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叔汗如雨下,左手猛地下拍,周圍佈置的一根根紅線亮起,帶着驅陰祛邪的意味往內收縮,纏在孟奇蒼白陰森的手上,繪刻滿細小符號的銀針一簇簇打出,如雨落往泥內。
與此同時,他右手變得柔弱無骨,滑膩難握,用力往回收縮!
慘白的肌膚微微抽動,紅線崩裂,銀針倒卷,中年大叔只覺對方的手彷彿一隻冰涼的大鐵鉗子,緊緊夾住自己,無法掙脫!
再顧不得其他,他左手一番,現出一面斑駁銅鏡,內裡似有大日暗藏,放出灼熱光芒,古樸木樁亮起濛濛青光,隔絕陰氣,往下罩落。
凝成一束的光芒照在孟奇的手上,發出茲茲茲的灼燒聲,可蒼白依舊,陰森依舊,不見焦黑與融化。
中年大叔心跳加劇,明白遇到了極其恐怖的糉子,左手成拳,任由銅鏡掉落,屈指點出,最前面一節手指泛着青紅二色,如同琉璃所鑄!
當!
這一指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點在了孟奇脈門,可卻像戳中了金鐵,堅固異常的金鐵!
中年大叔眼睛凸出,疊聲道:“兄弟饒命!冤有頭債有主,咱只是路過跌倒,不小心將手插入你的墳中,誤會啊!誤會!”
“這邊就買香燭紙錢燒給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甭客氣!”
他慌得口不擇言,半點沒顧忌顏面,有心使用大招,但自己又被對方拉住右手,恐同歸於盡!
眼角餘光看見自家徒弟神情茫然。嘴角抽搐,似笑非笑,中年大叔慌忙道:“小如,你看什麼看,還不來幫爲師!”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右手一重,看見泥土飛起,翻坐起一道白色人影,瞳孔當即收縮:
“兄弟!不,爹!爺爺!繞了孫子我吧!”
孟奇眉心元神歸體,生機散開。死意褪去,蒼白與陰森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神情冷峻,眸如點墨,直視着中年大叔的眼睛。
“爺爺。爺爺,咦……”中年大叔一下愣住,耳畔傳來小徒弟銀鈴般的笑聲。
眼前是活人?
孃的,老子走南闖北,被糉子抓住手的事情又不是沒有過,只是未曾想到會詐屍得如此之快,可現在,糉子變劍客。死者復活了?
“師父,我與這位兄臺平輩論交。”小如大概猜到孟奇剛纔是施展秘法,隱匿了生機。以體驗臨死前的感覺,兩隻大眼睛滴溜溜轉,笑吟吟看着自家師父。
中年大叔咳嗽一聲:“老了老了,終日打雁,今朝卻被雁啄了眼睛,小兄弟。還請高擡貴手。”
他只想趕緊將剛纔的事情敷衍過去。
孟奇若有所思看着他,心中在回味着剛纔的體驗。自己“臨死”之前確實見到了一些畫面,但怎麼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一生的回放,還是有關轉世之事。
埋葬在這裡的其他人又是怎麼樣的體驗?有沒有看清楚了那些畫面的?
可他們都真正死了……
被孟奇看得心底發毛,中年大叔膝蓋一軟,差點跪下,好在立刻感覺到對方鬆手,忙不迭連退幾步。
“你們盜墓的時候,可曾見死者在周圍棺木或泥土上書寫什麼?或留下什麼?”孟奇心中一動,腿不彎,腳不動,直接站起。
埋葬於此的絕大部分都是外景強者,臨死前若竭盡全力,當能勾連天地之力,留下相關消息。
中年大叔愣了愣,小聲嘀咕:“誰盜墓會關心屍體死前心情……”
他迅速收斂表情,一本正經道:“老夫所盜之墓,都有禁法,要麼自毀,要麼只能搶救出部分物品,無法看到留字。”
神秘少女小如亦跟着點頭:“師父他雖然總愛撒謊,但剛纔所言還算出自肺腑。”
“小如,這裡用出自肺腑似乎不太妥當……”中年大叔嘟囔了一句。
孟奇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感應着他的情緒變化,見他並無撒謊跡象,轉而問道:“你是大晉人?”
“小兄弟,你也是大晉人?”中年大叔七情上面,似乎要表演一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戲碼,“老夫宋炳德,背井離鄉多年,流離於南荒,好不容易有了外景境界,卻沒辦法衣錦還鄉,得見父老鄉親……”
“沒辦法衣錦還鄉?”孟奇冷冷反問。
這貨是犯了什麼大事?
宋炳德唉聲嘆氣:“不過是摸了某個部族祖宗的墳墓,中了詛咒,終生無法離開南荒一步。”
嬌小少女阿如嘴脣囁嚅了幾下,最終放棄了說話,似乎不想拆穿自家師父。
孟奇知道宋炳德之言不太可信,正考慮要不要看看他的因果,用玉虛神算推衍一番,就感覺兩股強橫的氣息靠近,落到谷口,飛快入內。
“易家兄弟。”宋炳德臉色一喜,轉頭對少女阿如道:“快躲起來,易蒙是積年絕頂,只差半步就踏入宗師,壽元將近,必定是來埋葬自身!”
阿如白了師父一眼:“易蒙是快死了,易辛可還活着,他們手足情深,必定會選擇守墓,你我都不過三重天,哪對付得了絕頂高手?”
“也是……”宋炳德低語了一句,雙眼忽然放光,看向孟奇,這裡可有位實打實的強者,不是絕頂,便是宗師!
孟奇對他的目光視若不見,但通過他們師徒的對話,大概弄清楚了來者的身份。
易家兄弟並稱“金刀銀劍”,乃南荒名頭響亮的左道,都是六重天頂峰的強者,以荒蕩山爲洞府,行事談不上邪惡,但喜怒隨心,殺人不少。
轉眼之間,易家兄弟踏入了這段山谷,兩者容貌極像。都是花白頭髮,短粗眉,鷹勾鼻,一個提着金色巨刀,一個握着銀製長劍。前者是易蒙,後者是易辛。
易蒙的氣息明顯衰敗於易辛,身體透出幾分死氣,明眼人心中都知道他大限將至。
由於被薄霧影響,他拐過崖壁纔看到孟奇等人,眼睛微眯。氣息勃發,大聲喝道:
“滾!”
誰樂意埋葬自身時有外人旁觀?
而即將身亡的事實讓易蒙心情極差!
嗖嗖刀氣縱橫,一塊塊血色岩石從上方掉落,如雨傾盆,孟奇元神似乎感覺到一口金色長刀遮掩了天空。籠罩住自己。
他“冷哼”一聲,山谷陡然升溫,岩石焦化,地面熔融,一道道光芒從半空灑落,驅散了易蒙的氣息,如大日之芒,似純粹劍意。
易蒙體表騰得燃起火焰。蹬蹬瞪連退幾步,若是正常交手,他這就是氣勢被壓。自行露出破綻!
易辛提着銀劍上步,與自家兄長並立,只覺眼前的白衣劍客,氣息磅礴而浩蕩,劍意凌厲至極,隱有一兩分宗師之感!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荒”開口了:“如果你們毀掉這裡,飛天族與你們不死不休!”
易家兄弟藉機收勢。孟奇亦內斂了氣息,他心中有了一些思量。
見孟奇讓開道路。易家兄弟繼續前行,深入山谷,宋炳德唉聲嘆氣,有墳而不能挖讓他了無生趣。
少女阿如則燦爛着笑容行了一禮:“大家相逢一場,亦是有緣,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無名,劍無名,人也無名。”孟奇“淡淡”道。
“無名兄好!”阿如只得左側有酒窩,但不影響她的俏麗。
孟奇隱約覺得阿如很奇怪,外貌稚嫩,眼神天真,似乎沒什麼城府,但舉止之間有着揮不去的成熟感覺,而能成爲外景,孟奇不相信她比自己還小。
孟奇故作冷峻,沒有多言,耐心等待,過了一陣,感應到氣機變化,明白易蒙已經下葬,於是邁步過去,看見墳塋已立,易辛臉帶傷悲,盤腿坐於旁邊石縫裡。
“永生族之人死亡前都會自行留下提示和信物,讓族人尋找自己的轉世之身,你這樣呆坐,莫非想等着令兄自己歸來?”孟奇平平淡淡說道。
這句話石破天驚,一下讓易辛站起,對啊,轉世之身要根據提示去找,怎麼能被動等着!
因爲最初來永生谷的外景,都是效仿永生族之人,死後才下葬,但沒有留下什麼提示,後來傳聞地勢是轉世關鍵,才改爲臨死入館,葬入土中,藉助山谷轉世,不再效法永生族,畢竟他們那時候的環境已經被血海羅剎徹底破壞!
所以,一年又一年,再無人想着臨死前會留下提示的事情,似乎只要埋葬在這裡,有朝一日,便有轉世之身自己回來。
易辛大步邁出,解開禁法和詛咒,看得宋炳德一愣一愣,無名都不用自己盜墓,單單用嘴便能支使苦主挖墳?
良久之後,棺柩露出,易辛深吸口氣,小心翼翼打開。
尖銳的摩擦聲響起,緩緩露出裡面的情況,宋炳德凝目一看,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易蒙果然已經身亡,但他雙眼圓瞪,駭人至極!
孟奇和易辛的精神蔓延而去,很快發現棺木上有歪歪斜斜的留字:
“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自己……孟奇神色一正,永生谷真有古怪!
不過爲什麼自己看不到?
因爲變化的假死,非真死?
念頭轉動間,跟隨而來的荒臉露驚喜,飛快往後,破壞了“古”的墳墓,試圖找出留言,尋回長老的轉世之身。
孟奇拭目以待,安靜旁觀,但他心中忽地泛起極其危險的感覺,脫口而出:
“停!”
荒停不下來,禁法解除,棺柩打開,一股邪異恐怖的氣息衝上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