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盡頭是搶救室。
顧母跪坐在地上,向來挺得筆直的脊背此時佝僂得不成樣子,以淚洗面。
她的面前則是救護車上的擔架牀,上面躺着的人被用白布將身子全部遮起來,但垂下從擔架牀上垂下的手證明了死者的身份。
手腕上的銀質手鍊是畢業那年顧霏過生日的時候,明文昊送她的生日禮物。上面已經有了很多細小的劃痕,但顧霏從來都沒捨得取下來過。
大概是因爲傷的太重,即使醫院蓋了兩層白布,刺目的血還是滲了出來。
江暖把頭埋在霍俊澤的頸肩,肩膀還在不停的聳動,後者的表情也很不好看,以往銳利的目光此時竟變得有些空洞和茫然。
明文昊站在走廊的拐角,一瞬不瞬的看着擔架牀上的人。
他不知道該怎樣去準確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
腳底都有些發虛,發飄,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不真實的感受裡。
像是有什麼東西霎時間破碎了,化成了肉眼難以看見的砂,消散在了空中。
明文昊機械的擡着腳一步一步的往走廊的盡頭走去。
怎麼會呢?
明明造成的時候顧霏還給他打了電話,說芯片要續約的合同讓他儘快準備好。
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突然沒了呢?
是假的,對嗎?
這不是顧霏,怎麼能是顧霏呢?
恍惚間,明文昊像是聽見了顧霏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尾音略微上翹,帶着些少有的俏皮——
“我走啦!”她說。
“別走。”明文昊猛地撲跪在到了擔架牀前,他壓抑了一路的情緒突然間就崩潰了,他攥着顧霏垂落下來的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好像這樣就能讓對方冰涼的手暖和起來,他泣不成聲,“霏霏,別走,我求你、我求你……”
顧母的哭喊聲更加撕心裂肺,他們顧家就這麼一個女兒,二老對她給予了重望,怎麼能夠接受得了女兒年紀輕輕的就走了呢?怎麼能夠受得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呢?
向來呈淡粉色的指尖此時不帶一點血色,甲縫中是乾涸得暗紅色的血跡。
“霏霏……”明文昊的淚水滴在顧霏的手腕上,帶着血色滑落進她的袖口。
擔架牀上的人沒有醒來。
兒時性格內向的明文昊總是喜歡動不動就哭鼻子,每次這個時候,顧霏都會安撫性的抱抱他,而後用她隨身帶着的兔子手帕給他擦眼淚,“別哭啦。”
等長大之後,他再也沒掉過眼淚,直到現在。往後再也不會有人給他一個擁抱擦掉他的眼淚讓他別哭了。
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心口像是被誰用刀狠狠的紮了一下。
醫院留給逝者親屬悼念的時間也到了,幾名醫生和護士走過來,“夫人,我們需要把逝者送到太平間了……人死不能復生,您幾位請節哀順變吧。”
“爲什麼你們沒有搶救活她?”顧母顫抖着聲音問道,“爲什麼你們沒能救活我的女兒!”
情緒崩潰之下,她甚至有些失去了理智,只想責問。
醫生嘆了口氣,“我們盡力了。但是傷者在送來醫院的途中就過世了,我們也實在沒有辦法——她實在傷得太重了,失血過多……”
“不,是你們的錯,是你們辦事不力,是你們害死了她,是你們!”顧母聲聲泣血,嗓子嘶啞得不成樣子。
幾名護士見狀不太對,趕忙上去攙扶住了顧母,一邊解釋一邊安慰。另外幾名醫生則把擔架牀拉走了。
擔架牀晃動之間,顧霏手腕上的鏈子掉落在了地上。
明文昊走過去,將手鍊撿起來。
原來,那鏈子已經變形了,鎖釦的地方出現了裂痕,斷掉了。
他一言不發的把手鍊裝進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裡。
顧霏以某種方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一個永恆的烙印。
霍俊澤走過來,伸手在明文昊的肩膀上捏了捏。明明他現在的心情也非常糟糕,但還是要安慰好友一番江暖也雙目通紅的看着明文昊,用眼神安慰他。
突然之間,一直沉默着的顧父開了口,他的嗓音乾澀得像是蒼老的樹皮,顯然是一直都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她們說,霏霏生前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你爲什麼沒接?”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的父母早就成爲了自己很親近的人。在明文昊的記憶中,顧父和顧母是很隨和的長輩,對孩子總是關愛有加,明文昊是第一次見到顧父用這樣陰桀的目光盯着自己。
一時之間,明文昊竟有些沒底氣和他對視。
“回答我的問題。”顧父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你在幹什麼?爲什麼沒有接霏霏的電話?”
“我……我在應酬,太吵了,沒有聽見電話想,我出門之後才發現有霏霏的未接來電。”明文昊半闔着眼眸,緩緩的說道,“對不起。”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的壓抑着什麼。
“應酬?一句應酬你就能推卸掉你的責任嗎?”顧父突然暴怒,一把揪住了明文昊的衣領,“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她在紅燈的時候走到了馬路上,如果不是情緒太糟糕,她怎麼會這麼做?怎麼會!”
“那可是霏霏生前最後一個電話,那是她打給最重要的人的,她沒有打給我也沒有打給她媽,她打給了你。那是她對這個世界僅有的一點兒留念,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沒接到!”顧父拽着明文昊,把他往牆上一甩。
骨骼撞擊在牆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伯父。”霍俊澤上前拉了一把顧父,“這事不能全怪文昊,他也是……”
“那我怪誰!”顧父鬆開了明文昊的衣領,他雙目通紅,手指顫抖着點了點剛纔擔架牀的位置,“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把她養這麼大,好不容易看她有擔當了,前途一片光明,就這麼走了,你讓我們兩個老的怎麼活!”
“她之前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情的,不然不會這樣。我瞭解她。”顧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