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8章 哥
北雍區,植物園。
鮮亮的顏色慢慢退去,城市又在黑白灰中歸於寂靜和冰冷。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大雨,像是黑白漫中的密集灰線。
灰線之中,青靈御刀飛行,帶着高陽一起降落在植物園附近的一條街道上。
半分鐘前,高欣欣被青靈最強蓄力的一刀給砍中,青色刀光在夜空凝固了足足七八秒,高欣欣瞬間從刀光中飛出,猶如一顆白色流星,墜向幾百米外的街區。
高陽從高空跳下,來到十字路口中央,一眼就發現了高欣欣。
青靈跟着落下,她提醒道:“她受傷很重,但還有戰鬥力,小心點。”
“知道。”
高陽沉聲回答,慢慢走向高欣欣。
即便被記憶裁縫刪改了許多記憶,那一刻,高陽還是被眼前的一幕刺痛,但僅僅是刺痛,那是出於人類天性中的憐憫,並非深刻的悲傷。
街邊的房屋倒塌了一角,一個瘦小的女孩半埋在廢墟中。
她頭髮散亂,面色蒼白,沾染着少許血滴。
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從她的脖子處滑下,幾乎刨開胸膛,黑色能量像墨汁一樣噴出,試圖修復她的身體,卻顯得力不從心。
更多的黑色能量則像止不住的血液,從她體內流走,它們詭異地跳躍着,朝四周蔓延,在廢墟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黑炎之花。
“哥……”
高欣欣看上去很痛苦,她聲音孱弱,滿臉淚水地望着居高臨下的少年:“好痛,我的胸口……好痛……”
高陽無言。
“哥,這是哪裡……我,我好冷,好害怕……”高欣欣哭了,她朝高陽的方向努力伸出手。
高陽無言。
“哥,你爲什麼不管我……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你不要我了嗎……”高欣欣傷心極了。
高陽無言。
“啊……”忽然,高欣欣臉上的痛苦和傷心都消失了,“我想起來了……我是死獸,你是覺醒者……你是來殺我的……”
高陽無言。
“高陽!”
青靈臉色煞白,三分鐘時間已到,她體內的能量正在瘋狂衰退,她追上來,一把抓住高陽的衣領:
“記住你答應我的事,記住……”
青靈沒能說完,唐刀應聲落地,她閉上雙眼,倒向了高陽。
高陽抱住深度昏迷的青靈,將她放在地上,召喚出一個小型的絕對結界將她籠罩起來。
三秒後,高陽重新站起,拔出腰間的烏金匕首,注入能量,聚合成一把堅韌鋒利的金色之劍。
高陽又上前了幾步,冷冷看着廢墟中的高欣欣。
“死之前,你還有什麼要說。”
高欣欣愣了下,忽然笑了:“哈哈,哈哈哈……不,不不不不,你不是我哥,我哥,我哥纔不會這樣子跟我說話……我哥啊,可疼我了……”
“那你有什麼話想留給他。”高陽又問。
高陽不明白自己怎麼了,他完全找不出任何理由不立刻殺掉高欣欣,可他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一股力量,甚至是一股意志在阻擾他。
這讓他猶豫了。
高陽想,或許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囚犯,或許那個囚犯很在意眼前的親人,所以一直在搗亂,所以至少問問她有什麼遺言,回頭轉告內心的囚犯,讓他徹底死心。
“遺言麼?”
高欣欣笑了,語調輕柔又哀傷:
“哥,你好狠的心,就連殺我都不願親自動手……”
“奶奶、爸爸、媽媽死的時候,你都在他們身邊……”
“爲什麼……爲什麼我死的時候卻不行呢……妹妹,妹妹也希望哥哥能爲她哭泣啊……”
金色之劍在顫抖。
高陽低頭,發現是握劍的手在抖。
他立刻用另一隻手掐住握劍之手,沒用,他的兩隻手都在抖。
高陽不明白自己怎麼了。
當他想要探究原因時,心中有某個東西炸開了,是那個囚犯,他逃獄了。
——“哥,不要丟下我。”
——“哥,我好害怕。”
——“哥,你在玩什麼呀?”
——“哥,我們來捉迷藏好不好。”
——“哥,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基地。”
——“哥,我也要吃桂花糖。”
——“哥,我的小書包好看麼?”
——“哥,這個字怎麼讀啊?”
——“哥,我這次考試拿了雙百分!”
——“哥,我不想寫作文。”
——“哥,自行車借我一下。”
——“哥,我的裙子好看麼?”
——“哥,今天我先用廁所!”
——“哥,用你手機幫我買個東西。”
——“哥,我餓了。”
——“哥,陪我去聽演唱會好不好嘛。”
——“哥,我今天又收到了情書。”
——“哥,你不會交女朋友了吧?”
——“哥,快幫我拍張照!”
——“哥,志願就寫離城的大學聽見沒!”
——“哥,我好想奶奶。”
——“哥,我昨晚夢到爸媽了。”
——“哥,新年快樂。”
——“哥,生日快樂。”
——“哥,我好害怕。”
——“哥,不要丟下我。”
被【記憶裁縫】刪除的海量記憶瞬間回來了,這些記憶早已融入高陽的能量路徑,無論刪除多少次,都有辦法復原。
想要徹底刪掉它們,只能摧毀所有能量路徑,也就是殺死高陽。
“呃啊……”
海量記憶的粗暴涌入,是對【記憶裁縫】的劇烈反噬,這讓高陽的大腦極度混亂。
“哐當——”
長劍落地,他跪在了地上,用力揪住腦袋。
此刻,少年身後那一道用冷血和理智構築的城牆正轟然倒塌。
“啊啊啊!”
高陽仰天咆哮,這咆哮聲彷彿要將蒼穹撕出一道裂口。
“呵呵……”
在這咆哮聲中,高欣欣笑了,“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殺我……所以,還是讓我殺了你吧……”
“崇——”
高欣欣通身燃起黑色之炎。
“刷刷刷——”
黑炎化爲無數道黑色地火,朝着四面八方擴散,瞬間鋪滿了十字路口,並沿着大大小小的街巷填滿了整片街區。
“譁——”
六羽巨大的黑炎之翼在城市上空徐徐綻開,將夜空切割得支離破碎。
無數的黑白之花於大地上綻放,花瓣黑色,花蕊白色,它們是花,也是炎火,灼燒着一切。
死獸嫉妒二形態,嫉妒之炎。
“崇——”
幾秒後,高陽渾身也燒了起來,嫉妒之炎一旦點燃便無法自行撲滅。
它們在高陽的身體上靜靜燃燒,不燒燬衣物,不燒焦皮膚,不蒸發血肉,它們只製造痛苦。
“啊啊啊啊!”
高陽倒在地上,蜷縮成團,痛苦打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樣被嫉妒之炎包圍的高欣欣從廢墟之中飄浮起來,發出淒厲又癲狂的笑聲。
“哥,別害怕,別難過,死亡是久別的重逢,是永恆的溫柔,是漂泊的終點,你我終將團聚。”
“啊啊啊啊!”
高陽痛苦萬分,卻沒有徹底失去理智,不如說,在這極致的痛楚之中,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這極致的痛楚,纔是他應得的懲罰。
這無盡的代價,才能讓他原諒自己。
“刷——”
高陽發動【瞬影】,瞬間出現在高欣欣身旁,用力抱住了她。
“轟——”
以高陽爲中心,一道巨大的紅色火焰拔地而起,吞沒了整個十字路口。
它不僅是火焰,還帶着源源不斷的金色能量漣漪,一圈圈地盪漾開來,試圖覆蓋整個街區的黑白之花。
霎時間,天空金黃,卻被黑翼切割,大地漆黑,卻被金光蒸煮,火與炎相互吞噬,紅與黑此消彼長。
那景象,猶如末日審判,又彷彿創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