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造船廠,前蘇聯唯一的航母總裝廠,蘇聯所有的航母都是從這裡總裝的,包括現在俄羅斯的那艘庫茲涅佐夫號。
蘇聯解體後,失去了黑海造船廠,俄羅斯再也沒能力造航母了。
到了個人的層面上,對航母完全沒有需求,也不可能自己造出航母的烏克蘭無力也沒有必要養活一個龐大的工程師隊伍了,即使那些工程師是極其寶貴的財富也一樣,廟小容不下大佛,就是這個道理。
格羅廖夫完全沒有驚訝的意思,他只是長嘆了口氣,但高揚卻是有些驚訝的,因爲他知道自從蘇聯解體後,那些連生活都成問題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被世界上有需求有野心的國家大量招攬,而華夏就從中着實蒐羅了不少人才。
“先生,我有些好奇,當年蘇聯解體之後,華夏,韓國,很多國家以很高的待遇招攬向您這樣的人才,爲什麼您沒有離開呢?”
老頭回身看了高揚一眼,然後他扭了回去,苦澀的笑了一聲後,沉聲道:“我是烏克蘭人,我哪裡都不想去。”
車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但是沒有多久,老頭卻是又一次苦笑道:“對不起,我想我是出於自尊撒謊了,好吧,如果能再讓我選擇一次,我肯定會離開烏克蘭的,我的理想,我的努力,我那死去的父親,我的妻子,我的兒子和女兒,所有人都希望我能作爲一個工程師,而不是在這裡開出租車,我曾經對這個國家選擇了忠誠,可是我的忠誠只能讓我成爲一個出租車司機,我想,這就是命運吧,我曾經是個有前途受人尊敬的工程師,而現在我卻在這裡開他媽該死的出租車!開這輛該死的出租車!”
老頭又激動了,他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激動的道:“先生們。我經歷過蘇聯解體!我打算爲之付出一切的祖國沒了,我成了烏克蘭人,好吧!現在我又他媽得再一次面對這些了,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國家再一次他媽被人搞成了現在這個模樣!而我卻什麼都作不了。我得爲了養家來開這輛車該死的出租車,因爲我那都不夠吃飯的退休金還他媽經常發不到我的手上!”
老頭有些失控了,因爲他說着說着突然就開始流淚了,他擦了一下眼淚之後,把車停到了路邊。快速在臉上胡亂抹着的同時,顫聲道:“對不起,我有些太激動了,請別下車,這裡太危險了,我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格羅廖夫溫聲道:“沒關係的,先生,你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
老頭把臉埋在了方向盤上,肩頭一聳一聳的。抽噎着道:“全毀了,又一次,一切都要毀了。”
待了大約三分鐘後,老頭擡起頭來,拿起手邊一條擦車的毛巾在臉上擦了擦之後,臉上還是帶着自嘲的微笑,搖頭道:“抱歉,我有些過於激動了,讓你們看到了一個滿腹牢騷的老頭在這裡哭鼻子,哦。我只能說聲抱歉了。”
高揚低聲道:“沒關係的,先生,我們理解您,請不必爲此感到羞愧。另外,我必須告訴您,像您這樣瞭解自己的國家會面臨什麼的人太少了,這個世界上智者總是孤獨的。”
老頭搖了搖頭,拿着乾淨的白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後,對着格羅廖夫伸出了手。低聲道:“很高興遇見你們,謝謝你們聽一個老頭的牢騷話,我叫尼古拉.雅什科夫。”
格羅廖夫低聲道:“您可以叫我尤里,很高興認識您,雅什科夫先生。”
“我叫彼得,很高興認識您,雅什科夫先生。”
高揚報出了護照上的假名字,也是他在烏克蘭會一直用的假名後,和尼古拉握了握手。
尼古拉強笑了一下,低聲道:“再次向兩位抱歉,現在我們繼續上路。”
等車再開起來之後,高揚低聲道:“雅什科夫先生,我能問一下當年蘇聯解體的時候您爲什麼沒有去別的國家嗎?我認爲您最合適的崗位應該是工程師,不是出租車司機。”
尼古拉苦笑道:“命運,這就是命運,我當時還年輕,還不到四十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而我當時在黑海造船廠已經是高級工程師了,但年很多人離開了,可我沒有,因爲我被當成是黑海造船廠的希望,所以他們給我留下了職位,雖然比不上去國外的待遇,但我還是想留下來。
當時很多人都心存幻想,認爲黑海造船廠能生存下來的,就算造民用船,也能生存下來,可是後來證明這些都是幻想,我們被愚弄了,1995年,那艘航母被交由黑海造船廠全權處置,可又能怎麼處置呢?我們不可能將它完工了,就在那年我們的老船長馬克洛夫退休了,黑海造船廠一年不如一年,我們沒有工作可做,靠着賣家底來支付員工的薪水,微薄的薪水雖少,但還能勉強餬口,直到當賣無可賣,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之後,我也只能被迫提前退休了,而那已經是2000年了。”
揮了揮手,尼古拉嘆聲道:“美國人耍了我們,看着那艘我付出了半生心血的航母先被拆成空殼,最後被當做廢鐵拖走,我的心都碎了,失去工作,退休金髮不到手上,都比不上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當做廢鐵拖走的心情,不過還好,那艘航母獲得了新生,不管怎麼說,總比留在船塢裡上鏽完要好。
黑海造船廠什麼都沒了,我爲什麼還不走呢?因爲我受重視,先生們,受重視有時候也不好,而且我也捨不得走,我的家人,我的一切都在烏克蘭,我怎麼能輕易離開呢?”
高揚輕輕的點了下頭,可她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的時候,尼古拉卻是再次苦笑道:“抱歉,抱歉,我又一次說謊了,這套說辭這些年我說的太多,以至於習慣成了自然,事實上,我又能去哪裡呢?我很久沒有工作,我的專業知識沒有施展的地方,我已經落伍了,就和黑海造船廠一樣,我們一起落伍了,華夏,韓國,他們已經培養出了自己的工程師,他們不再需要我們這些老頭,至少不像原來那麼需要,現在新的工程師有更加豐富的知識,使用新的機械和設備,沒錯,新人在新的船廠造新船,老人陪着老船廠與老船一起腐朽,這就是我們這些人的下場。”
太傷感了,高揚都忍不住開始難受起來了,他沉聲道:“別這麼說,每一個工程師都是寶貴的財富。”
尼古拉笑道:“謝謝你的安慰,但這真的就是命運,92年有華夏人邀請我去華夏,可我沒去,因爲我覺得黑海造船廠更需要我,可惜啊,錯過了那個機會,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誰會看得上一個二十年沒有幹過任何實際工作的工程師?有嗎?”
高揚答不上尼古拉的問題,因爲他對於這個問題的領域一無所知。
聽不到高揚的迴應,尼古拉笑了笑,道:“我被迫退休了,但是我的退休金連吃飯都不夠,而我的妻子生了病,於是我就來開出租車了,開出租賺的錢可比我的退休金多很多,說起來,我是03年開始幹這行的,十一年了,而我其實該感謝這個職業,感謝這輛車爲我提供了工作的。”
高揚忍不住道:“你沒有孩子嗎?”
雖然知道對於養老的觀念不同,但高揚還是問出了他的問題。
尼古拉笑道:“有,他去年剛剛通過專業工程師考試成爲了工程師,我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了一個工程師,就用我開出租賺來的錢,他去年才二十七歲就成了工程師,可比我當年厲害多了。”
說完後,尼古拉卻是再次長嘆道:“說到這裡,我的心情又變糟了,我的兒子成了工程師卻找不到任何工作,烏克蘭無法給他提供工作機會的,他找了很久的工作了,而且以目前的局勢來說,可能很久很久都無法給他任何工作機會了,想跟我一樣開出租車,被我罵了一通後,現在放棄了這個念頭,我希望他能去國外找找機會,或許還能找到個適合他的工作,不過這很難的,很難的。”
高揚認真的想了想之後,對着尼古拉道:“雅什科夫先生,我有個提議,希望您能考慮一下,是這樣的,我們是外地人,我們需要有個可靠的司機帶我們去很多地方,而比起您的同行來說,我認爲您非常的合適,您的意思呢?”
尼古拉猶豫了一下後,道:“你們要包車?唔,這個可以,沒有問題,只是我得問問現在包車一天的價格是多少,如果晚上也要用車的話,價格還得更高一些,現在局勢不好,價錢都漲了,我不知道你們是否能夠接受。”
高揚微笑道:“別問了,你覺得一天一千美元怎麼樣?哦,我們是記者嘛,有時候難免去一些危險的地方,如果去危險的地方,您還會得到一筆危險津貼,怎麼樣?”(未完待續。)