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赤霞勝火,腳下山河壯麗,陸大先生與沖和道人成犄角之勢,與極遠處滾滾而來的氣機互相鎖定,各自氣勢狀態早就調整至最佳。
這時,沖和道人忽然開口:“江東王氏雖然又選擇置身事外,但有送來錦囊,上面共八個字:小處有虧,大勢不糜。”
“大勢不糜就好。”陸大先生右手摩挲着劍柄,像在追憶着愛人,平淡說了一句,“不過未來難測,千變萬化,卜算之事只是有極大可能。”
他未提小處有虧,非是自欺欺人,而是做好了這次大戰有法身隕落的準備,包括自身。
沖和道人慈祥一笑:“老道有些小心思,將祖師的‘三劍’留在了宗門,只帶了自家的神兵。”
純陽宗鎮派神兵曰“上洞劍”,平時一分爲三,斷貪嗔,斷愛慾,斷煩惱,故又稱“三劍”。
“沒有神兵鎮壓,光靠前輩們遺物不太妥當,沒了後顧之憂方能盡展所學。”陸大先生並不介意,在他看來,分心門派會不會受到攻擊而覆滅遠遠比一口神兵重要,專心虔誠纔是取勝之道。
“老道深以爲然。”沖和道人微微笑道,透出幾分輕鬆瀟灑的真道人風采。
陸大先生右手忽地握住劍柄,平平靜靜道:
“來了。”
遠處紫電青雷化作龍蛇,張牙舞爪而來,貫通長空。
錚,那口曾經籍籍無名但如今名鎮天下的“一心劍”脫出了劍鞘,光華照亮一域。
…………
長樂城內,不少得到警示的門派與世家紛紛躲入了這座堅城。免得被草原和邪道勢力一鼓盪平。
短短時間內,長樂城已是擁擠不堪,人心惶惶,搶購摩擦等層出不窮,糧食都有短缺的跡象了。
某條巷子中。不少積怨已久又添新仇的武林人士大打出手,撞垮了別人的牆壁,波及了行路之人,只要不超過一定限度,已經忙不過來的北周朝廷和長樂世家們根本分不出心來管制。
一位路人跌倒,傷了胳膊。恨恨看了他們一眼,繞路而行,七拐八拐進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
經過幾道門房,他熟門熟路踏足一間頗爲寬廣的大廳,裡面人頭攢動。跪坐着諸多男女,看他們穿着打扮,不是普通人,就是江湖底層,最前方則立着一個祭臺,上面擺放着坐於白色蓮臺的神像,面目年輕漂亮,滿懷慈悲之意。
旁邊主持者帶頭誦唸着經文:
“紅塵如獄。衆生皆苦,輪迴不止,憂患不休。憐我世人,有神天降,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經文空靈,聲聲入耳,路人臉上頓時浮現虔誠的表情。暗自高興這段時日兄弟姐妹急速增多。
他匍匐於地,專注誦唸:“……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在長樂,在陪京。在盧龍,在巨原,有着一幅幅類似的場景,只不過有的低誦“無生老母”,有的慷慨“自強不息”。
…………
掠過堅城,孟奇看到了略顯混亂的狀況,內心不由自主有點沉重,大戰爆發,不知會有多少武者身亡,不知會有多少普通人流離失所。
雖然太過荼毒生靈的事情會有月摩尼光王菩薩阻止,但不少的悲劇發生在所難免。
越早終結大戰越好!
雲煙般的遁光越過大城,直奔藏劍樓山門所在,以孟奇如今的遁速,也差不多用了一天一夜才抵達。
這裡山勢高聳,崎嶇陡峭,與別處不同的是,最高峰自山腰起,不見樹木,不見碎石,只有一口口長劍筆直插着,宛若劍墳,歷代藏劍樓弟子,只要開竅,身亡後都可將自家本命之劍葬於此處。
孟奇飛臨山峰,只見劍氣嗖嗖,化作風暴般的屏障,阻隔着外人的進入和窺探——草原勢力南下,藏劍樓不敢怠慢,已是開啓了護山大陣:天殘地缺劍煞落生陣。
“晚輩蘇孟,求見邱樓主。”孟奇吐氣開聲,形如雷震,傳音入禁。
藏劍樓樓主邱萬生亦是江湖顯赫人物,與琅琊阮氏阮老爺子同輩,性如烈火,出劍狠辣,極其護短,到老不變,所以戰績一直不斷,如今依舊穩坐地榜第六的位置,人稱“霹靂火”。
少頃,白茫茫的劍氣以某點爲圓心,旋轉凝結,浮現出一面鏡子,凸顯出藏劍樓萬劍殿中的情況:邱萬生一襲黑色勁裝,滿頭白髮,兩者尤爲不協調,右手提着一口窄窄的長劍,其劍意內斂,不泛粼光,無有生機,乃藏劍樓鎮派神兵“無生劍”,與無生老母的無生不同,就是劍下無生的意思。
邱萬生五官剛硬,下巴倔凸,臉龐紅潤,性格躍然紙上,身後立着四位宗師,分別爲“奔雷萬鈞”馬遊,“天殘劍”南宮恨,“不見桃花”李思濃和“驚鴻一瞥”羽無糾。
其中“驚鴻一瞥”羽無糾與“不見桃花”李思濃輩分雖低,卻乃地榜有名的人物,勝過兩名長輩,李思濃以八重天的境界排在九十位,與水月庵的千手菩薩“明法”並稱,羽無糾出手不要命,追求極端,七重天,地榜一百三十九位,而隨着哭老人和六慾真佛的隕落,他們的排名都會上升。
當此危險關頭,藏劍樓召回了所有宗師。
“蘇少俠來訪,有何要事?”藏劍樓一脈與孟奇並不熟悉,但都知道他與沖和道人乃忘年之交,所以邱萬生還算客氣。
孟奇拱手道:“邱樓主,在下潛入草原,得到一個關係藏劍樓的重要消息。”
邱萬生脾氣火爆,性格相對直爽:“蘇少俠,有話直言,滅天門有變化秘術,魔師擅長僞裝。這種時候,老夫可不敢打開劍陣,讓你進來。”
性子急歸急,烈歸烈,能活到現在。做這麼久的樓主,邱萬生自不乏謹慎。
孟奇理解邱萬生的謹慎,朗聲道:“滅天門有拉攏腐蝕一位藏劍樓強者,讓他成爲‘無面天魔’,二十三年前,巨原郡楊家滅門公案便是他所爲。之後的‘無面天魔’事蹟皆爲魔師與其他天魔輪換冒充頂替。”
他說得斬釘截鐵,彷彿“無面天魔”就是藏劍樓的強者,而非顧小桑那樣的揣測,畢竟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讓藏劍樓提高點警惕亦好!
“胡說!”“奔雷萬鈞”馬遊厲聲道。他與邱萬生乃師兄弟,亦是暴躁如雷的執拗性子,聞言一萬個不信。
“無面天魔”能得滅天門重視,怎麼也該是宗師,而在門派內,能成爲宗師者,誰對門派不是忠心耿耿,南宮師叔乃自家長輩。雖然孤僻,但一直公正,從不插手派中事務。哪裡像無面天魔?李師侄和羽師侄更是自己看着長大,行得正坐得直,怎麼可能會墮落附魔?
南宮恨亦懷疑道:“閣下莫非真是滅天門之人假扮,故意挑撥離間,讓我等互相提防,削弱戰力。讓大陣出現破綻?”
心不齊,事不成。無生劍又非絕世神兵。
南宮恨原本不叫這個名字,但舊年有恨事難以排解。抱憾終身,故改名爲“恨”,有此心魔,他成爲宗師後,寸步未進,性格變得孤僻。
“不見桃花”李思濃抿了抿嘴脣,暗自傳音:“雖然有沖和前輩背書,但狂刀蘇孟與大羅妖女糾纏甚深之事在左道流傳極廣,細節有眉有眼,無風不起浪,對他的話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這是懷疑孟奇順勢投靠了邪魔左道。
李思濃劍法極精極妙,亡於她劍下的敵人往往只得一朵鮮血之花,故被送了個綽號“不見桃花”如仙,一見殺人似魔。
羽無糾微微點頭,並未多說,顯然贊同前面幾位同門的意見。
他們對彼此的熟悉遠遠勝過孟奇,顯然更相信熟人,而非突然冒出來的提醒。
邱萬生眉毛動了動,沉聲道:“蘇少俠,多謝好意告知,但我藏劍樓門派和睦,師長有道,同輩有愛,絕不會出現背祖棄師的敗類!”
若非蘇孟背後有沖和,他都會罵一句居心叵測,挑撥離間,敗壞藏劍樓形象。
好心被當驢肝肺,孟奇起了一陣無名火,但迅速壓下,再次提醒了一句:“邱樓主,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多加防備也是好事!”
“不必多言!”邱萬生相當護短,執拗回答。
孟奇額頭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多加提防會死啊?
…………
“紅塵如獄,衆生皆苦,輪迴不止,憂患不休,憐我世人,有神天降,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草原之上,空幽飄渺的誦經聲自莫名處傳來,一點點白蓮般的願力靈光匯聚,顧小桑盤腿坐於一尊白色蓮臺上,雙手結印,寶相莊嚴。
她的手中似乎有一粒圓滾滾的琉璃珠子,願力靈光一點點匯聚入內,漸漸凝聚成一尊神像,與顧小桑絕美容貌一般無二的神像,但更加神聖更加飄渺。
神像凝如實質,越變越大,將顧小桑完全包裹在內,化作一尊兩丈高的女性神靈。
祂氣息浩瀚,與虛空融一,四周變得混混沌沌,不辨上下和左右。
這尊神靈忽地站起,白色蓮臺飛入眉心,讓祂真正凝實,顧小桑的氣息略微顯露。
神靈一個邁步,直接往南,與祂一起的還有滅天門弄出來的“六滅閻魔像”,高丈八,覆黑甲,長六臂,威嚴高渺,皆有法身的感覺。
準法身戰力的“無生老母像”與“六滅閻魔像”分頭南下,騷擾各大宗門,以吸引注意,免得還有人前往救援主攻方向。
主攻一路,“金帳武士”首領哈斯烏拉將手一揮:
“我們前往陪京,由曹家引路,急攻藏劍樓!”
這一路有大部分金帳武士、長生教薩滿,有歡喜廟、*道歡喜一脈,有投靠的左道邪魔,也有剛開啓了幽冥邪神陣的生死無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