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那個醫生終於出現了。醫生個子瘦小，不大愛說話，爲戰爭傷透腦筋。他從我大腿中取出幾塊彈片，動作熟練優雅，但卻是一副厭惡的表情。然後他給我實施局部麻醉，用探針、解剖刀、鉗子在肌肉裡檢測彈片的位置，但是穿透了麻醉層，我感到很痛。沒辦法，這個瘦弱的醫生只好建議給我拍X光片。
於是我們去了馬焦雷醫院。給我拍X光片的那個醫生很能幹，總是勁頭十足的樣子。他還擡起我的臂膀，好讓病人自己看看X光屏幕上拍的那些東西。醫生罵那些東西醜陋殘暴，又罵奧地利人都是一羣渾蛋。爲了討好他，我也跟着附和，還說自己殺了很多敵人。蓋琪小姐也在場，醫生誇她比克婁巴特拉還漂亮。蓋琪小姐估計不明白，克婁巴特拉是古埃及的女王。醫生讓我在他的袖珍札記簿上寫下我的姓名，所屬部隊，然後讓我再寫些感想。都弄好了，醫生說片子洗好就會送過去，給我做手術的住院醫生說他下午就要。我們於是又坐救護車回去。片子下午果然就送來了。巴克萊小姐把片子拿來，片子裝在一個紅色封套裡，我們倆就一起看。
看完後她把片子拿走，房間裡又剩下我一人。這天下午很熱，我躺得煩了，就讓門房去給我買些報紙回來，隨便什麼報紙都行。
門房離開了，這時給我做手術的瘦弱的住院醫生又帶了另外兩名醫生過來。我當時就想，越是些醫術不怎麼高明的醫生，就越是喜歡給別人會診，或者這些醫生純粹是湊一塊兒看熱鬧。
住院醫生向那兩位介紹了我。“你好。”其中一位留着鬍子的瘦高個跟我打招呼，他袖章上有三顆星一條槓——原來是個上尉；後面那位醫生則手裡拿着那個裝着X光片的紅色封套，一言不發。上尉醫生要求把繃帶解開，住院醫生就讓蓋琪小姐解開了繃帶。我看到自己的雙腿都已經結了痂，膝蓋變腫，小腿肌肉下陷，但沒有膿。
三位醫生都仔細看了看。“很好，很乾淨。”住院醫生說。
“膝蓋能不能動？”上尉醫生問。
“不能。”
“關節呢？”說完他和住院醫生抓住我的右腿，小心扭動着。我喊疼，他們說再往下彎一些，我說不行。上尉認爲是部分連接不良，接着又從第三位醫生那裡要來片子，對每張片子都仔細端詳，他們共同研究了一會兒。最後他們告訴我，還需要再等三到六個月，等彈片結成胞囊，就可以動手術。
“爲什麼還要等？”我問。
“等彈片結成胞囊，這樣動手術才安全。”上尉醫生說。
“鬼才相信。”
“難道你不要膝蓋了？”
“不要了，直接鋸掉。”
“他是在和你說笑，膝蓋當然得要。”住院醫生說，“這個小夥子很勇敢，軍隊已經給他提名銀質勳章了。”
“恭喜你。”上尉握着我的手，“我的建議是，爲了安全你最好再等六個月。不過你要是不以爲然，當然也可以另請高明。”
“謝謝，我尊重你的建議。”
上尉看看錶。“我們得走了，祝你早日康復。”上尉說。
我道過謝，他們轉身出去。我叫來蓋琪小姐，請她叫住院醫生再過來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住院醫生問。
“我不能再等六個月，躺這麼久我受不了。”
“當然不用像這樣一直躺着，你可以拄着柺杖出去曬曬太陽，對你腿上的傷也有好處。”
“必須再等下去嗎？”
“是的。這樣才最安全。”
“那個上尉是誰？”
“他是伐里尼，米蘭非常傑出的外科醫生。”
“我不信他的話，他要是真行，早就當上少校了。”
“你應該相信他，他是很傑出的外科醫生，他的意見要比我的有說
服力。”
“你能不能再另請一位外科醫生給我看看？”
“好吧，我去請瓦倫蒂尼吧。他是馬焦雷醫院的外科醫生。”
“這樣太好了。非常感謝你，醫生。你知道要我再躺上六個月，簡直比要我命還難受。”
“我認爲你最好如此。難道你就這麼急着要回前線嗎？”他笑了笑。
“是的。在這兒我什麼都不能做。”
“你真是個好青年。我這就找人去請瓦倫蒂尼，你好好躺着，別想太多。”
我想請他喝杯酒，醫生說他從不喝酒，就告辭走了。
過了兩個鐘頭，瓦倫蒂尼醫生就來到了我的病房。他是一名少校，鬍子兩頭向上翹着，臉曬得很黑，卻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這時巴克萊小姐也在房間裡。瓦倫蒂尼醫生誇她長得漂亮：“她是你的女朋友吧？我一猜就中，什麼都逃不過我的眼睛。這樣疼嗎？當然是疼的。多麼可愛的姑娘，跟你這麼個俊小夥實在太般配了。將來你們結婚生孩子，我去給你們接生怎麼樣？她能聽懂意大利話嗎？你們將來一定會幸福。你怎麼受的這渾蛋的傷？這真是一場該死的戰爭。不要在意他們都和你說些什麼，我會好好醫治你的。美麗的小姐，你也放心吧。”
“我該知道的都已經清楚。其他的就不用管了，繃帶也別纏了。”醫生說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喝酒嗎，瓦倫蒂尼先生？”
“當然了。”
“我讓巴克萊小姐把酒拿來。”
“來，我們乾杯。還有這位美麗的小姐。”
喝完酒，我問瓦倫蒂尼醫生什麼時候動手術。他說第二天早上就可以，讓我把腸子洗乾淨，他說其他的會告訴樓下那位老護士。最後他囑咐我好好休息，就告辭了。他的話令我感到很高興，我覺得自己可以相信他，因爲他袖章上有一顆星，畢竟是一位少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