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思,必有所夢。這世上唯一能夠讓冀揚淪陷的,或許只有夢境了。
這段日子,冀揚總是夢到母親臨去世前向他嘮叨:“我和你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唉……我挺對不起冀家的。當初如果不是冀家收留,我和你舅舅哪能平安長大?冀揚啊,你以後結了婚,一定要多生孩子,是兒是女無所謂……”
修行,靈界,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安然達到。冀揚的母親體質特殊,修煉之時引來心魔,剋死丈夫,清醒之後自愧而終。冀母姓劉,劉家一脈在古代時受過詛咒,族中子弟出現體質特異者的機率非常大,若不修煉則無妨,一旦修煉,不是每一種體質都適合正道的路子。譬如冀揚的母親,其實她更適合魔道。
劉家是不幸的,冀揚的母親就是一例;劉家卻又是幸運的,劉星宇亦是一例。
命運如此,一步錯則全盤錯。早有前輩高人預言過冀揚母親的結果,於是纔有冀揚的外公脫離靈界進入人界。只是,冀母禁不起誘-惑,婚後偷偷修煉,終於釀成悲劇。
冀揚的父親死於魔功侵蝕之下,因而魂體不全,無法進入輪迴。冀揚的母親死於抑鬱自傷,怨念太大不爲天地所容。於是,冀揚捨身成爲冥界勾魂使者,以絕斷子嗣爲代價,使得父母的靈魂能夠脫離痛苦、早入極樂。
無論情有可原還是可悲可嘆,冀揚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但,或許心裡仍有一絲不甘,使得他年齡越長,某種“不應該有”的思想開始出來搗亂。這些夢境,簡直成了冀揚的夢魘,日子再長,夢魘就要成爲心魔。
在夢裡,他的身形越變越小,還回到童年的包子狀態;他的父母則離他越來越遠,漸漸看不清容顏。
包子冀揚忽然哭了:“嚶嚶嚶,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就好了……”,才說了半句,冀揚猛然從牀上坐起來,腦門、身上全是汗。
“嘻嘻……做春-夢了麼?累成這樣?”
帶着笑意的聲音來自白無常,冀揚跟黑白二位太熟悉了。定睛看去,黑無常和白無常正坐在地毯上玩大富翁遊戲呢。
冀揚抹了把臉,又揉了揉頭髮,先不吭聲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呼一氣喝完了,這纔回來說:“二位好歹也算冥府公務員,能不能守時一點?這可是你們先約的我,等得我都睡了一覺了。”
“我們……”
白無常是沒心沒肺的天真,剛要開口說護城河邊的事就被黑無常拉住。黑無常冷靜謹慎,他從冀揚夢醒時的表情看出不妥之處。如果白無常算是朋友裡的開心果,黑無常就是知冷知熱又知心的暖男大哥哥。
黑無常說:“我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是翠雲宮那邊特意讓我們轉達的。”
好消息總是讓人欣喜,果然,冀揚也好奇了:“什麼好消息?”地獄之底,地藏王大菩薩坐鎮翠雲宮,從那裡傳出的好消息自然很有分量。
“青藏將有神器現世的消息你聽說了吧?”
“是,據說是一朵千年現世的九品白蓮。”
“沒錯!得到那朵神蓮,就能中和你身爲勾魂使者的幽冥陰氣——也就是說,你將擁有娶妻生子的可能。”
饒是冀揚向來深沉似水,聽到這個消息也情不自禁露出驚訝的表情。如果這個消息只是黑白無常打聽來的,冀揚縱然不會懷疑消息的真實性,也會考慮事件的可行性,但,從翠雲宮傳出的消息就不一樣了……
英雄所見略同,黑無常接着說:“按理說,神器現世於人界,咱們冥界犯不着插一手。再說,那麼多修行者和大小勢力想要得到神蓮,就是閻羅王親去也未必搶得到手。不過,這消息是翠雲宮特意傳達給你的——你想想,神器現世的消息早晚會在靈界傳得沸沸揚揚,翠雲宮爲什麼多此一舉?依我看,這消息的背後可能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白無常聽了半天,實在不耐煩了,一個巴掌拍退黑無常:“兩個大男人羅裡吧嗦的也是夠了!我猜啊,地藏王大菩薩八成是算到冀揚跟那九品白蓮有緣,所以才特意讓我們哥倆傳消息噠!”
冀揚當然想到了這一層,可是,他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這是一個坑!偏偏這種直覺只能悶在心裡不能說出來,否則就有冒犯地藏王大菩薩的罪過。
如果菩薩讓一個勾魂使者去跳坑,會不會太調皮?
黑無常眼見冀揚眼神中閃過一抹猶豫,好心勸道:“不管沒緣無緣,你試一試總是好的。如果得到了,也算是了結你心裡一點遺憾,不是麼?”
是啊,如果能夠成功,那麼夢魘就不會演變成心魔了。
共事多年成老友,冀揚沒有矯情感謝,只說:“等到神器現世的地點和時間都被推演公佈之後,我會親自去一趟的。”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
在場三位的手機鈴聲都一樣,響起來都是“今天這是什麼鬼?明天又是什麼鬼……”的俏皮數來寶。各自掏出手機來看,唯有冀揚眉頭微皺按下通話鍵:“喂?”
“冀揚啊,你明天有空麼?我閨蜜給我推辭了一家可好吃的餐廳,我們明天去吃吧?對了,今天我逛街的時候看上一條裙子,沒想好要不要買,明天你幫我參謀參謀……”興奮到吧啦吧啦個沒完,電話那頭是個年輕的女人。
黑白無常光明正大地“偷聽”,兩人臉上都浮現出八卦緋聞的桃-色。冀揚一聲“沒空”,電話那頭女人的表情如何這邊看不到,黑白無常倒是很配合地擠眉弄眼。
女人似乎頗有耐心,半點沒頹喪,又嘰裡呱啦說了一大通。
冀揚終於不耐類了:“李晶玉小姐,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所以,希望你能跟我保持距離。商業合作歸商業合作,牽扯進私人關係很沒意思,也很混亂。”
“你喜歡誰啊?你倒是帶出來讓我看看嘛,看完了我才能死心嘛!”
冀揚實在沒辦法了,他已經把話說得夠直白了,實在不願意讓話語變得惡毒去使一個女孩子受傷。喜歡不喜歡是一回事,不喜歡也不能中傷她人,這是禮貌和素質。
電話那頭依然說個沒完,那姑娘真是生了一張厚臉和一張巧嘴。冀揚身爲一個有風度的年輕商業精英,沒好意思打臉掛電話,其實摔電話的心都有了。
那個李晶玉真是難纏,主動表白完全是小兒科,每天準時三道電話纔是冀揚最害怕的。
早上一道“Morning Call”是叫冀揚起牀的,至於冀揚是否已經提前醒來,那不在李晶玉的考慮範圍之內。
中午一道“咖啡 Call”,那是囑咐冀揚午餐後休息一會兒、下午上班之前喝一杯黑咖啡的,至於冀揚有沒有午休和喝咖啡的習慣,那不在李晶玉的考慮範圍之內。
晚上一道“睡前 Call”纔是真煎熬。李晶玉不僅以“準老婆”的姿態詢問冀揚一天的工作情況,還會時不時搞點兒“我很空虛寂寞冷,快來我的牀上安慰我”的暗示。
對了,李晶玉是冀揚合作伙伴的女兒,一個在國外長大的洋派(與“土派”相對)海歸。冀揚公司在進行第二輪融資的時候接受了李晶玉他爸投的一筆錢,由此,李家成了公司的第二大自然人股東。冀揚在對這位李小姐毫無印象的情況下就被連繼騷-擾,既鬱悶又無奈。
白無常不忍心看到朋友遭受電話折磨,於是急中生智,捏着嗓子喊道:“冀揚啊親愛的,水已經放好啦,快來洗澡吧!”
電話那頭立刻炸了:“剛纔是誰啊?冀揚,你家裡還有別人麼?”
白無常裝模作樣走到冀揚身邊:“冀揚你跟誰講電話講這麼久啊?快點洗澡去啦,人家先去牀上了,別讓人家等太久哦!”說完搶過冀揚的電話,直接關機。
冀揚整個人都傻了,黑無常也是看醉了,唯有白無常自得其樂:“你看,多簡單的事情,這不就掛了嗎?冀揚我跟你說,‘拒絕’這種事,千萬不要在意對方是男是女,否則你自己就要吃虧。”
冀揚已經無力吐槽:“可是……你這算是拒絕麼?”
“怎麼不是?直接關機,多麼簡單粗暴又幹脆。”
“是啊,今天是安靜了,明天呢?萬一李晶玉明天鬧到公司來要求見你,怎麼辦——我不管,這件事是你搞砸的,明天你得繼續給我演!”
白無常嘴角抽了抽,忽然轉身向窗口跑去:“哎呀,我記得崔判官找我有事來着,我先走了哈,不用送我啦!”跳窗消失,連黑無常也不顧了。
黑無常乾笑兩聲:“小謝犯的錯,冀揚你瞪着我看幹嘛?那什麼,我也先走了哈,這種事我幫不了你……我太黑,變成凡人只會拖你的後腿……”
黑白二位都走了,冀揚跌坐在沙發上生悶氣:按照原計劃再堅持一段時間,李晶玉勢必沒了耐心,我也就從糾纏中解脫了。這下倒好,被謝必安這麼一鬧,事情反而複雜了。
空曠的大房子,有錢人的必備。然而若大空間只剩一人,縱然不害怕,也必然孤單寂寞。冀揚點了一支菸,看着自己吹出的煙雲發呆:真希望九品白蓮現世的時間就是明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