發生些衝突,剩下的還有哪裡?後楚罷了,想到這裡,李義已經難掩心中的激動,他這幾天心情鬱郁不光是爲了故友,也有一部分是因爲幾年沒打仗了,以前戰事頻繁的時候還沒有什麼,這一歇下來,卻是渾身的難受,要不是他已經是一軍之長了,他恨不能自組一支隊伍,到西邊去看看,這也是近年來軍中退伍的將士們的另一條出路。
“快,跟我說說,是不是你聽到什麼風聲了,還是朝廷已經決定了?”
看着李義急切的樣子,齊律卻是噗嗤一笑,“這麼多年沒見,賢弟還是這般的急性子,哈哈,這事兒不急,如今已經是秋末,就算有什麼大事也得明年再說,你在京裡沒有住處,還是先到爲兄那裡湊合着歇上幾天,晚上咱們叫上別情他們幾個給你接風,這詳細消息嘛,你還得跟別情打聽。”
李義轉動了下眼珠兒,卻是笑了,指着齊律道:“好你個子規,一進京你就給我來這麼一齣兒,好好,就先到你那裡,先拜見拜見嫂夫人,別的事情晚上再說,不過咱得說好了,你要是騙我,我可跟你沒完。”
……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
已經一身清爽的李義隨着齊律來到朝勝門不遠處的一座酒樓,很明顯,齊律是這裡的常客,兩人只是隨便的敷衍了老闆的奉承巴結,直接在老闆的引領下上了二樓雅間。
“文傑兄,子規兄,你們來的可是有些遲了……”剛上樓,一個爽朗的聲音已經大笑着響了起來,一個和他們年歲差不多的中年人看樣子已經得了消息,早早就迎了上來。
“文傑,你看看,希轍現在可是春風得意的緊了,氣質風範是不是已經有了些輔臣氣象?今年頭裡又納了個妾侍,瞧他那個樣子,我氣兒就不打一處來,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真給我們丟臉,文傑一會兒你可不能放過了他……”
“文傑你別聽他的,這幾年不知怎麼了,就像是紅了眼兒的公雞,見誰編排誰,都三十好幾有兒有女的人了,一點穩重的意思都沒有,真替我那幾個侄子侄女擔心,有這麼個父親,還能學到好了?
哈哈,文傑,多年不見,看你這樣子可是越發的英姿勃發了。”
還沒等李義說話,旁邊的齊律笑罵道:“文傑你給評評理,就他還替我擔心呢?你是不知道,他當年的性子你也知道吧,最是風流的一個人,進京爲官之後,你說怎麼着,他依然顧我,御史彈駁,別情我們兩個也勸,他倒好,小妾娶了一個又一個,要不是皇上英明,就算不丟官,也得吃掛落,但嫂夫人可不象皇上那麼英明,前幾年因爲這事鬧的那叫一個天翻地覆,嫂夫人在家裡上吊抹脖子可什麼招兒都用上了,連帶着我和別情也在嫂夫人那裡吃了數落,這可不是說假的,要不文傑你隨便在路上找個人問問,京師沒有不知道的,只要問問,隨便一個人就得來上一句,王宗宇生性風流,名滿京師,可氣的是他還不知恥,還拿這個來自誇。
本來他鬧他的,沒我們什麼事兒不是,嘿,經這麼一鬧,別人看我們兩個和他交好的眼神兒也不對了,還……不知哪個缺德的,愣是給我們起了個“花間三友”的外號,別情那裡我不知道,反正現在我只要和他們出去,回到家裡你嫂子必定得問東問西的,那架式就好像我在外面作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兒似的,文傑你說我招誰惹誰了。”
王宗宇被齊律一頓數落弄的是面紅耳赤,偏偏句句都是真打實鑿,反駁不得,李義在旁邊聽了,笑的是前仰後合,點着好像鬥雞眼兒似的兩人道:“不行了,不行了,你們兩個怎麼還和當年一樣不不對付,一見面不刺對方兩句就好像不舒服似的。
行了,行了,趕緊進去,沒看別人瞅咱們的眼神兒都不對了嗎,走進去說話。”
到了雅間內,三個人坐定,酒樓的老闆親自侍候,又是奉茶又是遞手巾,臉上更是能笑出個花兒來,“幾位大人,您們看菜早就給準備齊了,是不是現在就端上來,還有,大人們喝什麼酒,還是自釀的“雪泉”嗎?再一個大人們要不要聽聽曲兒什麼的,只管吩咐,小人派人去聚花樓給大人們叫去……”
王宗宇果然不負風流之名,一聽唱曲兒,眼睛就放光,但李義已經一揮手,不耐煩的道:“我們這兒還有一個人沒來,你先下去準備着,有什麼事兒我們自然會叫你。”
老闆是個伶俐人兒,也不再羅索,給三人把東西準備齊了之後,徑自下去了。
齊律看着王宗宇噗嗤笑了,“文傑你看見了吧,愚兄沒說錯吧,你看看他那個樣子,哪有半點朝廷大員的樣子,整天就知道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看杏花,整一個風流浪蕩子,恥於爲伍,恥於爲伍啊。”一邊搖頭,一邊深感恥辱的樣子,讓人看了就忍不住發遽。
“齊子規,你……”
眼見兩個人又要鬥嘴,李義一陣頭疼,趕緊說道:“別情怎麼還沒來?別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吧?”
齊律收了笑道:“別情事兒忙的很,哪次都得等等,你問宗宇,我們都習慣了的。”
王宗宇瞪了齊律一眼,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別情那裡可還順遂?”
王宗宇接道:“他們那個衙門口啊,看上去威風,但風評可不怎麼樣,別情當初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在都察院乾的好好的,怎麼就……”
齊律趕緊道:“說這些幹嘛,沒的掃了興致,別情也有他自己的難處,你道別情在都察院那會兒就好過?都察院都是些什麼人?退伍的老兵和些積年幹吏,別情一無資歷,二又不是軍中出身,不受人排擠?
現在怎麼了。不就是內務府嘛,內務府總管那是地地道道的天子近臣,對別情也賞識的緊,要我看啊,別情這一步走的對,你看吧,過上幾年,也就是文傑還能和別情別別苗頭,我們兩個啊,以後見到他們都得哈着腰羅。”
王宗宇聽了不由一笑,對李義道:“文傑,還沒問你呢,這幾年過的可還算好?你大婚的時候我們也只是送了份禮,人也沒到,想來真是有些遺憾,這次進京怎的沒把弟妹和幾個侄兒帶來,也好讓我們幾個作叔叔的見上一面,難道是當了將軍就嫌棄我們幾個兄長了不成?”
李義趕緊陪笑道:“什麼啊,宗宇你這可就是冤枉小弟了,這次進京是奉旨回京,我要帶上家眷算怎麼回事,走之前你弟妹還跟我說呢,要不要跟你們幾個帶點禮物特產什麼的,但小弟思來想去,諾大個永安城,還缺我那點禮物,所以就空着手兒回來了。
現在一想,還真讓你弟妹說着了,子規你看看,宗宇這分明是朝我要禮物來了嘛。”
“好你個文傑,現在竟然滑頭到了這等地步,我要見見我那幾個侄兒還成了我的不是不成?再說了,文傑你現在可是我們幾個裡面最富的了,聽說在草原上就有兩個牧場,廣奴隸就有數十個,牛馬成羣,嘖嘖,怎麼?人越富貴就越是摳門,我今天算是明白這個道理了。”
“這話宗宇你可說錯了,不是小弟僑情,牧場到是有兩個,可沒宗宇說的那麼紅火,現在軍中將領哪個在草原沒自己的牧場的,小則幾裡,多則數百里,小弟這兩個牧場到也不算小,但你們也知道小弟的性子,哪裡管理的好,再說軍中事務繁忙,小弟也脫不開身,都是你弟妹在管着這些事情,到了如今,估計牧場上牛馬沒多少,荒草到是長了老長了,還有我那幾個不成器的,一到了夏秋之際就要到牧場去玩兒,說什麼騎馬打獵,打的是什麼,都是家養的牛羊,經他們這麼一折騰,你說還能好了。
這麼說吧,宗宇要是不嫌棄,我將這兩處牧場兌給你算了,怎麼樣?”
旁邊兩人一聽之下,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齊律打斷了兩人間的說笑,正色道:“聽說草原上不怎麼太平?我們這些作文官的只是簡略知道一些,文傑你在北邊,跟我們說說,是不是革蘭人又要鬧事兒了?”
李義搖了搖頭笑道:“怎麼可能?當朝公主坐鎮北方,革蘭人還能鬧出什麼事情來,就是前幾年幾個部落頭人吃了豬油蒙了心,硬是要起兵造反,說起這事兒來,還真得贊公主一聲,要不是公主殿下果斷,立即親率人馬入草原平叛,說不準還真讓他們成事兒了。
不過公主頗有當年皇上的風範,有公主在,北方亂不了,不過南方後楚這些年休養生息,又有夏河天險在,恐怕……”
“後楚跳樑小醜,氣數兒已盡,你們還沒聽說吧,溫轍大將軍以謀反罪族誅,後楚屏藩已失,正是南下良機到了。”一個略帶些嘶啞的聲音插了進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