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一離京的時候,幾乎可以稱得上狼狽的。車駕出了京城,她才終於鬆了口氣:“幸好我沒有準備什麼行李,不然的話,非要被追上不可。”
繡梨笑道:“誰讓小姐在南陳掙了那麼大的名聲呢?他們都是慕名而來吧”
“我倒不是怕這個。”蘇一一後怕地搖了搖頭,“是先前兒向許先生辭行的時候,聽到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靠譜的消息,皇上彷彿還想召我進宮當那個什麼勞什子的女官。要是我多留這麼一時半兒的,聖旨一下就走不開啦”
“當女官很神氣啊”繡梨一臉的神往。
“那當然,尤其是跟在皇上身邊的女官。”劉孟海很不滿地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小丫頭,“不過,你只是跟在女官身邊的小丫頭,算起來,也許還是才女身邊的丫頭,更神氣着些。”
“哼”繡梨大爲不滿,“不管是才女還是女官,小姐身邊的丫頭,都是神氣的。至少……比小姐的保鏢更神氣。”
“可沒有我這個保鏢,你現在就只能撒開兩腳丫子跟在我們一邊跑了。”劉孟海沒好氣道,“跟着你家小姐,還是早早兒地學會騎馬吧?要不然,往後恐怕你們就算想跟,你家小姐也帶不了。”
繡桔一臉的鬱悶:“可是,小姐不是應該出行都坐那種漂亮的馬車嗎?”
“你家這小姐,跟別家小姐不同。外面看着是端莊的淑女,可骨子裡卻是實打實的彪悍哪要不然,你覺得她怎麼會就背兩個小包獄,帶個藤條箱就趕睡?就是一早就打算好要棄車就馬的。”
蘇一一笑罵:“胡說八道,劉孟海,你就知道在別人面前編排我的不是我當時出來的時候怎麼會想到有這樣的情況?早知道騎馬,我根本不用準備路上消遣的東西……誰樂意這麼遠的騎着匹破馬回去了?”
“這倒也是……”劉孟海勉強同意。
看他吃憋,小丫頭繡梨得意地揚起了小下巴,在馬背上也不覺得那麼巔簸了。
蘇一一放慢了馬速,看着前面的劉伯韜和繡梨一騎雙人,有些感到造物主的神奇。有這樣一對性格迥異的兄弟,就有這樣一對姐妹去配。劉伯韜已經是個鋸嘴的葫蘆,偏偏這繡梨雖是千伶百巧,卻也惜字如金。而身後那一對歡喜冤家,從出城以來,就沒有住過口。雖是吵吵嚷嚷,倒也解了不少旅途的寂寞。
一樣米養百樣人啊,這兩兄弟各有各的優點,蘇一一覺得兩姐妹不會騎馬,簡直就是太妙了。
她這裡打着當紅孃的主意,殊不知劉伯韜板着一張包公臉,也在心裡暗暗舒了口氣,正要想辦法去弄輛馬車,免得這軟玉溫香在懷,卻無福消受。
“小姐”劉孟海忽地策馬與蘇一一併行。
“嗯?”蘇一一微微側首。
劉孟海笑得有點不懷好意:“即使小姐這麼急急地出城,那聖旨若要頒下來,小姐就算到了長樂,那也得被召回去吧?”
“到時候探聽情況嘛,有欽差去長樂,咱們不會饒道直接去南陳嗎?”
“可小姐不是想回家鄉嗎?”繡桔意外地問。
“家鄉是想回,那也得看情況唄總不能讓我傻乎乎地跑回去鑽陷阱吧?不過,我想皇帝不會做這種讓他沒面子的事兒,既然人都跑了,是不會再下聖旨讓我去做女官了。”
“爲什麼?”繡桔天真地問。
“這還不簡單嗎?皇帝既然想到了這種可能,怎麼會下一道沒有結果的聖旨,反倒讓天下人笑話,更可以成就小姐新一輪的美名?”劉孟海搶白。
“美名?”這回,輪到蘇一一不明白了,“我做了逃兵,還有什麼美名可言?”
“自然是稱讚小姐不慕名利、不畏權勢的高風亮節了”劉孟海哂道。
蘇一一笑了:“那種高風亮節……我有麼?”
劉孟海正要天南海北地再抽她兩句,卻聽劉伯韜開了金口:“有。”
繡梨正被風吹得七葷八素,她本就體弱,劉伯韜不開尊口,倒甚得其心。這一答話,把她正朦朧裡有了點睡意的神思,頓時拉了回來,只當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因此傻傻地接了口:“對不起,我沒有聽清。”
劉孟海立刻閉上了嘴,和自家老哥頂着幹,那可不是什麼明智的事兒。況且,他老大難得主動開一次口,自然是由得他一錘定音了。
蘇一一安慰繡梨:“沒事,劉大哥是回答我的話,只不過他太看得起我了。”
劉伯韜悶悶道:“沒有。”
劉孟海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怎麼對蘇小姐的評價,忽然變得這麼高?”問完以後,自己也愣了一愣,很快反應了過來,其實也不是很突然,似乎那時北上千裡回來之後,劉伯韜就明裡暗裡地維護起了蘇一一。
“因爲我本來就如劉大哥表揚的那樣,這叫客觀哪裡像你啊,總是隔着門縫兒看人,把人都看得扁了。”蘇一一不屑地哼了一聲,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看得劉孟海無限鬱悶。
繡桔很樂意看到自家主子佔了上風,也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卻被劉孟海忽地一拉馬絕繮,把繡桔駭得閉眼抱住了他尖叫。
“欺負小女孩子,很有成就感麼?看看繡梨多麼幸福……”蘇一一老氣橫秋地搖頭晃腦。
“這兩個,可真是天生一對,放着他們在一個房間,估計十天半月也不會說一句話。”劉孟海嘀咕了一句。
“你們兩個……也是地上一雙啊……”蘇一一笑着,策馬跑出了一箭之地,把劉孟海留在後面恨恨不已。
“誰跟他(她)地上一雙了”
異口同聲抗議的結果,是引來蘇一一回眸戲謔的笑容。
“打尖了。”劉伯韜在馬上的身影,卻如山嶽一般。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惱怒還是心喜的模樣。蘇一一有點無趣地摸了摸鼻尖,看看天色確實有些晚了。她倒還好,只是繡梨和繡桔兩姐妹,恐怕吃不消了。
“好。”蘇一一點頭,伸出手把繡梨接到了自己的馬上,由得劉伯韜去打點食宿的事。有了這兩兄弟,不用擔心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也不必怕旅途寂寞,遇到強敵,更是心有靈犀,蘇一一覺得姬流夜爲自己考慮得還真是周到。
第二天還是換了一輛馬車,雖說不見得怎麼華麗富奢,好歹稱得上舒適。蘇一一奇道:“咱們不能這樣騎馬回去麼?何必臨時再去弄輛車呢”
劉伯韜沒有說話,臉上有些尷尬,目光在繡梨姐妹身上一觸即走。蘇一一恍然,原來是他不願意再帶着個累贅上路,不由得好笑,悄悄地湊過去道:“白費我爲你們兄弟倆營造出來的大好機會……”
“拜託,這種機會還是少一點的好。”劉孟海舉起雙手求饒,“還是我兄弟倆騎馬,你們主僕三個坐馬車罷。”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蘇一一扁了扁嘴,招呼着兩姐妹把她的藤條箱搬進去,這才施施然地登階上車。
雖然速度慢些,但確實舒服多了。至少,不用蒙着個面紗,讓蘇一一自覺可以到現代去客串阿拉伯人。
劉伯韜看來雖是不苟言笑,但辦事十分細緻妥帖。馬車裡放着三個織錦墊子,還有一些吃食小點。蘇一一嘆了口氣:“到底是走江湖的,就是比咱們仔細。”
繡梨用帕子託了一塊綠豆鬆糕,遞到蘇一一的面前:“小姐,這個看來還乾淨。”
“嗯。”蘇一一嚐了一塊,看着繡梨小心的模樣,忍不住好笑,“不用這麼考究,路上大家都將就着些就是了。再說,我爹可不是蘇家的嫡支,從結婚起就搬離了大宅,家裡也沒有什麼規矩的。”
她說着,自己用手指拈了一塊,吃得很香,兩姐妹這才羞答答地各自拈了一聲,細嚼慢嚥了起來。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來,一準以爲我是你們的侍女。”蘇一一喃喃自語。
“小姐”繡梨姐妹俱吃了一驚,綠豆鬆糕便卡在喉嚨裡,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竟雙雙憋得臉色脹紅,“奴婢不敢”
蘇一一苦笑:“不用這麼低聲下氣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們吃起東西,太過斯文罷了。”
繡梨滯了一滯,低低答道:“是,奴婢們下回一定改了。”
說着,就把剩下的大半塊綠豆鬆糕全塞進了嘴裡。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覺得你們倆的家教比我好罷了。想必,家裡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吧?甚至是世代大儒,官兒做得也不小。”
繡梨眼圈一紅:“不過是平常的書香傳家,並沒有什麼大的來頭,請小姐……放心。”
“你們既不願說,我也不問。不過,讓你們做我的侍女,倒是有點委屈了。”
繡桔吃了一大驚:“小姐不要我們了麼?”
“那倒不是,不過想替你們尋個更好的出路。跟着我這麼久,也該知道我名下有不少產業了吧?我們相處了半年,卻一直沒有多少機會了解你們,倒不如你們毛遂自薦,說說看,更願意做些什麼行當?”
繡桔尚在猶豫,繡梨卻語氣堅定地開了口:“一輩子服侍小姐,就是我姐妹最大的心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