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住氣，乾脆把手機揣進了挎包裡，然後又重返車禍現場，躲在華園清大門的一顆柱子後面靜靜等待。
這個地方是陸啓琛回家的必經之路，從公司到這兒也就幾分鐘的車程，應該很快……
說曹操曹操到，那輛黑色豐田很突然地就進入我的視線，然後一個甩尾靠邊，擦着馬路牙子急速停下。
在周圍人的一片驚呼聲中，陸啓琛拉開車門，一路狂奔至兩輛越野車前面，傷者已經都被急救車送走，地上只殘留下一些碎片和血跡，他用目光掃了一遍，搜尋未果之後隨手抓住一個路人，似乎在詢問着什麼。
路人搖了搖頭，他不死心，又逮住另外一個，繼續問。
此時此刻，陸啓琛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淡定，就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慌得沒了方寸。
我突然發現，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襯衣，寒風瑟瑟，吹得衣領不時豎起，頂上的一端頭髮高高翹起，也不知道蹭到了什麼地方，這麼冷的天，穿得少就不說，居然還把袖子挽得老高。
腦子裡下意識構築起這樣的畫面：十分鐘之前，他應該還待在溫暖的辦公室裡，當得知我很可能遭遇車禍時，連外套都忘了取，便直接奪門而出……
心，大幅度地往下塌陷，嘴角不知不覺往上輕揚。
我見到他很多的表情，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冷漠的，可高興的時候，生氣的時候，甚至於不屑的時候，他表現出的，都是不一樣的感覺。
但不管是哪種表情，都讓我覺得，我和他的心，其實距離很遠。
而現在的陸啓琛，似乎褪去了那些光環，雖然他的慌亂略顯狼狽，卻讓我的心很暖。
當初郝容不見時，我表現得也有如他現在一樣慌亂，那是因爲郝容對我而言是最珍貴的親人。
那麼，我對他又會意味着什麼呢？
陸啓琛的身影在人羣裡穿梭，他左手拿着手機，從他憤怒的表情上來看，似乎正在呵斥着誰，周圍的人嚇得不清，紛紛往後退，很快形成一個空環的包圍圈。
大家就像看怪物似地打量着他，嘴裡好像還議論個不停。
我承認，我心疼了。
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此刻卻像個瘋子一般，我受不了，旁人看他時眼神裡的嫌棄和嘲笑。
“啓琛！”踏出圓柱，我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朝着他的背影大喊。
陸啓琛突然停滯，而後慢慢轉身，初見我時，他的表情有些呆，然後纔像是反應過來，邁開腿朝我跑過來。
他的速度很快，快得讓我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覺得面前一陣風似的拂過，然後便被他摟進了懷裡。
好冷……
隔着襯衣，臉頰完全感受不到人體的溫度，他的胸膛就像結了層冰一樣，涼得讓我心尖發顫。
心跳很亂，連帶着節奏已經完全亂掉的呼吸，整個身軀就像篩子一樣，抖個不停。
我後悔了，原本只是想借此讓他承認那羣人的身份，可沒曾想，會把他逼到這般田地。
輕輕摟住他的腰，我緊貼他的胸膛，心裡默默地說着“對不起”。
我似乎低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一定是對我也有感覺，所以纔會那麼慌張，如果，我只是說如果……
正胡思亂想間，陸啓琛突然把我推開，我下意識擡起頭，卻看到他眼神裡滿滿的怒火。
“郝易，爲什麼不接電話？”說着，他揚了揚掌心的手機。
視線順移到他手上，我驚了一跳，我的手機，什麼時候到了他手上？
再一看自己的挎包，已經被拉開一條縫。
滿溢的柔軟瞬間被他冰冷的視線所凍結，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那絲絲的甜蜜，我和他，似乎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那個，手機調成了震動，沒聽見！”我努力揚起一絲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心虛，“沒聽見？那爲什麼未接來電只有二十三個？我明明打了二十五次！”
陸啓琛皺起眉頭，豎起我的手機，指尖在紅圈上點了又點。
我：“……”
咦，不對，爲什麼手機解了鎖？
我擡頭望向他，咬牙切齒道：“你什麼時候錄的指紋？”
“跟你無關！這也不是重點！”陸啓琛用力敲擊手機屏，“回答我，爲什麼不接電話？”
看來不把事情說清楚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本來我就理虧在先，氣勢終究先弱下來。
“回去再說好不好？”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指腹陣陣的涼意讓我心尖微顫，“你衣服穿那麼少，外面天涼，要是感冒了我可賠不起！”
聽到這話，陸啓琛微微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濃眉漸漸鎖在一起。
“還有，你現在的髮型……呃，怎麼說呢，感覺有點兒詭異！”說着，我從他手裡奪過手機，點開照相機，調到自拍模式，然後遞到他面前。
陸啓琛擡眼看了看手機，似乎嚇了一跳，立馬伸手撫住頭頂上那一截傲然的突起。
果然，他對自己現在的樣子一無所知……
我抿起嘴脣，強行忍住笑，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眼巴巴地望向他。
“先……跟我回家！”他幾乎是爆裂似地迸出這幾個字，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很強勢地把我往他停車的方向拖。
剛纔我和他說話的聲音很大，估計那些本來不明真相的吃瓜羣衆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在陸啓琛拉着我的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收穫了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心裡自然有些小小的得意。
至少這個時刻，我真正享受到做他女朋友的待遇，他的瘋狂他的焦慮，一切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只不過這份小確幸沒能維持多久，從推我下車到拉我上電梯，陸啓琛的動作粗暴得就像屠夫一樣。
而我則更像待宰的小羊羔，被他支使得團團轉。
可一想到是我有錯在先，所以，我忍。
電梯門緩緩合上，我背對着陸啓琛，正尋思着待會兒該怎麼解釋，右肩驟然被捏緊，身體不可控地翻了個面，一掌被他推到角落，形成“壁咚”的姿勢。
我被陸啓琛完全禁錮起來，他的雙手環過我的腋下，幾乎把我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你，你幹什麼！”我嚇了大跳，連說話都有些緊張。
“郝易，我不想把負面情緒帶回家……”他放沉了音，一字一頓咬合得十分用力，“現在回答我，爲什麼？”
“因爲我想確定，救我的人是不是你的手下！”我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陸啓琛愣了愣，沒有吭聲，眼神裡的火焰卻似有平熄的趨勢。
我暗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這棟樓裡的其他住戶都是你安排的人，送外賣和送牀上門的，也都是你的手下……陸啓琛，你有那麼大一羣保鏢，我不奇怪，畢竟你身家擺在那兒，可我不明白的是，爲什麼你要瞞着我？既然你已經派人暗中保護我，那就說明你已經意識到有人想害我，那爲什麼不事先提醒我？”
“提醒你？然後你每天就待在家裡，什麼事也不做避災禍麼？”陸啓琛冷哼一聲，說話的語氣格外冰涼。
我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的確，他這是爲我好，既爲保全我的安危，又不會限制我的人身由……
可，若這樣的事件頻繁發生，難道要一直通過犧牲別人來保全自己？
“如果想要擺脫目前這樣的困境，郝易，你只能想辦法早點兒拖垮孔家，明白嗎？”陸啓琛低垂眼瞼，沉斂的語氣裡又似乎帶了一絲絲的柔。
剛好這時，“叮”一聲，電梯門開，陸啓琛鬆開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低着頭跟在他身後，沮喪的心情，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我想報仇，做夢都想像着有一天能把孔曼琳踩在腳下，可是，我也不想把無辜的人捲進來。
今天已經有人因爲我而受傷，那明天，後天，再一年呢？
我沉默不語，他說得很對，只要孔氏集團一天不倒，孔曼琳便大可仗着孔家的權勢繼續胡作非爲。
所以，我必須加快腳步……
郝容在看電視，劉大嬸在做飯，外面的喧囂與紛亂，到了這個家裡，似乎就已經被完全隔離開來。
陸啓琛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跟劉大嬸和郝容打完招呼之後，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沒一會兒便又返回客廳。
身上的行頭已經換了一套，頭髮也打理得一絲不苟，陸啓琛的表情如常，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當然，劉大嬸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照例爲我們盛飯擺菜，然後用很慈祥的口吻叮囑我多吃一點。
我默默地吃着飯，心思卻已經飄向很遠。
因爲我發現，我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地花心思去了解過他。
我記得林少陽曾經對我抱怨過，他以前幾次三番想上家裡來，都被陸啓琛很堅定地拒絕，而同樣的話，饒修遠也說過。
在家裡吃完火鍋，回去之後他給我發了一封感謝信，說多虧有我，他纔有幸能到陸啓琛家裡晃一圈兒。
就連許倩怡，那次來這兒的時候彷彿也跟他聊過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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