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喬以恩的聲音真的很輕很輕,在海面上傳來的呼呼海風聲中幾不可聞。
但,緊挨着她的小傢伙還是聽到了。
他的身體出於本能猛地一僵,雙眼瞪得大大地,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滿是詫異。
他抿了抿脣瓣,張開嘴微微動了動,卻很快又抿住沒有出聲。
陽光照到海面上,折射到喬以恩的臉上,泛着一層層金黃色的光。
她的面色十分平靜、柔和,雙眼裡帶着一股淡然與親切。
從她的臉上,小傢伙很輕易就能看出她對他的喜愛。
終於,他再次動了動脣,輕輕地吐出兩個字:“杜雙。”
他的聲音很輕很脆,雖然跟白予熙的音色很像,但仔細一聽,還是能分辨出來,根本就不是白予熙的聲音。
難怪他一直都不開口說話,原來只要他不開口說話,真的足以做到以假亂真。
喬以恩恍惚地眨了眨眼睛。
他說,他叫杜雙,雙雙。
“杜雙,雙雙……雙雙……”她口中不停地重複着這兩個字,“雙雙……”
腿好疼,她就要堅持不住了。
她迷離的雙眼看到不遠處上下起浮的海面上,急速游過來幾個男人,猛地吸了一口氣,將臂彎中的小傢伙用力地推出去。
“雙雙,好好活下去……”
她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淺淺的聲音隨着一點一點下沉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弱,最後完全沉入海底,一點兒也聽不到。
“不!唔……”杜雙被推出去之後,身體一上一下起浮之間驚恐地叫着,“不……唔……不要!”
他的雙眼瞪得斗大,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喬以恩下沉的地方。
他的嘴巴微微張開着,一連喝了好幾口海水都絲毫沒有覺察。
他整個面上出現一股極其恐懼的表情,彷彿喪魂落魄一樣。
忽然,他的小身板被一雙有力的鐵臂圈住。
他猛地回頭,驚恐的臉上瞬間露出一抹驚喜。
“uncle!快!快救她!”
他伸手指了指喬以恩下沉的地方,朝身旁的人飛快地說。
他急切的聲音之中帶着一股難掩的親近之情。
對於他的急迫,杜均微怔一下,鷹眸一覺,飛快地將他交給身後緊跟過來的保鏢,然後猛地撲向他所指的位置。
湛藍的海水之中,喬以恩的身體絲毫沒有生氣的一點一點下沉着。
她滿頭烏黑的頭髮在海水的壓力下四散開來,口鼻上方浮着小小的氣泡,一點一點漸漸變得沒有了。
杜均面色猛地一沉,更加用力地朝她的方向潛去。
一點,一點地靠近。
終於,他觸到她的身體。
冰冷,毫無知覺。
杜均只感覺心口一疼,很想大叫出聲,整個人幾乎快要憋不住氣。
可他不能,他要救她!
俯身慢慢地靠近好,脣一點一點地貼向她。
當他的雙手抱住她,他感覺到她的身體還是那麼的灼熱、柔軟,他整顆心恨不得融化在這片海水之中,融化在她的身邊。
當他的脣貼到她脣上的那一刻,整個身體不自覺地僵了僵。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脣,冰涼而柔軟,就像冰鎮過的棉花糖一樣,令人舔上就捨不得移開。
但,他知道,這其實根本就不算是一個吻。
因爲他們兩個人的脣雖然緊緊地貼在一起,但她昏迷着,他一點情慾之色都沒有帶。
他此刻只是想救她。
長長地渡了一口氣給她之後,喬以恩猛地咳嗽一聲,整個人繼而陷入昏迷。
杜均知道她換過氣,暫時無礙,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他緊緊地抱着她的身體,緩緩地游出海面,游回岸上。
看着她昏睡不醒的樣子,杜均的心從來沒有那一刻有方纔那麼害怕過。
他恐懼地想到,如果他沒有及時趕到,她是不是已經沉入大海,永遠消失了?
不,一想到這種可能,他的心就疼得無法呼吸。
他一定要守護她,哪怕傾其所有,與所有人爲敵,也要護她周全。
寬敞明亮的房間內,喬以恩安靜地躺在大牀上。
她的意識雖然逐漸清醒過來,卻感覺整個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她緩緩地打開沉重的眼皮,眼前迷糊的景象逐漸清明起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可愛的娃娃臉。
長長的睫毛,明亮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緊抿的脣編,吹彈可破的水嫩肌膚。
這是一個像極了白季寒的娃娃。
但,他卻不是白予熙。
喬以恩記得她在沉入大海之前,問過他叫什麼名。
他說,他叫杜雙。
雙雙……
如此明顯的寓意,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你……沒事兒吧?”
她沒有起身,只是盯着牀邊的杜雙,輕輕地開口問。
杜雙本就一直目不轉睛地守着她,自然是第一時間就發現她醒來了。
此時聽到她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問他有沒有事,頓時心中一震,眼角澀澀的,產生一種極其想要流眼淚的衝動。
然而,他長到這麼大,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好像就從來沒有哭過。
他不知道哭是一種什麼感覺,也不知道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該哭。
他只知道,眼前這一刻,他真的有一種很想流眼淚的衝動。
“明知道我不是他,爲什麼還要拼命救我?”
他的聲音清脆而平淡。
杜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十分認真地問出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從在海面上被她救起的那一刻,她突然問他,他叫什麼名字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早就看穿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兒子白予熙。
可這一天一夜,就好像做夢一樣,她對他無比的寵溺,無比的愛護,讓他體會到一種自有記憶以來就從來沒有體會過的親切感。
他想,這種感覺應該就叫母愛吧!
起初的時候,她是將他當成白予熙,所以纔對他那麼好,可她不是早就發現他不是白予熙嗎?爲什麼還要對他一如既往的好?爲什麼還不惜冒生命危險去救他?
他真的想不通,因爲,這些年,就算是他的母親也從來沒有如此對過他。
他突然發覺,白予熙能有她這樣一個母親,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幸福得連他都忍不住想要嫉妒他了。
喬以恩微微眨了眨眼睛,面上帶着淡淡地微笑,一點兒也不像是剛剛死裡逃生的人。
她從被子底下伸出手,極其緩慢地握住杜雙的手。
在她的手觸上小傢伙的手時,他明顯僵硬了一下。
這一天一夜,她很輕易就能感覺到這個小傢伙很冷漠,很排斥跟別人的接觸。
她想,如果不是爲了扮演好白予熙這個角色,他肯定連碰都不會讓她碰一下吧?
他的冷漠倒是跟她很像,而他不願讓人觸碰的性子倒是跟一向深有潔癖的白季寒十分相似。
他那雙屬於小孩子的手軟軟的,卻沒有白予熙那麼細皮嫩肉,也沒有他那麼光滑。
掌心上有細小的繭子,雖然不十分明顯,但她卻還是感覺到了。
到底出於什麼樣的原因,這麼小小的孩子卻這麼沉穩,這麼不愛說話,手上還有繭子?
父母虐待他了麼?經常讓他做重活?
“你媽咪是誰?”
幾乎不假思索就問了出來。
可在問出來之後,她好像又感覺自己有點兒多此一問了。
姓杜,叫雙雙。
這麼明顯的寓意,她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我母親叫杜秋。”小傢伙沉穩地回答完她的問題,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雖然心中早有猜想,但此時聽他如此肯定地說出來,喬以恩心裡還是掀起一陣風浪。
他跟白予熙不僅年齡相仿,長得也一模一樣,同樣像極了白季寒,又是杜秋的兒子。
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是在說明着,他們之間存在的某種微妙的關係。
其實,從昨晚發現他並非白予熙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震驚過,但此刻還是免不了一陣心慌。
“那……你的爸爸是……”
她知道,她不該抱着僥倖的心理,但不這麼問清楚,她根本就不會死心。
杜雙盯着她,十分沉穩地說:“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喬以恩呼吸滯了一下,她不知道這樣一句令聽者難過的話,他到底是怎麼做到如此平靜地說出來的。
這孩子,當真是冷漠得很,深沉得很。
杜秋到底是如何教的孩子,竟將他帶得這般深沉,一點兒孩子氣都沒有?
他說不知道爸爸是誰,從來就沒有見過他。
那豈不是更加說明着一個問題?
白予熙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咪,眼前的杜雙卻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兩個小孩同樣可憐,同樣讓人心疼。
但至少白予熙從小養成開朗活潑的性子,後來又有了她這個媽咪,他喜歡她,粘着她。讓她明顯能時時感覺到他的快樂。
倒是眼前的杜雙,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爸爸說得那麼平靜,說起杜秋這個媽咪的時候也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就像在講述一個極其平凡的事實一樣。
他從小到底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到底經歷過什麼,竟讓他養成這樣冷漠的性子?
喬以恩突然有那麼一瞬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有一種衝動,很想將他的小身板摟入懷中好好抱一抱。
那是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之情,並非將他當成白予熙的替身,也並非因爲他長得像白季寒。
杜雙見她不說話,眨了眨雙眼,又沉穩地開口問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他,爲什麼還要不惜冒着生命危險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