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欒消失在雲深霧重之中,冀揚終於帶着一身寒意看清了崖上的情景。
劉星宇、鹿笙、林瑞……容家部隊終於來了。
大巫女姬鳶反應奇快,她看到冀揚的瞬間就揚出一道飛綾將他接住。
先前不可一世的血色十字會、辛衛宗和蔡家人,只剩下哀嚎遍野、哭泣求饒。
蠱術不在正統法術之例,鹿笙和姬鳶的本事被結界限制不大,有他倆在,帶槍的壞人成了最倒黴的人。
成羣的毒蟲在完成傷務之後繞着鹿笙打轉討好,不僅血色十字會那撥人,就是容家人看了也情不自禁心裡發毛。
要知道,這些蜈蚣馬蜂之類不是被召喚而來,而是鹿笙在星宿海臨時收服的“小弟”。遇上不能使用法術的修行者,鹿笙簡單就是無敵的存在。
冀揚被團團圍住,看到諸如蘇白芷、蘇金嬰這樣強大的高手,他的悲痛終於被壓抑了一些:“柳青欒還在下面……”
聽完冀揚的敘述,鹿笙特意放了幾隻甲蟲飛下斷崖。
不久,鹿笙帶來一個半好半壞的消息:“崖間的雲霧不是一般的雲霧,是比星宿海的結界更微妙的結界。這樣的結界就表明崖下住着高人,所以……柳青欒未必就死了。”
未必死,未必生,但,總好過直接宣判死亡。
蘇金嬰說:“我也看過了,這斷崖深不可測,又沒有立足之地,誰都沒辦法下去,只能等了。”
有希望總是好的,冀揚自己腿上有傷,又不能強迫別人跳崖,等待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趁着林瑞幫他處理傷口,他終於分清了現場的友方:不止有容家人,還有元家、燕子門等世家門派的人,甚至白浩安也再度現身站在康楚身邊。
“簡呢?抓到那個女人沒有?”
千惡萬惡,那個女人才是最可惡,冀揚不是什麼大男子主義的直男癌,無論柳青欒是生是死,他一定要讓簡付出代價。
一個髮色紅不紅黃不黃的青年回答:“簡帶着幾個親信趁亂逃走了!”
冀揚一眼認出對方是最初站在簡身邊的那幾個人之一,趕緊說:“這人是簡的同夥,快把他抓起來!”
蘇白芷說話了:“冀總別激動,狄義是火蟻妖,也是容家安排在簡身邊的間諜。正是狄義一路留下蟻族的暗號,我們才能成功追蹤過來……雖然晚了一點。”
冀揚一時怔愣,沒想到容家還埋了這樣一步棋,當時就佩服不已,並且向狄義道了歉。
他終歸不放心柳青欒,待林瑞取出子彈並且修復完傷口,他就詢問大家有沒有結實的繩索之類,他想親自下到崖底去看看。
現場的氣氛其實很微妙,人族和妖族混在一塊兒,甚至有高學書這樣的魔族。
白浩安和郎驍因爲蘇白芷和蘇金嬰這樣的妖族前輩在此,他們都表現得相對謙虛安靜,其他世家門派的修行者因爲容家隊伍裡混了妖魔,他們也不好爲難天鷹堡和青狼族。
白浩安見大家都勸不住冀揚,他就開口說:“你就算湊到了繩索,還是下不到崖底的。”一派貴族公子的高冷。
冀揚立刻問:“爲什麼?”
白浩安的臉色有一點古怪,在大家的目光的壓力之下,他期期艾艾說:“除了我之外,你和柳青欒是最快到達迷霧邊緣的人。你們……有沒有遇過到自稱是守護白蓮的人?”
冀揚脫口而出:“棕尾虹雉——九色鳥?”
圍觀羣衆裡開始有人小聲議論了,無非是羨慕冀揚和柳青欒運氣好、又嘆惜他倆運氣值累計得不夠多。
這是一羣暫時性組在一起的“正義聯盟”,在白蓮沒有得到最終歸宿之前,各家各派仍然不放棄。
白浩安說:“既然遇到過,那麼它應該跟你們說過,那朵白蓮註定只歸一人所得——也就是說,只要接受考驗的前一個人沒出來,後一個人就進不去,除非有誰找到秘密進入斷崖山谷的其它入口。”
冀揚聽得有點兒發懵:這是什麼狗-屁規矩?
鹿笙在旁邊補充道:“這位小哥說的或許是真的。別說是人下去,我派出的昆蟲也只是在結界上蹭了一下就回來了,昆蟲也下不去,所以我才說那結界微妙、岸底住着高人。”
如此一來,所有人都記住了兩個重點:一是斷崖之下確定就是白蓮盛開的地方,二是無論柳青欒死活、必須找到入口。
各門各派的領頭人與冀揚非親非故,全都一聲告辭就匆匆離去。
他們沿着斷崖分兩路尋找,誰也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
容家人沒走,冀揚問劉星宇:“你們怎麼不去找?”
劉星宇大大咧咧坐到他身邊:“我師父和師哥都說了,一切隨緣不強求。其實容家派出隊伍的主要目的是防止白蓮落入諸如血色十字會這樣的壞人手中,現在拉網尋查的都是正道,我們沒必要跟着一起湊熱鬧,到時如果兩家同時發現白蓮,免不了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大打出手。”
“你拜到容家門下時間不久,長進倒是不少。”對於一向被舅舅和舅媽嬌寵的表弟,冀揚不吝讚美。
“那是!表哥也不看看我平時都跟什麼樣的人物混在一起。”劉星宇飄飄然,然後收了眉飛色舞,“表哥,我知道你很擔心……柳青欒他不會有事的。”
冀揚微訝:什麼時候這小子能夠猜出我的心事了?是他變得深沉還是我變得膚淺?又或者,是我的表情出賣了我的內心麼?
冀揚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他對柳青欒的牽掛,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和分擔。
所以,冀揚維持淡定:“我相信他還活着!”
白浩安一直站在冀揚身邊沒離開,冀揚擡頭問他:“你是唯一一個到過崖底谷地的人,能不能說一下下面的真實情況。”
白浩安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搖頭說:“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柳青欒跌下去保住了一條命,那麼他一定能夠活着出來。谷中的情形,一言難盡;對於我這種無緣的人來說,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對方說到這裡,冀揚也不好再多問什麼。
下不去,他只能繼續等。
白蓮他可以不要,誰喜歡誰拿去。他要蹲守在這個位置,等待左右任何一個方向傳來有人入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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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氳,挨着水面的是熱汽,到了上層就成了霧汽。
地下水到了這裡涌出地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泉池。
一眼望去,彷彿南方水鄉里連成片的魚塘。
泉池的深淺各不相同,有的水滿、有的半滿、有的則已經乾涸。
每一個泉池裡都插着竹竿,那是最原始的測量水位的工具——如果竹竿在水裡只露出短短一截,那就是警告靠近的人:水深危險!
衆多泉池如星般拱衛着一眼特別的泉。
之所以特別,不僅在於那眼泉位置居中,更因爲它是唯一一處生長了植物的泉眼。
那植物,便是翡翠蒲團一般的荷葉。
田田荷葉恰如小家碧玉,守着唯一的公主——一朵小巧玲瓏的青色荷花。
荷瓣層層展開,彷彿滿綠冰種翡翠雕琢而成,剔透有靈。
挨着青色荷花的一片荷葉上凝聚着一顆水珠。荷葉隨風輕輕搖擺,水珠就沿着脈絡滾來滾去,好似素手託着珍珠。
風稍大一些,荷葉擺動的幅度隨之變大——嘀咚!
水珠跳出葉面落到泉水中,擊起清脆的聲音。
層層荷葉組成了一個聲音共振器,水滴擊泉之聲被反覆“播放”,就像籠子裡踩着轉輪玩的倉鼠,一刻也不停歇。
“唔……”長長的懶音,覺後初醒,“難得做了個美夢,又被你們吵醒,真是夠了……”
泉眼中升成兩股細細的水流,水流對準備青色荷花沖洗。荷花在水流中微搖舒展,好似美人沐浴。
時間不長,水流化成大水球裹住荷花——如水晶玻璃爆裂,無數晶瑩透明的水滴、冰滴四散而去,青色荷花不見了,荷葉上站着一位絕塵纖腰的姑娘。
綠裙可愛、天衣無縫,眉心間一朵荷花狀的紋。
姑娘緩緩張開眼,掩嘴而笑:“被困在這鬼地方千年,終於等到出世的機緣啦!”足尖輕輕一點,身體彷彿失重般輕飄飄彈起,繼而落到泉邊的路梗上。
看看四周,姑娘又蹙眉,放聲高呼:“鄉長!鄉長在嗎?”聲音遠遠傳去,自帶大喇叭擴音功能。
不多時,一個綠色敦實的身影遠遠跑了過來,腳步聲踏踏很有力氣。
等那人到了近前,卻是與綠裙姑娘完全不同風格的打扮。
姑娘是仙兒一般的姑娘,裙衫隨風飄動——來者是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腳上踩着一雙軍訓的黃綠膠鞋,一身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最流行綠色仿軍制套裝,頭上戴着一頂同樣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最流行的綠色軍帽,軍帽正前有一顆紅色五角星。
反正,鄉長是一副質樸的勞動漢子形象:“喲,青荷姑娘怎麼醒來啦?”
“這裡的泉,怎麼枯竭了這麼多?”
“姑娘睡久了有所不知,這兩年大結界異動,導致地脈變動。地脈一動,地下水的流動也就變了,有些泉就乾涸了。”
青荷姑娘一怔,喃喃唸叨:“蓮花生大師的預言果然成真了麼?”
兩人正說着,頭頂一陣奇怪的衝擊波傳導下來。
鄉長最是機警:“嘿,有人掉進來了!不知此人是不是接姑娘出谷的有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