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術室裡出來，牆上的電子鐘剛好顯示凌晨六點整。
昨天中午在海市的環城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四車連環相撞事故，多名傷者被送到江立醫院的急診室進行搶救，情況危急。
宋飛揚正準備下班，卻臨時被院長拉了回去，直接上了手術檯。一天一夜的高強度工作，讓他累得不成人形。
“還挺得住嗎？”身後傳來程媛媛的聲音，她是江立醫院最年輕的護士長，比宋飛揚小三歲。兩人共事多年，早已默契十足。
“還行，以前去非洲當無國界醫生的時候，曾經最長記錄試過三天兩夜沒怎麼閤眼，手裡一直拿着手術刀。”宋飛揚洗乾淨雙手，然後摘下口罩笑着問道：“你昨夜被臨時抓回來，小晨還好嗎？”
小晨是程媛媛的女兒，剛上小學一年級。她是個單親媽媽，醫院的工作很忙，經常把女兒獨自留在宿舍裡。
“沒事，隔壁的陳護士會幫忙照顧。對了，你下班還有其它安排嗎？如果沒有，等會兒到我家吃飯，昨晚我剛熬了花膠湯、煮了一鍋紅燒肉，結果還沒來得及吃就被院長抓回來了。”程媛媛自嘲地說。
程媛媛的廚藝出名了得，宋飛揚偶爾也會到她家撐飯吃，隨即答應下來。“好，換了衣服在電梯口等。”
自從宋立珩重新回到公司主持大局以後，宋飛揚便功成身退，低調回到醫院任職。他天生不是經商的材料，拿手術刀纔是他畢生的追求。
兩人在電梯口匯合，一路有說有笑沿着林蔭小路，往醫院旁的職工宿舍走去。初秋的清晨有點涼，大片大片的陽光灑在種滿法國梧桐的小路上，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平靜而美好。
“對了，宋總添了位小公子，恭喜。”程媛媛擰着環保塑料袋，裡面裝着保溫瓶。昨夜空閒之際，她還跟宋飛揚分享了親手熬的花膠湯。
“謝謝，他們打算週歲宴再請客，小雯一直念着你在手術室裡對她的照顧。”宋飛揚與程媛媛肩並肩而行，一片枯葉從樹上落下她的肩膀上。他隨手捻起，然後扔掉。
程媛媛笑了笑，感嘆說：“他們能排除困難走在一起，太讓人感動了。宋太太人很好，以前宋先生還在重症病房的時候，她一直守着，真讓人感動。”
“是呀，立珩一直比我幸運。”宋飛揚盯着前方，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
兩人很快來到程媛媛的宿舍，她脫掉外套然後走到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宋飛揚不是第一次來她的宿舍，兩室一廳雖然不算太寬敞，可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淺藍色的牆壁、碎花窗簾，陽臺上種滿了小植物，讓這個家看起來溫馨又簡潔。
茶几上還擺放着程媛媛和女兒的合照，可是她的前夫宋飛揚卻沒見過。聽說兩人是高中同學，後來前夫出軌，她淡定地提出離婚，並且成功爭取了女兒的撫養權。
其實與程媛媛這麼聊得來，大概是因爲兩人的婚姻背景相似的緣故。宋飛揚與樑梓瑩離婚，也是因爲對方出軌在前，並且懷了那個男人的骨肉，瞞着他偷偷流掉。
要不是有一天晚上下夜班提前回家，宋飛揚也不會撞破樑梓瑩把那個男人帶回去；更離譜的是，她還責怪他工作太忙沒時間陪自己，在那些事兒上滿足不了她纔會出軌。
作爲男人，宋飛揚無法接受結婚多年的妻子，背棄了婚姻，還理直氣壯地指責自己。
離婚，是整個宋家都全力支持的事情。
樑梓瑩淨身出戶，跟隨那個男人出國了。可是幾年以後，她發現那個男人身邊不止自己一個，輾轉又回到了海市。
用悔不當初來形容樑梓瑩，就最恰當不過了。可是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宋飛揚都沒打算複合。
變質的感情，如同變壞的食物，硬着頭皮吃下去只會苦了自己。
從此以後，宋飛揚醉心醫學研究，幾乎把醫院當作自己的家，感情生活也一直擱淺至今。他太忙了，幾乎沒有私人時間，更別說認識更好的女人。
宋母沒少爲宋飛揚的事操心，可是受過傷害以後，他的心已死，根本無力再去愛。
“我打算做臘味飯。”程媛媛突然探出頭，笑着問了一句：“冰箱有小菜，我記得你挺喜歡吃涼拌青瓜。”
“忙了一整晚你也累了，隨便弄點吃的就行。”宋飛揚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了一本雜誌。
程媛媛重新回到廚房再次忙碌起來，笑着應答：“什麼都可以隨便，吃得可不行。你再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弄好了。”
“需要幫忙嗎？”宋飛揚問道。
“算了，宋醫生你拿手術刀就行，菜刀的話……我可不敢恭維。”程媛媛的笑聲爽朗，身材消瘦。雖然年過三十，可是從背後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的小女孩。
“我也只是客套而已，你知道我不懂這些。”宋飛揚說得沒錯，以前跟樑梓瑩結婚的時候，兩人一天三餐全靠下館子，家裡的廚房就連鍋都沒買。
宋立珩經常笑話他，說這樣子根本不像過日子。家，就像旅館一樣，想起來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
看着看着，宋飛揚感到倦意來襲，乾脆脫了鞋子在沙發上躺下來，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夢裡他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與葉靜雯相遇的情景。那是在她和宋立珩的婚禮上，穿着拖地的婚紗，優雅從容的氣質讓他過目不忘。
宋飛揚的這個弟婦，性子溫和、脾氣很好。每次回到宋宅，他都會看到葉靜雯陪着父母喝茶聊天。
偶爾也會主動找他聊天，兩人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而那時候的宋立珩，全心全意撲在工作上，把新婚的嬌妻冷落在家。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宋飛揚是打心底裡喜歡這個弟媳。尤其有一次看到葉靜雯偷偷躲在陽臺上哭，才知道結婚幾個月以來自家弟弟幾乎沒有回家。
很可惜，他什麼也做不了。後來他和樑梓瑩去了美國進修，那段日子經常收到葉靜雯的短信和問候。
在宋家，宋飛揚是唯一願意聆聽葉靜雯心事的人。他們都同一類人，敏感，小心，不容易向別人倘開心扉。
他跟宋立珩不同，自小就很反叛，從不依照家裡的安排過日子。從醫，只是他一時賭氣的決定。可是慢慢地，他發現自己愛上了醫生這個職業。
與樑梓瑩結婚，是順其自然的事。他們是同學，認識多年對彼此也很熟悉。
後來兩人離婚，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爲了結婚而結婚，最終走不到最後。
沉睡中，宋飛揚的耳邊隱約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他努力睜開雙眼，發現窗外一片漆黑，頭頂的燈光亮起。
“醒了？”程媛媛從陽臺走了進來，淺笑說：“餓了嗎？我看你很累，中午沒叫醒你吃飯。飯菜還在鍋裡，現在可以吃了。”
小晨也從臥室裡走出來，甜甜地喊道：“宋叔叔好！”
“小晨？”宋飛揚鬆了鬆頸脖，笑着問道：“又長高了，過來讓叔叔瞧瞧。”
小晨乖巧地走到宋飛揚身旁坐下來，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小巧的酒窩。“叔叔上次給我買的參考書很有幫助。”
因爲工作太忙，程媛媛經常會幫宋飛揚帶飯，所以兩人關係比較好。因此，他給侄子豆豆買衣服和玩具、學習用品的時候，總不忘買兩份。
“真乖。”宋飛揚打心底喜歡小晨，摸了摸她的額頭說：“先吃飯吧，晚點叔叔要回家了。”
簡單的三菜一湯，三人圍在小圓桌前吃飯。程媛媛和宋飛揚說起了昨夜車禍的事情，都感到很惋惜。雖然醫院已經安排最好的醫生進手術室搶救，可是還有一箇中年男人傷重不治走了。
從醫多年，兩人早已看慣了生死。可是當看到男人的妻子在走廊裡哭得撕心裂肺，心裡還是很難受。
晚飯過後，程媛媛在廚房洗碗，宋飛揚則輔導小晨的作業。因爲媽媽的工作經常三班倒，而且很忙，所以小晨被送到全寄宿學校裡去，只有週末纔回家。
宋飛揚看着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下午剛下過一場秋雨，微風吹拂窗簾，空氣中彌散着泥土的味道。
每次從醫院下夜班回到公寓，他的心裡都會空蕩蕩的。可是今天，他在這間小小的宿舍裡，卻感覺很踏實很滿足。
也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宋飛揚的事業心並沒有從前那麼強烈。尤其看到宋立珩的兒子出生，他卻仍舊孤身一人，經常會感到很寂寞。
其實程媛媛挺好的，溫柔而幹練，在工作上一絲不拘。到了他這種年紀如果想要找個伴侶，她是個不二的人選。
很可惜，兩人太熟悉了，而且在同一個科室工作。要捅破那一層紙，一定會很尷尬。而且要是相處下來不適合然後分開，也會很尷尬。
“叔叔，你爲什麼盯着媽媽看？”小晨突然問了一句。
“哦，沒有……對了，你的作業沒問題，早點洗澡然後上牀睡覺吧。”宋飛揚摸了摸小晨的額發，柔聲提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