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揚沉默了片刻,說:“我猜,你跳下斷崖大難不死,老天爺庇佑,你一定經歷了某些神奇的事。你不說,我也不會問。反正,蘇青荷既然是小白前輩的舊識,她親自護送你出來,想必你在崖底的奇遇是好的。”
柳青欒只能在心底嘆氣,是好是壞他根本說不清楚。雖然冀揚猜出了些許眉目,柳青欒還是不能說更多,他想守住咒泉鄉這個秘密,不爲自己,而是爲了鄉長他們。
柳青欒問冀揚:“是不是我有了靈力之後,不利於你感應丟失的三魄?”
冀揚搖頭:“恰恰相反,如果早知道你有這份根底,我們就不必向容家借聚靈陣了。”
“……”
這個世界太操-蛋了,一切事都是馬後炮、一切人都是事後諸葛亮!
冀揚教了柳青欒如何運化體力的靈力,這與練武功運化內力大同小異。
短時間內柳青欒雖然沒能完全對靈力收放自如,但運行和停止沒有大問題。
和冀揚四掌相對,兩人第一次無需借用琉璃珠而溝通。
由於柳青欒體內的靈力被自己控制,它不會因爲冀揚靈力的進入而產生反彈和抗拒。
靈力相融、意識相通,恍惚之間,柳青欒在一個昏暗的空間裡看到了冀揚。
柳青欒的身體是凝實的,冀揚的身體卻是半透明。
冀揚告訴他,這是因爲他魂魄不全的緣故。
半透明的冀揚拉着柳青欒的手,他和他合二爲一。
“睜開眼睛,你比我看得更加清晰。”冀揚如是說。
柳青欒依言睜開眼睛,昏暗的空間變了。
他來到了一條河邊。
枯黃的蘆葦、光禿禿的柳樹。
這裡不是老城區的公園麼?當初他就是在這裡被一隻六鬚鮎魚襲擊。
嚶嚶嚶的哭聲引起柳青欒的注意。
尋聲看去,有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陷在河邊的泥沼裡。
少年想上岸,雙腿卻拔不出來,急得哭泣不止。
他的腰間縛有一根黑繩,黑繩的另一端延伸落到河裡。
繩子是緊繃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河底攥着。
當少年扭頭看向柳青欒,柳青欒被他的長相驚了一下。
分明就是嫩版的冀揚啊!
少年發出一聲喊:“快救我!”
整個畫面如水紋般盪漾散開,柳青欒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空間裡。
緊接着,他和冀揚分開。
再然後,他身體震了一下,從意識裡甦醒過來。
“剛纔那是……”柳青欒怔怔發問。
實力大減的冀揚已經額頭流汗,說話時也有些氣喘:“三魄中的一魄,他被妖術束縛,難怪黑白無常也尋不到。”
柳青欒撿過衣服幫冀揚擦汗:“剛纔的地點我很熟悉……我們只要到那個地方尋找就能找到麼?”
“地點不會錯,但是太危險,最好不要去。”
“不去怎麼行!?”
在去與不去的問題上,柳青欒不會跟冀揚爭論,因爲他辯不過冀揚。
而且,時間寶貴,等到爭論出一個結果,少年版的冀揚沒準就會被黑繩拖到水裡去。
柳青欒快速穿好了衣服,然後告訴冀揚:“我是一定要去的!青天-白日的那地方能有什麼危險,大不了再來一隻六鬚鮎魚唄!我不怕——對了,還有青荷姐跟着我!”
冀揚不會懷疑柳青欒的決心,他知道擋不住,只能退而求其次:“你要去,可以,但得帶上我!”
柳青欒沉默了。
如果是魂魄沒有分離的冀揚,帶上他就是多了一重保險;現在的冀揚,分明是一個累贅啊!聽不到又看不到,萬一遇上壞人偷襲怎麼辦?
冀揚理解柳青欒的擔心,他說出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我們遇上的壞人是凡人,你和蘇青荷就能搞定;如果遇上的是靈界修行者,只要有靈力波動,我就能感應,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你的感應能力不是已經大打折扣了麼?”
“感應細緻的東西是大打折扣,面對法術攻擊是無妨的。再說,我身在現場,一旦散失的魂魄被救出,我就能夠立刻將其收回並且融合。”
果然啊,講道理柳青欒是講不過冀揚的。
雖然柳青欒在某些事情上十分執拗,但在另一些事情上又相當妥協。他不好當場答應,於是救助於蘇青荷。
蘇青荷也沒主意,她把目光投向小白。
小白正和金子霖下跳棋呢,捏着玻璃珠說:“那就讓他去唄——這件事啊,容家還真不好出手。因爲分離的魂魄膽子極小,人一多就容易受驚,哪怕把它從束縛中救出來,它也會讓傷愈的鳥兒一樣立即飛走。冀揚這個狀態確實令人擔心,但那畢竟是他自己的魂魄,感應魂魄柳青欒能夠幫忙,收回魂魄非他自己不可。”
不愧是有着初中生外形的大前輩,一下子就讓柳青欒和蘇青荷心裡踏實了。
兩人道謝之後轉身欲走,小白又叫住他們:“你們是準備白天行動麼?”
“是!”柳青欒回答,“冀揚說妖祟在白天會被壓制,有利於我們行動。”
小白落下一子,並不回頭:“道理是不錯,不過……你們要記住。冀揚的魂魄雖然比尋常修行者的魂魄強悍,但分離出去的那些小部件終歸屬陰。大白天的,你們也別忘了護着那些小部件點兒,陽光畢竟是無差別照射的。”
是啊!這個細節柳青欒差一點就忘了!
趕緊再謝小白的善意提醒。
小白朝這邊擺擺手,那頭則突然拔高聲音質問金子霖:“咦,你剛纔是不是動子了?我記得這顆綠色的不是放這裡的呀!”
“明明就是放這裡的,你眼花了吧——下不過就認輸,來這一套沒意思啊!”
看着這對同班同學吵得不可開交,與日常的普通初中生並無二致,柳青欒特別感概。
原來這個世界一直這麼豐富多彩,靈界和人界的重合度這麼高,仙妖魔鬼怪靈老早就融在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只不過凡人沒有發現罷了。
小白與柳青欒之前遇到的修行者很不一樣,他是完全具有人類生活氣息的頂尖高手,這大概就是“大隱隱於市”的真實寫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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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遲,趁着天氣晴好,柳青欒帶着冀揚出發了。
蘇青荷隱身跟隨,她在暗處保護他們。
正如小白所說,冀揚自己也斷定散失的魂魄膽子太小。如若向容家借用人類修行者幫忙,人類陽氣太盛;如若向容家借用妖魔,妖魔的氣息又太具攻擊性。
柳青欒和冀揚是發生過特殊關係的,因而冀揚的魂魄不會排斥他。
蘇青荷則因爲出身極樂靈山,雖爲妖族卻無妖氣,又加上植物化形天生與自然相融,她的隱身和現身都不會驚到冀揚的魂魄。
柳青欒見識過冀揚的多金,但跟容家比起來,冀揚似乎就變成了窮人。
柳青欒發現蘇半夏開的“蘇記藥鋪”裡邊什麼都有。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譬如,爲了方便冀揚,柳青欒想去醫院租一個輪椅,結果容少主直接送了他們一個。
這個輪椅可不簡單,它不僅遠比一般鋼結構的輪椅堅固,還可以使用靈力驅動。
也就是說,萬一遇到危險柳青欒和蘇青荷應顧不過來,冀揚可以運用自己的靈力催動輪椅飛奔,這可比只能靠人推或者自己兩手滑動的輪椅牛嗶多了。
大概正月裡的人們都在忙着走親訪友,舊城區的公園空蕩蕩顯得格外蕭瑟。
柳青欒推着冀揚沿河邊的水泥路前近,道路兩旁禿的樹和黃的草給人一種此地衰敗的感覺。再加上這個時節河道里的水位很淺、大片河灘裸-露出來,十分荒涼。
不知哪裡吹來的風掠動了稀疏的蘆葦,葦葉相擦出發嘩嘩的聲音。
風中帶着一股邪性的寒冷,輕意就能透過厚厚的衣服吹到胸口,凍得柳青欒不由自主打哆嗦。
冀揚目不能視,柳青欒做爲唯一的“目擊證人”放眼尋找在意識裡看到的那片背景。
因爲被限定在河邊,所以那地方並不難找。
柳青欒確定柳樹和葦叢的位置無誤之後就通過意識告訴冀揚。
冀揚迴應:“要小心,既然先前在意識裡能夠看到,現場卻看不到,總歸是有古怪……危險只怕就在身邊。”
確實,這裡的一切景緻與柳青欒在意識裡看到一般無二,唯獨少了少年版的冀揚和栓在他腰間的那根黑色繩子。
蘇青荷的感應力非常強大,她偷偷告訴柳青欒:“水裡有東西……你把我給你的琉璃珠丟到河灘邊上——注意,千萬不要丟到水裡,只在河灘就行。”
琉璃珠只是一種意識交流的介質,咒泉鄉的礦坑裡有的是,在別人看來或許有點小貴重,在蘇青荷看來跟下跳棋的玻璃珠子沒什麼差別。
柳青欒反正是個不懂行的,蘇青荷讓他丟,他就真丟。
練過太極就是好,柳青欒對力量的控制恰到好處。
琉璃珠被扔,穩穩地嵌在河灘的泥裡,離水線還有大概半米的距離。
柳青欒想要詢問蘇青荷的用意,河面無聲陷出一個小漩渦。
一條鞭子狀的東西伸出水面,越伸越長。
它在半空中抖了一下,發出皮鞭抽空的清脆噼啪聲。
它非常靈活,緊接着向河灘邊的琉璃珠捲去。
柳青欒忽然想到去星宿海的路上冀揚曾經給他講過許多故事,其中一個就是關於妖界水族的。
據說水族之中,尊貴如龍、輕賤如蝦,莫不對圓溜溜的球狀物天生有好感。正因爲如此,各種傳統畫作、刺繡、雕刻之中,總有龍戲珠的圖案。
琉璃珠不僅是完美的球狀,更帶有微弱的靈力,想必對水中之怪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正如貓不能抗拒逗貓棒。
當柳青欒想到這一層,隱身站在旁邊的蘇青荷已經偷偷出手了。
嗖嗖幾枚靈力具化的飛鏢過去,立刻切斷了猝不及防的鞭狀物。
鞭狀物迅速後撤縮回水中,與此同時,水裡發出悶聲怒吼。
柳青欒終於搞清楚了,鞭狀物不是兵器,而是水中怪物身體的一部分——不是觸鬚就是觸手,因爲斷口滴下的血跡清晰地印在河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