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欒到底是個心寬的人,雖然面對冀揚時動了真怒,過後也就忘了。反正大家只是萍水相逢,遇了今天不會遇明天。心寬的人有個好處,那就是沾着枕頭就能睡着。
這一夜,柳青欒睡得極好。“羅曼蒂克”的工作最繁重的部分集中在後半夜,前幾天跟着旺姐上下打點,有點兒熬不住了。
結果,第二天上班,旺姐看他的眼神都有點兒不一樣了。柳青欒心裡毛毛的,旺姐還故意開玩笑問他:“說吧,昨天你和冀揚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似乎對你格外感興趣呢!”
柳青欒的第一反應是:“怎麼,他投訴我了麼?”
旺姐被他逗樂了:“你小子撞大運了!冀大老闆昨天逼着我,硬是幫你把那二十多萬的債給還了!”
柳青欒蒙嗶了,這個結果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
旺姐再一次使用他高超的語言藝術,聲情並茂把冀揚昨天的作爲說了一遍。在旺姐的描述中,冀揚簡直就是天下最最有愛心、最最有慈悲心的年輕人,甚至,旺姐還瞎說了幾句:“冀總怕你有心理負擔,要求我別把這件事告訴你。可是,小柳你是知道的,我不能不跟你說啊!不然,我會替你良心上過不去啊!”
事實上,冀揚壓根沒有提“不要讓柳青欒”知道。二十萬對冀揚來說數目不大,人家根本沒在乎。這就相當於一箇中低收入者捐款兩塊,誰會特意囑咐慈善機構“你不要跟受捐者說我是誰”呢?
旺姐是出於職業病,幹服務行業,求的就是和氣生財嘛!所以,無論是面對冀揚幫柳青欒說話,還是面對柳青欒幫冀揚說話,旺姐情不自禁就往有利的方向去說,真是業界良心。
冀揚是修行者,修煉的是冥府至陰秘法,因而心冷如鐵,定力極強。柳青欒雖然是個淡定性子,他的淡定可遠遠趕不上冀揚。冀揚可以對旺姐的話無動於衷,柳青欒卻不能忽視旺姐的話。
最主要是,人家冀揚切切實實幫他出了那樣一筆錢啊,刷卡憑條的二聯單還在旺姐這兒呢!
想說拒絕吧,人家錢都已經付了,而且已經過了一晚上,再跑去說拒絕只會顯得矯情和虛假。柳青欒不知道,旺姐昨晚故意沒給他打電話。因爲旺姐知道,以柳青欒這小脾氣只怕會連夜去找冀揚,反而讓一樁好事變成一場撕嗶。
趁着柳青欒愣神的空檔,旺姐好話說盡:“你現在拒絕就是打人臉,搞不好從此以後冀揚就再不做好事了,那得多少需要幫助的人跟着你遭殃啊!如果你非要爭那口氣,等以後有了錢再還他也不遲嘛,眼下呢,你得謝謝人家。”
道理只是純邏輯,邏輯說得通了,正理歪理都是理。更何況,旺姐說的道理偏正。柳青欒點頭應下,小聲問:“旺姐,您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冀總的公司地址,我想當面向他道謝。”
“當然可以!”
旺姐高興地替柳青欒查了,柳青欒又隔了一夜纔敢找上門去。道謝簡單,賠罪卻難,君不見,古人賠罪有“負荊”一說麼?如果柳青欒前天沒有對冀揚說過那些話,道謝其實很好辦,但他偏偏說了那些話,這就真是……一向沾枕頭就睡的柳青欒差點兒失眠了。
冀揚是沒指望過柳青欒道謝賠罪的,他更沒想到自己的一時好心竟然給柳青欒帶來了困擾——這世上,果然好人難做!
柳青欒特意搜了百度地圖,發現冀揚公司離他住的地方比“羅曼蒂克”更近,只不過方向相反。於是,一向節儉的柳青欒選擇大清早步行過去,就當健身了,順便還在半道破費買了一個大果籃拎着,以示自己的誠心。
有備而來,事不湊巧。
到了公司前臺一問,冀總今天先到研發部去了,晚一點才能回到總公司。
柳青欒只能等,不能白來一趟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纔來的。
前臺的姑娘倒是好心,搬了一把凳子讓柳青欒坐着等,然後趁柳青柳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拍照片。
冀總有個神秘男朋友的消息早就傳遍公司啦,大家都想知道那位神秘男朋友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於是乎,只要有年輕男子拜訪冀總,前臺的姑娘總會特別熱心。就質量而言,柳青欒是她們這幾天見過的最好的,所以柳青欒能夠享受到凳子的待遇。
柳青欒的溫吞是不帶攻擊性的,說話細聲細氣常被人取笑太娘,但這種屬性,看在妹子們的眼裡,卻莫名被定義成“柔弱□□受”。
一直等到中午頭,前臺的姑娘們都開始分批次去吃午飯了,冀揚終於回來了。柳青欒抱着個大果籃坐在離前臺不遠的地方發呆,想不顯眼都難。冀揚看到柳青欒,立刻猜到他的來意;冀揚並不需要柳青欒的任何表示,放輕了腳步想直接溜躲過去。
可是,冀揚的個子有點高,他走動之時必然有陰影,影子一晃就立刻引起了柳青欒的注意。
柳青欒看到真人,一時緊張忘了人家的名字,“哎”一聲脫口而出。這一聲倒好,相當於受了驚嚇的“啊”,聲大且脆,前臺附近的員工和客戶全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柳青欒最怕引起別的關注,太多人看着,他腦子就一片空白。腦子空白就要壞事,他鬼使神差兩步走上前,硬把大果籃塞到冀揚手裡,硬巴巴說:“給你的!”
在場十幾號人,除了柳青欒本人和冀揚,誰都不在意柳青欒是不是緊張。“給你的”三個字雖然簡單,但明顯是關係不錯、心無芥蒂的夥伴才能夠說出話。客戶們還好,那些員工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火熱了,火卦之炎熊熊燃燒。
身爲老闆的冀揚當然知道自家員工的尿性,他也有點兒懵了,柳青欒塞過來的果籃他真就接了。感覺到圍觀的氣氛不妙,冀揚努力維持住老闆的嚴肅面孔,鼻尖衝柳青欒點了一下:“跟我來吧!”
柳青欒那溫吞唯諾的性格,使得他像個小媳婦一樣亦步亦趨跟在冀揚的身後,拐過走廊上二樓、穿過辦公區,直達冀揚的辦公室。
秘書阿雯遠遠看到自家老闆捧着個大果籃緩步而來,那架勢,頗有幾分像是古代捧了祭品準備祭天的君王。君王之後,還跟了一個王……咦,這頭低的太不自信了,不像王后,倒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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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首挺胸的冀揚和低頭諾諾的柳青欒一前一後進了總裁辦公室,擦身而過的瞬間,阿雯看到了柳青欒弧度無敵的側臉。
哎喲媽呀!小夥兒長得不錯呀,以前沒見過呀,跟着咱家冀總一路嬌羞是幾個意思呀?吼吼吼……有奸-情!
“敏-感”時期,有時一句話、一個動作就會讓人浮想聯翩。冀揚關門之前對阿雯說:“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要過來打擾!”
阿雯的腦洞宇宙瞬間爆炸,她爽快答應,轉身就去找前臺妹子們打聽情況。
獨自面對冀揚的柳青欒不知道從何說起,恰巧冀揚是個話不多的,柳青欒簡直窘到無地自容。他也不敢跟冀揚對視,昨天晚上一時嘴爽了,此時的尷尬就越發壓得他擡不起頭。終於,整個辦公室只剩下古董自鳴鐘的聲音了,柳青欒開口了:“冀總……謝謝您!”
一邊說謝謝,另一邊說不用謝,這事不就完了麼?偏偏冀揚看到一個大男人坐在自己對面嬌羞腳尖蹭地,一時興起,反問道:“謝我什麼?”
對臉皮薄的人來說,反問無異於要他們的命。譬如某個臉皮薄的男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暗戀的對象告白,結果對白反問一句“你喜歡我什麼”,臉皮薄的男子八成要卡殼。
柳青欒不僅臉皮薄,性格還弱,被冀揚一問,他臉都紅了。這一回不僅頭低,連整個腰背都低了,再低下去,整個人就要在椅子上縮成一團了。
萬幸的是,柳青欒被旺姐帶了幾天,做人的心態總算有了些許變化,也總算憋出一句:“冀總您……您幫了我……我……我謝謝您。”
“小事而已,你不必這麼客氣,還買了這麼大一個果籃。你的謝意我已經收到了,沒事你就回去吧,以後好好工作。”
冀揚半句不提昨天柳青欒說的那些衝動的話,這讓柳青欒很是過意不去:“冀總,我昨天……”
“誰都遇到困難的時候,誰都有不被別人理解的時候,過去了就不要在意了,人要往前看。”
冀揚說得越是輕鬆,柳青欒心裡就越不好受。常年被人歧視沒有消磨掉柳青欒正確的道德觀,受人之恩卻無以爲報,他內心有愧。柳青欒不敢提還錢的事,因爲旺姐事先囑咐過,提了就等於打冀揚的臉。
也許是被澎湃的感激之情衝昏了頭腦,柳青欒突然說道:“如果以後還有哪個您不喜歡的女人來糾纏您,您可以隨時叫我過來幫忙,不收費的。”
冀揚難得笑了:“萬一你又被對方羞辱了怎麼辦?”
柳青欒倒是耿直:“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是您運氣太不好了,其實我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被人罵幾句本來也沒什麼……只是,剛好我最近想通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對待有些人不必忍,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