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繼業我是信得過的,哈哈,我知道,你們心裡一定在說我失之草率,天子擴有四海,在用人上也不能光憑一己好惡來決定,但我就是要說,他一個禮部小官兒,離着西域十萬八千里,怎麼就敢誹謗一軍主將。
謀反?這個罪名他也敢出口,江山打下來了,就有人往我將士身上潑髒水,要是我信了他的話,把沈中拿問治罪,他們是不是就高興了,他們想過沒有,以後的人怎麼說朕?兔死狗烹?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他們存的是什麼心思?
還有更可笑的,說朕的韓大將軍是南方人,要他避嫌,那你來統率大軍作戰,你有那個能耐嗎?他們這是不想活了,是什麼人在後面主使,我也清清楚楚,他們那點子心思我也明白,是不是看着天下就要天平了,心思就又活泛上了,既然他不想活了,我就不給他活路。
來人呀,擬詔,禮部左司禮王堅,吏務司行走李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勳,輕信謠言,誹謗軍中將領,下大理寺查問,要嚴辦,決不姑息。”張棄越說越怒,竟是當即下旨要將人抓起來。
“黑牛,你去傳旨,問問他安的是什麼心?朕的腹心也是他們指摘的?他們讀了那麼多的書,給我的摺子寫的天花『亂』墜,就沒人告訴他們謠言可畏?我看他們的心本來就擺的不正,以讒言事君,問他們有幾個腦袋讓我砍的?”
張棄今天已經五十出頭,但看上去依然三十許人的樣子,和當年變化並不明顯,坐在那裡身形依然挺的筆直,這些年大燕休養生息,在戰事上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大燕皇帝張棄也只能在皇宮中轉悠,或是時不時的出去獵宮排遣一下,這麼多年下來,當初動輒殺人的『性』子已經收斂的差不多了,每每想起自己建立這麼個老大的帝國,自豪之餘卻是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這就好像自己親手用黃金打造了個籠子,卻將自己給關在了裡面,想想當年若是什麼都不管,只在煙雲山中當自己的山大王,是不是更加要快活一些?
國事上他到也不是不管,但他不是什麼都懂的全才,也知道這些事情要是自己辦來,還不如交給臣下好些,所以這幾年漸漸放權給了中書省,自己輕鬆上許多之餘,也不用擔心犯錯,到是比那些史上的明君們輕鬆的多了,但效率上卻也高了不少,沒想到在就要進軍後楚這個幾骨眼兒上卻有人給自己來了這麼一齣兒,是不是覺得這些年的安穩過夠了,非要自己找不自在,那還有什麼客氣的。
“陛下且慢。”大殿當中坐着有五六個人,都是大燕的重臣,這時見張棄怒氣勃發,刻薄話兒張嘴就來,久已不見皇上如此動怒的大臣們都是噤若寒蟬,閉緊了自己的嘴巴,只有李山河開口說了話,衆人的心裡都是一鬆,李山河和皇上是什麼情分,大家心裡都清楚的很,他一說話,皇上總不至於再遷怒於旁人。
“哦,你有什麼話說?”
李山河眼中幽光一閃,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山村小子如今卻也成了大燕柱石般的人物四十多歲的年紀,已經穩重的好像大山一般,眼中的光芒更是深邃的好像幽深的潭水般,一眼望不到底。
“皇上息怒,王堅等人其心不正,確實該罰,沈繼業這些年勞苦功高,實爲羣臣表率,皇上對他的信重也是有目共睹,不過其鎮守之地卻離家國萬里,有些謠言也是難免的事情,大軍在外,時日太久,文臣們不明軍中事宜,惟恐古之舊事重演,有些進言也就失之偏頗,想當然爾。
皇上這些年廣開言路,收效甚著,張堅等人信口雌黃,誹謗國之柱石,實在該死,但皇上不能因小人之言而廢國事,殺張堅等人易爾,卻使羣臣震恐,以後進言難免不盡不實,專撿皇上愛聽的話兒來說,如此則得不償失。
但張堅等人之罪也不能不罰,不如下旨斥責,讓他知道皇上聖明燭照,也讓羣臣知道聖察無礙,如此羣臣今後自然不敢欺瞞聖上,卻還能安心任事,豈不是好?
如此又安了軍中大將之心,知道皇上時時以軍中將領爲念,自也對皇上感激涕零,豈不是一舉兩得?”一番話侃侃而談,滴水不漏,既照顧了皇上的面子,又將事情說了個明白,不輕不重,有理有據,當真是名臣風範。
旁邊的人都是暗暗點頭,難免在心裡暗贊上一聲,不愧是皇上苦心教導出來的,如此人物天下能有幾人?
張棄有些懊惱,這個李山河確實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但如今怎麼看都是離自己的期望越來越遠,當年那個看見刀就兩眼放光,在戰陣上也敢打敢殺的小子如今卻偏偏每次都是和稀泥的主兒,面面俱到,頗爲圓滑,尤其是每次旁人不敢說的話,他卻能變着法兒的說給自己聽,有時還鑽着空子到皇后宮中唸叨上兩句,還一副說者無心的樣子,但李翠兒卻是聽者有意,每每勸上自己幾句,一聽原來是跟李山河閒談時候提到的,他哪裡還不明白李山河的意思,弄得自己心裡當真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總不能因爲幾句閒話就把他叫進來訓斥上一頓吧,這小子也不知在哪裡學的這些彎彎腸子,想到這裡張棄的怒火到是沒了,不過看向李山河的目光中卻多了古怪,看得李山河頗有幾分的不自在。
揮手將剛進來的黑牛又趕了出去,但還感覺就此作罷有些太過便宜了那些人,“好吧,傳旨削張堅官職,再不續用,其他人等罰奉一年,既然是你的提議,這旨意就由你來寫。”
“是,皇上聖明……”
“先別忙,最近聽說你又納了小妾?可是春風得意的緊啊。”
“啊?”李山河腦門上的汗下來了,知道今天過於得意了一些,難免讓皇上心裡不舒服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趕緊陪笑道:“臣惶恐,皇上百忙之餘還記掛着微臣的家事,臣感激……”
“行了,行了,我今天交代你個差事,你春風得意不要緊,但你可還記得衛王是你的妹妹?”
算起來其實李山河應該是當今皇上的女兒李天星,也就是如今的衛王殿下應該是叔侄的關係,但誰讓李山河拜了張棄爲師,這麼說來卻是讓自己降了一輩兒,說是兄妹到也未嘗不可。
李山河腦袋有些暈,自己娶小妾又關衛王什麼事兒了?但嘴上卻不敢怠慢,“是是,衛王殿下鎮守北方,勞苦功高……”
張棄這回是被他逗笑了,“衛王年紀大了,婚事也該『操』辦一下了,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駙馬的人選嘛,讓她自己挑,但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來,你給我在旁邊看着,要是這事兒辦不成,你就不用回來了。”
李山河立即苦了臉,“皇上,衛王殿下『性』子剛強,不讓鬚眉,微臣實在是……”
旁邊衆臣聽了這番對話,臉上的神『色』都古怪了起來,但也不無羨慕,看人家這聖眷,除了跟隨皇上最久的吳侯吳去之外,當朝哪裡有一個人比得了的。
但李山河可不這麼想,李天星幾乎是他看着長大的,對於這個公主的『性』情也最是瞭解,到是和當今皇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在一些大事上面,就算自己說破了嘴皮子也未必管用的,這無疑是一個苦差事,都怪自己多嘴,張堅是個什麼東西,自己救他一命,卻讓自己陷了進去,當真是有些不值當的。
張棄卻不管他那麼多,“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回去準備一下,近日起身,正好太子也在北疆,你同他一起回來就行,不過衛王的決定也要你給帶回來,走之前到宮裡來一趟,聽幾位娘娘說說,行了,今天的事情也不用你參與了,你回去準備吧。”
……
“革蘭金帳也有消息了,他們到是走的挺遠,詳細的情況,吳去,你跟他們說說。”
“是,這個消息還沒有別的人知道,大家聽完現在也不要『亂』說,說來還是巧了,西邊萬里之外有個叫陀蘭國的沙漠小國受到了金帳的侵入,他們聽說那些革蘭人是由東邊過去的,就派出了自己的使臣,諸位大人也知道,革蘭,天下強軍,金帳雖然遠走域外,但還有十幾個部落的人口跟隨,據我估計,當有數千戰士應不爲過的,那陀蘭國不是對手也在情理之中,他們是來東方求援的,說來好笑……”
吳去清瘦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偷瞟了皇上一眼,這才接着說道:“他們一隊使臣來到我大燕,還……還送來了他們國王的麼女,意思嘛,不言自明,革蘭金帳,乃我大燕死敵,但奈何相距遙遠,總不能派大軍征伐,陀蘭國之南,據說是一個西方大國,強盛處竟然不比大燕差了,這樣一來,就算派兵前往也頗多變數,所以按照皇上的意思,我大燕組三千輕騎,隨行護送使臣回國,沿途探查西域地形風物,到了陀蘭國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退,反正革蘭金帳喪家之犬爾,到也不用太過放在心上。
諸位大人若有良謀,不妨直言。”
諸人都是一陣沉默,這件事說來簡單,但誰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皇上的來歷一直成『迷』,有很多說法就是皇上與革蘭帝國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穿鑿附會的嫌疑,但在羣臣中卻不無市場,皇上當年與革蘭帝國連場惡戰,根本未曾有過修好的意思,一直將革蘭金帳趕出草原,但這些年來也一直未曾放棄尋找革蘭金帳的蹤跡,不是有仇是什麼,如今得到了金帳的消息是不是存着畢其功於一役的念頭?
半晌之後,還是文盛率先說道:“這臣下到是有個辦法。”
張棄道:“那就說來聽聽。”
“哦,是這樣的,我大燕在西域經營有年了,我大燕一些退伍將士遍佈西域各國,很多都是當年追隨皇上征戰的老兵耐不住寂寞而組織的隊伍,還是皇上聖明,臣下當初總也沒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面,他們一些人甚至在西域各國還有官職在身,所以我大燕在西域各國影響力越大,所以以臣下的意思,不如召集這些退伍將士,組成僱傭軍團,只要花些銀子,讓他們自帶補給,去陀蘭國走上一趟,臣想規模還能大上一些,而且他們都是經過戰陣的軍士,對西域的地形也還熟悉,如此一來,卻不用我大燕大動干戈,只是花些銀兩,還能把事情辦了,豈不是一舉數得?
唯一礙難的地方就是這些人不相統屬,恐難形成戰力,得派一員大將率領,居中調配,放能成事。”
旁邊的幾個人一聽,眼睛都是一亮,吳去接道:“皇上,文大人說的確實是良策,如此一來到能省下不少錢糧,只是不知這些軍士堪用否,誠然這些將士都是百戰餘生的勇士,但畢竟已經非是正規大燕士卒,若是事情順利還則罷了,若是事有不協,這些人可願死戰?若是墮了大燕威名,則西域多年努力雖然不會盡毀於此,但總是讓人看輕了我大燕。”
文盛點頭道:“吳侯此言確實是老成謀國之言,微臣確實想的有些簡單了……”
張棄一笑道:“我看你們說的都不錯,這事就按文盛說的辦了,但其間的細節處你們要商量解決,其實陀蘭國救不救都是無謂的緊,但它南面的大國我卻很感興趣,這次不管事情成於不成,都要探明那大國軍政,以及山川人文,只要將這事兒辦了,就是大功一件……”他隨口而說,其實也就是提醒衆人注意罷了,這事還是行人司辦起來得力,他已經想好了讓關任派人出西域,探聽消息上哪裡還有人比行人司得力的。
接着張棄又說道:“這事兒不急,陀蘭國使節已經快到京師,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召禮務司『操』辦迎接事宜,不過不用太過隆重,只照常例辦理就是。”接着臉『色』一正道:“後楚的事情『操』辦的怎麼樣了?”
衆人都看向韓起,韓起如今已是軍機處的唯一宰執,位高權重,處理的事情又多,再加這些時日被羣臣上書的事情折騰的夠嗆,還得調撥人馬,整個人更是顯得蒼老了許多,疲憊之『色』是怎麼也掩不住的了,不過他少年從軍,身經百戰,身體健壯結實,看上去精神到是不錯,聽了皇上問話,趕緊躬身答道:“皇上,幾個軍正已經奉命到京,都已經在軍機處報備過了的,他們所率軍隊也已經整裝待發,沿途補給也都準備妥當了,只是沒有皇上的允准,臣還沒告訴他們行軍的目的地,剩下的就是等着皇上問對……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今冬就能將大軍盡數集結於歧州,至於糧草軍械方面還得幾位大人配合行事,要不然還得耗費些時日。
至於大軍的戰力,微臣心中實在無底,這些將士大多都是北方人,不習水『性』不說,南方水網縱橫,騎兵很難發揮戰力。
再一個就是南兵雖然戰力不強,但總佔着地形之利,加之南方氣候溼潤多雨,軍械的保養也是個問題,臣生於南方,對南方比較熟悉,就說弓箭吧,在南方軍中都是戰時纔將所有弓箭拿出來,平時都是放在庫房之中由專人進行保養,微臣怕那些在北方製作的軍械到了南方粘水之後不能使用,還有,這次進軍最早也得等來年開春的時候才行,春天疫病容易在軍中爆發,我軍都是北人,不服水土,尤其容易流行疫病,臣已經叫軍中醫官兒儘量準備充足的『藥』草,至於飲水等方面也讓他們多加註意了,儘量讓軍士在南方喝到的都得是熱水,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總不能保得周全,他們這次孤軍深入,沒有後援,沒有固定的補給,臣實在有些擔心……
還有,大軍集結,雖然保密上臣下了很多的功夫,但一來人數太多,難免人多嘴雜,二來後楚的商隊遍佈大燕各處,保密上也難作的滴水不漏,此戰又重在一個出其不意,臣實在不敢保證後楚事先得不到消息,一旦消息泄『露』,後楚有了防備,十餘萬將士就是有去無回的局面了。
臣日思夜想,卻毫無辦法,實在有傷陛下知人之明,臣慚愧,唯願統率大軍,與南下將士同生共死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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