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站過來一些。”陳眠渾身乏力,只能讓溫睿靠近。
溫睿挪過去,站在牀邊,依舊低着頭。
陳眠的手背扎着針,她小心地觸碰到溫睿的手,溫涼的手指感受着來源於溫睿的熱度,很舒服。
溫睿下意識地擡頭望過去,看見陳眠對他溫柔的笑,有些侷促不安。
剛隔着那段距離,她視線混沌也沒瞧清楚,這會兒倒是把溫睿紅紅的眼睛看得分明,明顯是哭過。
陳眠怔楞,“木木,是怎麼了嗎?”
溫睿蠕動着脣,大眼睛忽然又浮現一層水霧,他一開口,就抽抽搭搭的哭。“綿綿……嗚嗚……你不要生病,我以後不生氣了……”
陳眠有些手足無措地幫他擦眼淚,心頭酸酸的,又抽搐生疼,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好,好,我不生病了,你別哭了。”
雖然不清楚爲什麼自己生病會讓溫睿變得這麼不安,但是此時,來自於溫睿的關心,卻讓她覺得溫暖,身體哪些痠痛似乎也輕了很多。
洗手間裡。
溫紹庭站在內側,聽着病房裡溫睿抽泣的哭聲和女人病弱卻異常溫柔的慰哄語調,喉嚨有些發緊。
陳眠發燒的當天夜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趕到醫院的。
那天回到家以後,陳眠洗了個澡,喝下了一碗生薑茶之後就躺下睡了,又回到了之前沉默冷淡的模樣,對着他,內外都帶着一種抗拒的味道。
有事情,溫紹庭不能開口告訴她,否則以她的性格,一定會內心負疚,他不願意她承受那麼多,所以寧願讓她生氣也好,時間長一些,她總會想明白。
可是到了半夜,他忽然被一陣輕微的痛吟給驚醒,彈開眼皮伸手往身側探去,摸到一片粘稠和滾燙。
“綿綿,你怎麼了?”
陳眠閉着眼,整張臉蒼白毫無血色,汗液把她的睡衣都給浸溼了,她發燒了,並且她雙手又捂着腹部。蜷縮着身體不停地發顫,呻吟一聲蓋過一聲。
溫紹庭二話不說起身套好衣服,掀開被子想要將她抱起來,結果陳眠就那樣捂着自己的腹部在牀上打滾,咽嗚的哭了出來,有些岔氣,嘴裡還喃喃着,“疼……我疼……”
溫紹庭把她拉過來,發現她眼角有眼淚源源不斷掉下來,“好疼……”
“不怕,我在。”
溫紹庭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頓時慌了,只能抱着她衝出了房間,卻看見溫睿不知怎麼沒有睡覺走了出來,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們,“二爸……”
溫紹庭沒有多餘的時間,“溫睿,跟上!”
幸好夜裡路上幾乎沒有車,溫紹庭一連闖着紅燈,一路高速飆車到了醫院,溫睿也跟着過來了,他聽見陳眠哭着喊疼的模樣,也嚇到了。
陳眠在急診檢查的時候,溫睿站在他的身側,雙手僅僅攥着衣角,小小的年紀終究忍不住哭着問:“二爸,綿綿怎麼了,她說疼……”
溫紹庭整個人都有些狼狽,看着溫睿哭紅的眼睛,聲音沙啞,“沒事,她生病了。”
醫生看了說只是發高燒,身體沒有其他的問題,至於爲什麼會喊疼,醫生診斷不出來,只能給她打了鎮痛劑,需要等她退燒以後做一個全面的檢查。
她反覆發燒,慶幸的是後來也沒有再喊疼了,只是會說着一些胡話,聽不真實。
溫紹庭靠在牆上回想起那夜的一幕幕,手指有些輕顫,有一種強烈的抽菸慾望。
陳眠也不知道自己生一場病就會能讓溫睿對自己親近那麼多,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她摸着溫睿的腦袋笑了笑,餘光瞥見溫紹庭的身影。笑容淡了一些。
兩人有隔閡,彼此都能感覺到。
溫紹庭上前看見她手背的針有回血,兩道濃黑的眉皺了皺,強勢地把她的手固定好,柔聲問:“還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
聞言,溫紹庭急緊蹙的眉頭沒有鬆開,反而擰得更厲害了,“你那天捂着肚子一直喊疼。”
陳眠惘然,“我不知道。”
看來是真的燒糊塗了。
“好好休息,晚點做一個簡單的檢查。”
陳眠仰着臉看着他晦暗不明俊臉,心底溢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感覺,他帶着強勢的溫柔,似陌生,又彷彿很熟悉,五味雜陳。
她沒有反駁,任由他調好牀鋪,又幫她掖好被子,闔上眼睛不去看他。興許是吃了藥的緣故,眼皮漸沉,很快又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她能聽到一些細微的談話聲,聽不清談話的內容,睡得並不是很安穩。
……
陳眠忽然病倒了,沈嘉楠自然得把工作給扛起來,前兩天陳眠都昏睡不行,有一些細節的地方也只能先壓着。得知陳眠好了很多,他便直奔醫院看人順便跟她討論一些工作的內容。
落日餘暉,光線柔和,然而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裡卻有一種怪異的氛圍。
沈嘉楠瞥了瞥坐在一旁沙發上忙着公事的溫紹庭,又盯了陳眠半響,覺得這兩人跟之前見到那個親密度不同,現在是一副相敬如賓的態度,或者說,是陳眠漠視了一個氣場強大的男人的存在。
溫紹庭察覺到兩人的交談聲停止了下來。於是起身,朝沈嘉楠淡淡道,“她身體還需要休息,別談太久。”
一句話說得風輕雲淡,卻透着一股不可逆行的絕對強勢。
沈嘉楠頷首,“好的。”
陳眠看了那道從容淡定的背影一眼,收回目光卻撞上了沈嘉楠深邃的審視,“怎麼這麼看着我?”
沈嘉楠盯着她好幾秒,忽然笑了。“你跟他吵架了?”
“不是要跟我談工作的事情?還廢什麼話。”
陳眠避而不答,吵架?並沒有,只是莫名其妙的不想去面對他,那一紙報告就像一根刺,紮在她心頭拔不掉。
沈嘉楠似感嘆:“看到你也會這樣作,我才真真切切意識到,原來你也是女人啊!”
“……”
“這樣挺好,比起以前總是一副拼命三郎像個穿着盔甲的女戰士好多了,你這樣作作纔像個女人。病懨懨的像個林黛玉,讓我都忍不住心疼了。”沈嘉楠繼續道。
“……”
“看來你嫁給溫紹庭,真是做了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
聞言,陳眠忍不住插了一句問:“爲什麼這麼說?”
沈嘉楠翹着二郎腿,懶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一個女人會強悍,那是沒有一個強大的人給她依靠,你站在袁東晉身邊,所向披靡。不過是因爲他護不住你,也對,袁東晉那種人優柔寡斷,哪能給你什麼安全感,不折騰死你就該慶幸了,反觀溫紹庭,你沒發現你嫁給他以後變得變化了很多?”
“哪裡變了?”陳眠沒有察覺。
“變成林黛玉了。”
陳眠滿臉黑線地看着他,“……談工作!”
“ok!談工作,我也不是來給你當愛情導師的。”
……
陳眠的身體檢查報告出來了。除了有些貧血,輕微的營養不良,並未發現有其他問題。
溫紹庭蹙眉看着報告,淡淡問道:“她發燒的時候捂着腹部喊疼,會是什麼原因?”
那晚上一聲聲的疼,成了他心頭的一片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醫生曲折食指輕輕推了推銀邊鏡框,沉吟片刻道,“溫先生。溫太太每月的經期都會有些什麼症狀?比如說疼痛?嘔吐?”
嘔吐倒是沒有,但是痛經的情況很嚴重,即使他有專門爲她調理過身體,住在溫宅的時候老太太也會吩咐李嫂注意這方面的事情,雖有所改善,但她依舊會疼。
“她現在並不是經期。”她的經期很規律,他記得還有好幾天時間。
醫生淡笑着說:“溫先生,有時候並非經期纔會疼,在之前的幾天也會有疼痛的情況,跟痛經是一個程度,但持續時間也許沒有那麼長,溫太太應該就是這種情況,所以你不要太過擔心,只要她身體好好調理一番就行。”
……
秦彥堔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一陣煙味從裡面迎面撲來,他忍不住蹙眉,看向站在窗邊手裡還夾着煙的溫紹庭,“老二,這兒是我的辦公室,不是吸菸區,我說你能不能別那麼放肆?”
溫紹庭轉過身,背光而立,順手捻熄了手裡的半截煙,“抱歉,一時間忘記了。”
煙癮發作的時候,他也真的忘記了這裡不適合抽菸。
秦彥堔把病歷丟在桌上,打開窗戶讓外面燥熱的風颳進來,吹散室內的嗆人的煙味,“發個燒而已,你至於這麼一副死人臉?”
不過他貌似一直都是這麼一張臉。
溫紹庭忽略到他語氣裡的揶揄,“你不是說你有個婦產科的權威醫生朋友在國外做學術交流?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麼忽然問這個?”秦彥堔一頓,“因爲陳眠?”
溫紹庭頷首,須臾,他說:“陳眠想要一個孩子。”
秦彥堔有些詫異地看向他,“老二,你的意思是,你想讓她生孩子了?”
溫紹庭菲薄的脣緊抿着,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不想。”
“所以呢?”秦彥堔都被他給繞糊塗了,是他變笨了?怎麼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了?
“她想要。”側頭,溫紹庭瞟他一眼。
秦彥堔涼涼地道,“我早跟你說了,像她這樣的情況,也很多都成功懷孕安全生下孩子的例子,你偏不信。讓你好好跟她溝通再決定,你非得獨裁,真是給自己找罪受。”
吃飽了撐的人。
“現在呢?你是怎麼打算的?”
“先讓她做個檢查,再做決定。”
“她先前的檢查報告已經很清楚了,只要你們按照醫生的吩咐去做,問題就不會很大。”
溫紹庭沉聲道:“再做一次。”
“……”秦彥堔懷疑他是不是得了偏執症。
溫紹庭側開臉,其實當初在陪陳眠做檢查的時候,他在外面等候,正好碰到了一個產婦死在手術檯上的丈夫泣不成聲,就在那一瞬間,他決定了不要孩子。
一個正常的產婦都難產死了,換做陳眠這樣特殊的人,風險更高,而他又親自經歷在手術室外爲她簽下一份又一份的病危通知手術同意書,太煎熬了。
他很少有怕的時候,但是想到陳眠會死的可能,那種恐懼太過強烈,他害怕失去她。
然而面對她一次次期盼的眼睛,溫紹庭又覺得自己太過自私,她痛失了所有的親人,所以更加渴望一個孩子,然而他也剝奪了這個權利,這對她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如果真的可以,那麼他就考慮吧,她能夠開心,就冒一次風險。
——
顧琳剛好推門走進來,看見溫紹庭正坐在牀邊沿。貼心地爲陳眠削蘋果,而溫睿則是趴在牀邊跟陳眠說着話。
從她的位置望去,恰好能看到他流暢迷人的側顏,他穿着白襯衫黑西褲,一身矜貴清冷,專心致志地低着頭,修長的手指有條不紊地削着蘋果,他的刀工很好,像是在雕刻着藝術品。
溫紹庭是一個寡淡冷漠的男人。他對誰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不言苟笑,然而就是這樣的男人,總能輕而易舉地令人第一眼去捕捉到他的身影,冷峻也足以讓女人爲他心旌盪漾,一顆心臟跌宕起伏,沉淪不止。
可是,他的專注體貼只爲了另外一個女人。
眼前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三口的畫面。
顧琳怎麼看都覺得很是刺眼。
陳眠和溫紹庭都發現了她的到來,瞥見她。陳眠神色寡淡無波,而溫紹庭則是眉心輕蹙。
“聽說你生病了,所以過來看看。”
顧琳沒有稱呼她,叫嫂子顯然尷尬,叫陳總監太過生分,索性省略了,她微笑着上前,把水果放和鮮花都放下。
“好些了嗎?”
陳眠不太明白顧琳出現在這裡的意義,保持一貫的清冷疏離。頷首道,“好很多了,謝謝。”
“吃蘋果。”溫紹庭磁性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她們的寒暄,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碟子裡端到了陳眠的面前。
陳眠餘光瞥見顧琳的笑容有些僵硬,沉默地叉着蘋果吃起來。
一時間,病房裡的氣氛變得很怪異。
溫睿看見顧琳的時候眼底露出明顯的敵意,一種警惕和防備,但他很快撇開臉,不予理會。顧琳被溫睿的舉動給傷到了,說到底她曾經照顧過溫睿,而且還是她姐姐的孩子,被他這麼對待,說不難過是假的。
溫睿體會不到他們大人那些複雜的心思,自顧自地吃着水果,還十分殷勤的要喂陳眠。
陳眠大概是不想場面變得太難看,擡起臉,笑容溫婉。“謝謝你能來看我,不過這幾天工作的事情都是沈嘉楠在負責,你有問題的話,也可以直接找他。”
似乎陳眠永遠都是那麼的淡定從容,顧琳不明白她如何能做到,她只覺得呼吸都快窒息了。
顧琳內心暗潮涌動着,表面卻不動聲色地扯着脣笑,“那你好好養身體,工作沒有身體健康重要,我一會還有事,就不再打擾你休息,先走了。”
“嗯,好。”
陳眠優雅地嚼着蘋果,有清脆的聲響,她側臉看着溫紹庭,淡淡開口,“紹庭,麻煩你幫我送下客人。”
客人,也就是說她是一個外人而已。
顧琳微凜,陳眠這種不動聲色就將輕易碾壓你的女人,纔是最高的手段。
溫紹庭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眼神深沉湛湛,很暗很深。
然而陳眠眉目溫淡,找不出任何情緒瑕疵。
沉默良久,溫紹庭方纔淡淡的從喉嚨裡嗯了一聲,爾後從椅子上起身,朝顧琳冷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